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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陵南摇头道:“我不能回去。”
“你怎的如此冥顽不灵?”毕璩以从前训她背门规的口吻,循循善诱道:“禹余城的前辈所来乃是为两派往后永世交好的大喜事……”
“可那喜事与我有关。”曲陵南面无表情地道,“且它与你无关,你倒来拦我,好没道理。”
“师妹,莫要胡搅蛮缠。”
“我的事我做主,轮不到旁人。”
毕璩被她噎了回去,忽而露出无奈的笑容,摇头道:“你啊,自小便如此一意孤行。让你背门规,你非要问清为何要背,让你练功,你非要弄明白为何要练。然而师妹,世上万事,不是样样皆有非如此不可的答案。太一圣君欲与你双修一事亦是如此。”
他恳切地道:“此事若非要讲个理由,那便是你身为琼华弟子,受门派庇护,得门派供养,受此大恩,须得回报。但凡门派师长有所差遣,弟子需万死不辞,你入门派之时,是否发过誓,你入门派之后,是否时时想着回报师恩?怎样,有这个理由在前,让师长们做主你的事可使得?”
曲陵南禁不住脚步一停。
毕璩到底看她自小长大,心下也有些不忍,禁不住缓和口吻宽慰道:“师妹,你也莫要钻了牛角尖,只看到自己不愿,却看不到掌教与诸位真君为你筹谋着想的一番苦心。你乃我琼华文始真君座下唯一亲传弟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管外头人怎么说,在我们眼里,你配太一圣君做双修道侣,这事可不是咱们高攀,而是他禹余城求到咱们头上。掌教此刻与禹余城城主商谈,之所以要将姿态做个十足,也是为你争面子,广告世人,咱们小陵南身后可是有琼华派撑腰,谁也不得瞧不起你,欺侮于你……”
曲陵南慢慢垂下头,忽而问:“毕师兄,你可记得云晓梦?”
毕璩声音一顿,曲陵南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可记得你当日亦有一论及双修的道侣?那会门派弟子大比,她于比试场上重创于我,你在一旁瞧得分明,却仍然刮了我一巴掌,不许我当场打死她。你可记得?”
毕璩脸色微变,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我那会还小,却记得你如何同她说话,你在我们一众师弟师妹跟前,总是严肃训饬,不苟言笑,可对着她却温柔曲意,笑容宽宥。毕师兄,不管那娘们的心到底黑不黑,可你当日是真心喜欢她的,对吧?”
毕璩哑声道:“都是过去的事……”
“我认识的人,论护持规矩,论克己复礼,没人及得上你。便是清微门杜如风师兄,到师兄你跟前,只怕也自叹不如。”曲陵南缓缓地道,“然事到临头,你亦会因情忘礼,徇私不公。但是毕师兄,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却是想说,这样的你,方令我觉得尚存几分人味,而不是动辄门派道义,动辄牺牲自己。”
毕璩目光动容,曲陵南抬起头,凝视他,轻声道:“让我过去,若你是那个拿戒尺打过我,却也事后拿灵药替我涂试的毕师兄;若你是那个管我最严,却又容我胡闹而不忍苛责的毕师兄。让我过去。我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师兄,成全我罢。”
毕璩一瞬间神色复杂,过了良久,忽而一甩长袖,负手迈步离去。
曲陵南收了手上的三昧真火,迈开纵云梯,刷刷数个起落,已到大殿门外。
殿外有涵虚真君亲下的禁制,曲陵南低头道:“清河,破!”
只见那面铜镜升至半空,红光一闪,喀嚓一声脆响,大殿的禁制已被除去。
曲陵南伸出手,天心功法心随意动,隔空将殿门一推,门应声而开。
一道紫红光芒突然自内而外击来,曲陵南一个踉跄狼狈避开,才要一跃而起,又一道紫红光已至面前。
一柄紫色火焰刀直直指向她鼻端,曲陵南顺着刀慢慢看上去,握刀的手精美犹如玉雕,再往上,握刀的人面沉如水,一双眸子内瞧不出半点情绪。
曲陵南呐呐地道:“师傅……”
孚琛微微闭上眼,又睁开,伸手一把拎起她的衣领,倒提着冲上云霄。
曲陵南拼命挣扎起来,她乱踢乱蹬,不顾任何法诀招数,拼了命要掰开孚琛揪住自己的手,此时两耳风声疾驰,山峰飞速后退,主峰顷刻间已成遥远一个小点,曲陵南急得要命,想也不想,抓住孚琛手,张嘴就咬了下来。
她咬下去才觉出满心的怨怒与酸楚,她本是豁出去来为自己讨个不一样的未来,可那个心底想为他博一博的人,却亲手拎着她飞驰离开。
她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曲陵南咬着咬着,忽而眼睛一酸,咋咋眼,成串的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她一点都不想哭,哭有什么用?懦弱又累赘的行为,她本就最瞧不上,可她不知道,原来到无法可想的地步时,她与自己记忆中的娘亲其实都一样,她们都要哭,除了哭,已做不了任何事。
她恨这种无能为力感,她想忍住,可她没法子。
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曲陵南骤然间升起一股滔天怒意,她松了口,猛地站起来,不顾身在半空,狠命一把推开孚琛。
她随即直直掉了下去。
孚琛一惊,飞速往下飞,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才免了她摔成肉泥。
曲陵南咬住牙,拼命忍住呜咽,伸手再推孚琛,孚琛不顾她的挣扎,拨开她盖住脸的长发,抚上她的脸。
他的目光浓重而深邃。
然后,孚琛长长叹息一声,用力将曲陵南紧紧拥入怀中。
“你恨也罢,怨也罢,这事终归要办!”孚琛抱住她,紧得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语气却狠戾凶悍,“你听话也罢,闹也罢,都没用!”
“左律,只看上你。”
“但凡有一点他法可想,我也舍不得!”孚琛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痛苦而坚决,“可是陵南,我没法子!师傅,无法可想!”
作者有话要说:师傅也不好受。不过他确实不是好人,所以活该啦……
☆、97第96章
九十六
修士结双修大典;真要操办起来,一点不比凡尘俗世中的愚夫愚妇纳亲嫁娶简单。而本次双修两修士,一是玄武大陆鼻祖级修士;一是琼华派新秀弟子,两人身后皆站着道门正宗两大门派,他们的喜事,若要操办;自然要分外盛大隆重;言外之意,也即是分外繁琐。
自那日禹余城城主携上品法器为聘;亲至琼华派为自家老祖宗定下双修大典正日日期后,琼华与禹余城两边便就本次双修大典上各种繁文缛节展开一长串没完没了的商议兼讨价还价。
禹余城由能说会道的左元宇长老率几位擅长应对俗事的宗门弟子前来;琼华这边,则由玉蝉真人带着毕璩等人应对。涵虚真君私底下给弟子们交了个底,此次咱们琼华非要嫁个弟子过去巴结太一圣君,而是太一圣君让其徒子徒孙来求咱们许以好妇。玉蝉等向来唯恐天下不乱,一听掌教此言,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要借机将琼华派这些年在太一圣君手里吃的亏一一讨回来呀。遂个个摩拳擦
掌,恨不得长舌利如剑,好与禹余诸人唇枪舌战一番。
双方争执从双修大典宾客宴请名单一路争到曲陵南日后于禹余城中享有之尊号,刀光剑影,寸土不让,大有国事相争的气势。在场虽有毕璩这等老成持重之人,怎奈一方分毫算尽,一方生怕吃亏,现场几可称之为硝烟弥漫,刀光剑影,他纵是再有心想早些促成此事,也是有心无力。
如此一来,倒让曲陵南清净了俩天,实际上,她亦精神萎靡,不愿做任何事情。当日她以为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松口,旁人便奈何她不得。岂料事到临头,根本无人问询她之意见,左律一声令下,禹余城上下走动,禹余城一表态,琼华这边又岂能好无反应?两派中人为她的事忙了个底朝天,可她这个当事人却全然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她便开始策划逃跑。
双修是什么她也不愿去弄懂了,反正说得跟成亲差不多,而在曲陵南看来,但凡一男一女,好好地非扯上成亲这点事,就通常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没见自己生母为没能成亲黯然神伤,英年早逝?而自己生父,成亲当日血溅喜堂,虽说祸端半是因她而起,可事情的结果,却能见到。
成亲就不是什么好事,双修也定然如是。
凭什么要她跟左律一块她就得听着?
原想着师傅能替她撑腰,没成想这回连师傅都让她乖乖听话别折腾。
那还指望什么?
曲陵南想起来就有些愤愤,但一念及那日孚琛抱住她时痛苦的双眸,又有说不出的难过。
她晓得师傅这回八成是没法子,也许有法子,但他脑子里尽是“与左律双修是曲陵南的最好机缘”,怀着这等念头,便是有法子,估计他也要推三阻四,各种彷徨。
曲陵南长长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她也晓得人有不同身份,就要有不同的顾虑。师傅纵使在琼华地位卓著,可他亦有许多不得已的无奈。
确实无人能无拘无束活于天地。
只是旁人是旁人,她却是自己,琼华众人待自己再好,为它拼命可以,但为它委屈自己而活,那还不如当初不入琼华,留在山野里打打野兽便好。
曲陵南将东西打点清楚,收入自己的小储物袋中,抓起铜镜,趁着夜黑,悄悄潜出浮罗峰。
孚琛就在离她不远的洞府中,曲陵南丝毫不敢大意,早便命清河于房中布下迷幻法阵,造出人尚在其中的幻象。
而孚琛留在浮罗峰的禁制,也被清河轻而易举打开,下山小径清晰可见,曲陵南临下山前,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
此一别,师傅定会大怒,只是不知他会生气生多久,自己不在他跟前伺候,也不知他会不会有人伺候喝茶等事。
曲陵南垂下眼帘,轻声道:“对不住师傅,后会有期吧。”
她捏住铜镜,铜镜顷刻间变化为可载人大小,曲陵南一跃而上,哑声道:“清河,走。”
铜镜一个盘旋,立即朝前飞去。就在此时,曲陵南只觉脚下一个踉跄,清河在铜镜中忽而道:“不好!”
“何事?”
“青攰……”他话音刚落,一道紫色闪电劈了过来。曲陵南心下一紧,忙手捏法诀,虚空二剑出鞘,挡了上去,啪啦巨响中,火花四溢,曲陵南凌空转身,一回头,正见孚琛衣袂翩然,手持一柄紫色火焰刀,双侧刻有龙纹,正是那柄上古神器青攰。
“主人,对不住,青攰出手,我的法阵便不顶用……”清河忧心忡忡道,“他怎会此时来坏事?不若我去与他谈谈……”
“不用,”曲陵南凝视着孚琛,轻声道,“他莫名其妙恨我良久,我越是倒霉,他越是开心,况且他本就是我寻来赠与师傅的神器,听师傅的话也是应当。”
孚琛面沉如水,直直盯着曲陵南,冷声道:“你要跑?”
“是。”曲陵南挺直胸膛,“我不愿与左律双修,我要跑。”
孚琛目光锐利,叱责道:“你可知今夜一跑是个什么后果?”
“是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我真个与左律双修是个什么后果。”曲陵南大声道,“你们无人肯听我一言,然我却不能不说,我与左律在一块,除了练功便无生趣,我往后便是修为深不可测,只怕亦是不快活不欢喜,师傅,当日我应承拜你为师,可不是为了今日勉强自己!”
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