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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琼华种种戒律中,这可是绝对大逆不道的行为。
可在她心底,却因为打了这一耳光而兴奋莫名。
这是多年从未有过的痛快,对孚琛那种杀不能杀,揍不能揍的憋屈,以为已经遗忘的愤怒和伤心,此刻突然都又历历在目。
那个心魔孚琛念叨的那些往事,她一直都记得,可她更记得的,是自己获悉青玄功法乃假货时那种震惊和难以置信,获悉尊敬思慕的师傅竟以如此不堪的手段算计自己时那种难过与失望,她独自一人叛出师门时的茫然和痛苦,她十年躲在泾川古寨里每每见旁人家家和睦,恩爱团圆时的淡淡艳羡与感伤。
她问鼎大道,叩问仙路时所感到的孑然一身遨游天地的自在与孤独。
这些事情与感受,因为重复太多遍而变得刻骨铭心,反而最初的心动如此遥远,遥远到如母亲哼唱过的童谣一般,她不仔细回想,竟然会连旋律都不大记得。
思慕如朝露,悲苦却如川流。
曲陵南挥起手,又左右开弓,给了孚琛三记耳光。
她虽未用灵力,却下手不轻,孚琛白玉般的脸颊霎时间指痕分明,高高肿起。
太好了,他未能运息抵挡,因为双目紧闭,他就算挨打了,也没法装模作样露出那种让曲陵南更想揍死他的容忍和宠溺的目光。
曲陵南打得兴起,正要挽起袖子再来两下,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我的个仙爷祖宗,住手!快快住手!陵南你干什么?幸亏老子被掌教唤来给孚琛看伤,我要不来,还真看不到你这一出哇!”
曲陵南一回头,云浦童子已经驾着他那朵标志性白云冲了过来,他胖乎乎的手指头颤抖着指向孚琛:“你你你殴打本派分神期大能修者兼你的授业恩师……”
“你你你这是大不孝,是忤逆大罪,是要送戒律堂思过洞……”
曲陵南慢条斯理放下袖子,瞥了他一眼问:“我是琼华弟子?”
云浦童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拍大腿骂道:“可不是,你已经逐出琼华,他娘的,那外派修士揍我琼华长老,此可是奇耻大辱,我我我要禀报主峰……”
“得了吧,你哪知眼睛看我打他?”曲陵南面不改色道,“我不过为他疏通经脉。”
“疏通到脸肿?”
“你不是有消肿的丸药么,赶紧的给他搽一下,谁也看不出来,还是说你真个要去禀报上头?喂,小云浦,你别没事找揍哈。”
曲陵南说罢伸出手掌,一簇火苗静静跃于指尖。
云浦童子怒道:“臭南儿,你也太目无尊长了吧你,想揍我,你敢?”
曲陵南什么也没说,只是扫了孚琛脸上的巴掌印一眼。
云浦童子顿时蔫了,垂头丧气道:“早知你这丫头会有天长成这么个恶婆娘,小时候就不该给你吃那么多甜甜丸。”
“为什么?”
“该给你吃补心丹!”云浦瞪了她一眼,磨磨蹭蹭自怀里掏出一丸药,用手捏碎了,厚厚涂到孚琛脸上。
他一边涂一边唠叨:“不过也是,孚琛这小子欠收拾,门派里内乱方歇,正是百废待兴,掌教又想委以重任,多少事等着他呢,他倒好,拿了青攰神器就跑去跟左律拼命,差点把整个门派都连累进去。”
“禹余城外城被他尽数毁掉,消息传来,大家都急坏了,主张声援他的与主张将他逐出门派的吵成一团,掌教倒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直到刚刚掐指一算,才命我上浮罗峰送药。你说掌教他老人家到底晓不晓得这事有多严重?”
曲陵南满怀遗憾地看着药涂下去,孚琛肿成猪头的脸又恢复昔日白净,随口回道:“有什么严重的,左律打着打着跑了,左元宗那老东西不敢跟孚琛叫板,我就把孚琛带回来了。”
“啊?就这么简单?”
“是啊,”曲陵南道,“随后他就成了这幅死样子,好像一点灵气都没有了,这算修为跌至练气期?不对,练气期也有灵力,他这是回到凡人了。”
云浦童子手一抖,拿在手里的玉瓶险些跌个粉碎。
“你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没灵气?谁变回凡人?”
“你老了耳背啊?”曲陵南奇怪地道,“我说得很清楚了,是孚琛。”
云浦童子将手里的玉瓶一抛,整个人跳下云端,用十个手指头搭上孚琛的脉门丹田等处,过了好一会,脸色惨白,冷汗涔涔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完什么完,”曲陵南诧异地道,“孚琛先前练的功法已险些走火入魔,散去正好,省得以后要遭天谴散功而死。至于他变回凡人有什么问题吗?凡人能做的事可比修士多。难不成琼华会不给他饭吃?会把他赶出门派?”
“你胡说什么。”
“那你忧心忡忡作甚?”曲陵南想了想,认真地道,“我明白了,你是怕他自高位跌下,周围人微妙捧高踩低。那好办,若你们门派有弟子欺侮他,不愿照看他,便将他送到我泾川古寨吧,我们寨子里都是凡人,有我在,总少不了他一口吃的。”
云浦童子抬起头,问:“你不恨他了?”
“我恨过吗?为何我自己的事我不晓得,你反而知道?”曲陵南奇怪地反问,“今日若易地而处,换成你没灵力面临一门派的人嫌弃,我也会把你捡回去养活你的。当然你还喜欢乱炼丹,那是比较废灵草,那我需再想想……”
她话音未落,云浦已经扑上来怒道:“小丫头片子找揍呢是不是!”
☆、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
最终云浦揍不到曲陵南;曲陵南也再无法扇孚琛的耳光。
她对此稍感不满;然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随即便不再停驻心头。对她而言,经年压抑堆积的郁闷烦躁;过往无法宣之于外的难过感伤;随着啪啪几声耳光脆响;似乎才真正放下。
从知道孚琛利用她对付左律的那天开始,她便强行断了对孚琛的执念;这些年又开始修炼青玄功法,略有所成;随着功力越深;于天道万然明白;一直以来;她心中并非真的毫无挂碍。
她是能做到慧剑斩情丝,然而她自己却清楚,在她内心深处,终究还是存了一丝不甘。
她以为是自己道心不坚才会如此,她有困惑,有迷茫,也会想为何孚琛要如此待自己,也会想若能重来,或者避开这个人,就在那山野中终老此生没准更快活些。
然而当琼华有难,孚琛有险,她仍然选择回来;当左律与孚琛决斗双双重创,她仍然不忍心,禁不住出言点化,又禁不住出手相救,一剑斩心魔。
她以为自己修为浅薄,悟性低下,这才修了这么久的青玄功法仍会如此拖泥带水。可那几下耳光提醒她,原来她是不甘。
而这一丝不甘,有什么好耻于不承认?它如斯真实,直击内心,它提醒她,她仍然是一个人,一个凡人,一个会坚忍会果敢,也同样会软弱会犹豫。
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凡尘女子,那又怎样?
这才是修炼的根本,若连正视自己内心的人性都无法做到,若连正视她作为人的缺憾都无法做到,她与那些蝇营狗苟,一心想杀人夺宝的普通修士又有何区别?
《琼华经》中曾言:人性惟危,道心惟微,这八个字以前曲陵南不懂,但今日她忽而明白了,从来没有一条修仙的坦途能令你扶摇直上,心志坚定只是第一步,道心坚忍只是第二步,而见性思微,心性相融才算真正问道于天地。
曲陵南站起来,忽而觉得四下空明,广阔到无边无际,远处,天地连线的那一处,有绚丽的晚霞在燃烧。
她仰头清啸,啸声清朗回旋,久久不绝,无数珍禽噗噗飞起,向着归巢叽叽喳喳奔去。
远处,有内门弟子驳剑飞行,有外门弟子扫洒庭院,有女弟子相邀嬉戏,有男弟子勤学苦练。
有长者讲经,有少者侍立,有道童磕磕绊绊地汲水,有丹童战战兢兢地守炉。
这便是人世间。
这便是她活在其中的人世间。
一种对生的感动霎时间油然而生,曲陵南忽而双目湿润,在她有所意识前,一滴眼泪已顺着脸颊流下。
有一双手伸过来接住,那双手指骨修长,宛若白玉雕琢,美轮美奂。
曲陵南透过泪眼看过去,却见孚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默默地守在自己眼前,伸手接下自己的眼泪。
曲陵南眼睛一眨,泪滴落下,晶莹无暇,透过泪眼,她看到孚琛目光清亮柔和,内里有满满的情感,却又全部归于沉默。
曲陵南微微笑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怀里的储物袋内摸了一会,摸出一条灰扑扑的丝带,上面带有隐隐的金色符文。
她将那条丝带,递给孚琛。
那是多年以前,孚琛送给她的防身法器,那时她还是个鲁莽的小姑娘,小姑娘心里有一个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的念想,她想如果有朝一日,师傅能替自己绑这个发带,那就美死了。
可惜后来沧海桑田,世事无常,这个愿望终究被遗忘失落。
孚琛一下缩紧瞳孔,迸射出亮到惊人的光,他迟疑着伸出手,触及那条丝带的瞬间,竟然指尖微微颤抖。
曲陵南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就如多年前的那个懵懂无知,不明就里却敢于一往无前的小女孩。
孚琛迟疑了一会,才抖着手,慢慢替她将那条灰扑扑的丝带结到头上鬓发之间。
果然不好看,可是足够了。
她想要师傅帮她结一次发带,师傅也做到了。
这就够了。
曲陵南站起来,用手背擦擦眼泪,笑看孚琛,笑容灿烂如最美丽的霞光,干净剔透,不含杂质。
她在微笑里看向自己昔日的师傅,轻声道:“多谢真君。”
孚琛愣住,随即明白了过来,脸色逐渐苍白。
“我擅入真君紫府,斩了心魔,虽本意为善,然到底太过刚愎自用,累真君此刻灵力全无,心中万分歉疚,若真毁了真君道田,那我又如何补偿……”
这些客套话,本是孚琛最擅长的,然饶是他巧舌如簧,此刻张开嘴,却觉满心苦涩,一声也发不出来。
“我适才想了一番,这等情形应与真君修炼紫炎秘文有关,真君道法高深,与太一圣君决斗尚能全身而退,断不至于斩断心魔反落得修为尽失的道理。望真君多多参详本命功法,想来自有补救之途。我一身所有,本就是真君教授,实在不敢班门弄斧,只是昔日太一圣君左律曾传我一部天心功法,我后又参详青玄功法,合成自己一点小心得,班门弄斧,望真君莫要嫌弃,若能有助于真君早日恢复修为,那就太好了……”
曲陵南说毕,素手一扬,一片玉简呈在掌中,她递过去道:“请真君笑纳。”
孚琛接过去,深深看着她。
曲陵南笑了笑,抚了抚头发道:“此间事毕,我也该走了,有云浦真人等琼华俊才在此,想来真君也无需我多嘴,如此,再会吧。”
她取出清河灵镜,化作飞行器,一跃而上,正要御风而行,忽而听见孚琛在下道:“等等。”
曲陵南回头看他,孚琛满面戚色,却露出一个温柔之极的笑容,小心地问:“若是,若是我,我恢复不了呢?”
“怎么会?”曲陵南安慰他,“真君乃千年难遇之修仙奇才……”
“别这么说话,我听着难受。”孚琛打断她,“这都不像你了。”
曲陵南深吸一口气,道:“好吧,其实我也难受,我以为咱们是道友了,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