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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神奇的是,这一票人中偏偏他们两个最要好。贺迟火起来只有顾意冬拦得下,顾意冬犟起来也只有贺迟劝得听。
屋里空气正噼啪作响着,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孙豫舒了口气——救兵来了。
“哎呀,对不住各位弟兄,我钟远来晚了啊!”话音未落,一个很彪膀的人冲进来,“啊啊,今天一定要畅开来喝啊,不醉不归啊,我最近都快被我家那点儿破事给烦死了!”钟远一边嚷嚷一边一屁股坐到餐桌旁,这人方脸直鼻,乍一看鼻子倒跟顾意冬有几分相像。
“哎,老张,你怎么在这儿站着?赶紧走菜啊!大爷我快饿死了!”钟远说话间又脱下西装挽起袖子夸张地扇着风,他这么一咋呼,绷着脸的贺迟也缓了脸色。
张经理赶紧应着声溜了出去,顾意冬就接口问:“你家出什么事了?”
孙豫也同时开口问:“怎么?你弟的事儿还没解决掉呢?”一边又回答顾意冬,“你前些天出差了不知道这个段子,他弟跟一女的陷入热恋要结婚。”
“解决?别逗了,现在他都快把我给解决了!”钟远眉毛挑得老高,口气夸张,看来气得不轻,“昨天竟然拿了户口本说要去结婚,我妈在家哭天抢地的也没用。那小子这回是铁了心!我从小到大就没见他的主意这么正过!我真是不明白,你说他这几年跟着咱哥儿几个在外边开眼界也不少了,怎么就被这么个女的给整得五迷三道的?真不知道是哪路的妖精。妈的!”噼里叭啦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地说下来,可见心里怨气憋了不少有待发泄。
贺迟翘起嘴角,那笑容全不同之前,将他整个人抹上了些森冷的气息,“结婚?不错啊,这年头肯结婚的男的不多了。你弟原来看着也是一玩家啊,这转眼变成女人们口中的痴情好男人了,为社会做贡献啊!前儿个,我妹还说咱们这伙人没一个好人的,这回出了个痴情浪子,可给咱们拉拉平均值了!”
顾意冬没理他话里的刺,淡淡地问:“怎么着,那女的不行?这么下去是不是要跟家里决裂了?”顾意冬本来很少干涉其他人的私事,可是钟家不一样,钟远口中那个“哭天抢地”的钟母,正是他的亲姨妈。
钟远郁闷的灌口酒,“痴情?我看他是中了邪了!这才几天的工夫?我们连这女的什么来路都还没查清呢,这就非她不娶了!可不要决裂么,我爸我妈天天挂嘴边上说要跟他断绝关系,但这不是狠不下心么!我这都快变成街道主任了,天天两头的劝啊。那浑小子可好,一点儿也不怵,这普天下眼里是除了那女的没别人了!你说这乔落够能的啊?仨月就把我弟给终结了!”
顾意冬猛地一震,手里的茶杯都没端住,一倾之下,洒了一桌子,一旁的服务员赶紧上前,他也顾不得,迅速地看向一脸玩味的贺迟,那神色夹杂着惊疑和狠戾。顾意冬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连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贺迟恐怕这都是头一回见,可此时贺迟却恍若未见侧着头满不在乎地把玩着酒杯。
孙豫也一愣:“乔落?哎,这名字挺特殊的,是不是高高瘦瘦挺有气质的一个女孩?”
钟远皱皱眉:“对,差不多那样,能有快一米七吧,挺瘦的。我远远看过两回,一笑起来挺特别的,你认识?”
孙豫又问:“做金融的?”
“对,金融业的,我刚查的,在阳启基金,哎!是意冬的一个子公司嘛!”
顾意冬没说话,只是狠狠地瞪着贺迟,整张脸绷得死死的,几乎都能看到额头上突突跳的青筋,好在屋里光线并不亮,他又坐得靠后,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孙豫不明就里也跟着看向贺迟,忽然一拍大腿,指着贺迟:“乔落……是我一铁瓷的前女友啊!”
钟远一听:“真的?前女友?怎么分的手?”
孙豫神色怪异:“因为我那兄弟要结婚,她不干,就分了。我那兄弟还因此相当郁闷了一段时间。”
“啊?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就去年。”
钟远有点呆愣:“那是说,这次我们都白折腾了?这女的不结婚?”
贺迟懒洋洋地敲敲雪茄刀,终于开了口,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悬。”
孙豫追问:“什么悬?是结还是不结?”
钟远烦躁地抓头:“你问他他怎么知道?”
孙豫倾身:“贺子你就别装了啊,这节骨眼,满足一下兄弟们!我说了啊!贺子,曾经跟她有过一段。”
“啊?”
孙豫还嫌不够似的,摇头晃脑地伸出三只手指:“三年哪!“
钟远傻眼:“啊!三年?什么时候的事啊?从来没听说你跟一个女的这么久的!弟兄啊,我亲兄弟的一辈子啊,快把你知道的说说,什么样人啊?哪个路子来的?要什么啊?”
贺迟点上雪茄,眯起眼睛,狠狠吸一口:“六七年前我还在美国的时候。三年,一年一千万。”
“什么,什么意思?”钟远这回是彻底呆了。
孙豫皱眉:“你虽然一向阔绰,六七年前这对你算是一笔大数目啊。为这么一女的值么?”
贺迟吐出一口烟,烟雾弥漫开来,看不清神色,语气也是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起伏:“当初也有点逞能了,她之前的那个金主给她一年五百万,我说我给你翻一倍,你跟我。”
“包养?!”钟远终于找到自己的舌头。
贺迟没说话,耸耸肩,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是说包养!这个乔落是这路货色?!天哪!我们钟家这是造什么孽了?!真是看不出来啊!看上去挺清秀一女孩啊!”钟远跳脚,在屋子里团团转。
孙豫疑惑:“之前跟我哥们儿那会儿你没说啊?!”他见过那女孩,淡淡的疏朗样子,怎么也不能跟二奶、拜金女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
“因为之前她一定不会嫁。”
钟远跳过来:“可是胃口这么大,没道理看上我弟啊,难道年老色衰要找个靠山?可是这样的不是找个富商更好?”
贺迟语气有些烦躁:“三年后她跟我提的分手,我给她加到两千万一年;她不干。”
“你是说她把你甩了?”孙豫脸有点扭曲,要知道贺大公子从来没在女人堆里有过败绩,或者说,从未见他为任何一个女人皱过一下眉头用过一点心。
“对,把我甩了。她,乔落,为了一个落魄得连饭都吃不饱的穷搞音乐的,头也不回地走了。”贺迟耸耸肩,笑了起来。
钟远两眼发直:“我怎么越听越乱了?她到底是求财还是不求财啊?”
“总而言之,你弟弟很危险。别人我不敢说,如果是你弟,”贺迟若有深意地看向一直脸色阴冷得像要滴下水的顾意冬,“那这个婚很有可能真的结了。”
第二章 乔落不乔落
周五起来的时候天气很好。乔落刚起床的半个小时反应要比平时慢半拍。此时她站在洗手间对着牙膏出神。
记忆中有个人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作弄她,拨她的耳朵拉她的头发打她的屁股,她总是反应不过来,先转头呆呆地看着那个人,然后才想起来反击,而那人早就大笑着跑远,一边喊“呆落落落落呆……”连着念像是绕口令。然后她就很懊恼地撅着嘴鼓着腮帮子想倒回床里去,这时那人就会很快地跑回来一把捞住她马上就要陷到床里的身子:“呆落落,你不能再睡了,八小时睡眠才是最长寿的,你乖,阿嬷领你去洗脸。”她就会笑,然后乖乖地倚着他让他领到浴室,看他给自己挤牙膏调水温。
不对!她一定记错了,她那个时候应该是不会笑的吧。那个时候?哪个时候?那个人是谁?
乔落对着镜子笑笑,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脸自然真诚,她似乎是有一段日子是不会笑的。所以后来再次学习笑的时候,脸部肌肉总是僵硬得像是打了肉毒杆菌。
低头拧开水龙头,这个时候她又变成了面无表情。很多人面无表情的时候会变成一张臭脸或是显得萧索,但可能是她之前的人生过于顺利风光,所以一正一负之后,如今她面无表情就是真真正正的没有表情——看不出一丁点情绪的端倪。
脑壳中不期然又回想起那个男子爽朗畅快的笑声,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没有一丝阴霾。乔落按按额角,她交过的男朋友太多了,记不清是谁很正常吧?况且,她最痛恨回忆了,过去就过去了,她从来不去想,即使勉强想起也难免会出现些张冠李戴的事情吧?
九点半的时候,乔落像往常一样准时到了延希特殊儿童福利院。她是这里的义工。回国后,乔落每月会固定一个周五的上午来这里给小朋友上几个小时的课,周末她如果有时间也会过来帮忙。有时候是画画,有时候是弹琴,有时候是英文,一般她都看小朋友的意愿。
今天阳光很好,小朋友都坐不住,所以乔落干脆将电子琴迁到草地上领大家一起唱歌。小朋友都很喜欢他们美丽活泼的乔老师,每次乔老师的课他们都很认真听话,刘副院长常说:“虽然他们都有些各种各样的障碍,但他们分得清谁是真心对他们好。”
乔落也每每在跟孩子们接触时,看着他们纯然信任的眼神时,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被需要着,才觉得自己是乔落,或者说,还是乔落。
中午的时候她跟福利院的刘副院长一起在食堂吃饭。她们可以说是老交情了,刘副院长之于乔落如今很像是半个母亲。有时乔落也会挠挠头问自己,这样雷打不动的坚持每周来这里一上午,究竟是为了见孩子们还是为了见刘副院长呢?
乔落跟刘副院长认识超过十年了,当初自己还是个高中的学生,刘副院长也只是这里一名普通的老师。那年她随着学校来献爱心,被所见所闻深深触动。接下来的三年多直至她去美国,她一有时间就会来这里帮忙,还跑遍了北京大大小小各种儿童福利院,并在学校里面多次宣传希望同学伸出手献爱心,呼吁大家关注这些孩子们。她周围的人全都在她的压力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更因为频繁地出入北京“希望工程”的办公室,她跟里面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员都混到熟识。呵,那个时候啊,她人生顺遂得容不下一丝一毫的伤感,很有一股视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头。
那个时候,她的父亲也是那样慈爱并骄傲地看着她,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的落落,有种民主运动时有志青年的气节呢。”她并不明白,乔父又说,“你知道当年那些提出先进运动的青年都是些什么人么?他们无一不是出身良好,没有生存困苦的难题,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他们不需要考虑耕种和天灾,不需要考虑漏雨的屋檐和残破的铺盖,他们思考的是更形而上学的东西,他们考虑精神,考虑人权,考虑博爱。”
说到这里乔父又笑了:“爸爸年轻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些问题的台阶,我的落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爸爸为你骄傲!”她依旧懵懂,她不太了解这些因果。她只知道看到那些被遗弃的孤儿,那些生来就带残障的孩子们,那些一出生就注定不能吃饱穿暖的孩子们,她就真心实意的心痛,想要给予关怀。
想来有趣,她当年曾经多次因此受到表彰,也多次有亲属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热泪盈眶,院长拍着她的肩说着感谢的话,甚至她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作为年轻学生的模范典型……她一度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光荣的战士。
后来她才明白,这些关注更多的源自她的姓氏,也许那些感激赞叹是真的,可是究竟是因为她成为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