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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渐渐浮现出吉祥天的营帐,绵延数十里,像一颗颗光华明灿的星辰坠落山峦。一眼望去,群星盘旋成一条作势欲飞的浩瀚银龙,龙首拱起一片雪白翻涌的庞大云海。
天刑领着我直入云海,里面风雨不侵,光线柔和,弥漫的云团形成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云窟,每个云窟内都有长老打坐调息。
我眼神一亮,如果投入这片云海的兵力,哪怕妖军再会打仗,也要被绝对的力量碾压崩溃。略一沉思,我恍然大悟:“你要连清虚天一锅端?”
天刑回过头,淡然一哂:“不见得只有清虚天啊,红尘盟也不是老实的绵羊。”
跟着天刑不断深入云海,我已完全弄清了吉祥天的战略意图。他们藏起最精锐的部队,故意装作攻不下妖军,采取示敌以弱的计策引诱清虚天出手。如果清虚天趁隙杀入战场,吉祥天就会全军尽出,将所有反对势力一举歼灭。
包括天刑让我狙击公子樱,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吉祥天里,已经没有多少长老了吧?”我望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云窟,无法置信地道,“你们居然倾巢出动了!”
重重云窟环绕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光彩潋滟的环形星涡,犹如活物般缓缓转动。天刑踏上最外圈的星环,口中说道:“若不如此,怎能将对手一网打尽呢?”他的背影迅速隐入星光,声音被拖曳出一条奇怪的余波。
我好奇地观察着星涡,斑斓的光环在转动中变幻色泽,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热力。吉祥天的确资源雄厚,异宝奇珍枚不胜数。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选择最稳妥的持久战。谁料吉祥天反其道而行,孤注一掷地全部出动,反倒能出奇制胜。
我略一沉吟,举步迈入星环,全身立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绕着星涡向内飞转。一时间,视野内无数星光急旋,留下一圈圈模糊的残影。几息过后,我抵达了星涡的最深处。
这里像是一个无限宽广的奇异空间,恢弘浩瀚,难觅边际,头顶上方星点如雨,脚下涌动着朦朦胧胧的光形波浪。四周的虚空钻出千万只奇形怪状、硕大无朋的耳朵、眼睛、嘴巴,不停地活动着。有的毛茸茸,形如怪兽;有的光洁滑润,似玉雕琢;有的像摇曳的星光火焰,闪烁生辉。
每一只耳朵都微微扇动,似在专注倾听,各种各样的声音从耳内分别传出:法术掀起气浪的爆炸声,掺杂在波涛中的兵刃撞击声,以及乱七八糟的喊杀声。
“杀啊,杀光吉祥天这帮老不死的!”
“老子撑不住了,换虎豹队上!”
“清虚天的援兵怎么还不到?”
我仔细听了几句,这是从澜沧江的各处战场传来的声音。
天刑肃然而立,凝神注视着一只只眨动的异眼。澜沧江附近的山林河川、兵马调动以不同的视角,纷呈眼内:无数张狰狞绝望的面容在刀光焰火中浮现,残肢断骨飞洒,人妖厮杀的血淋淋场面栩栩如生,仿佛就发生在身前。
近百名吉祥天的长老各自忙碌,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我。他们一刻不停地收集眼、耳中的最新战况,然后通过虚空中的嘴巴传达出去。
“你来看。”天刑指着上方的一只异眼,语气沉穆。
这只异眼大如楼船,两侧密生锯齿形的彩色睫毛,瞳孔明澈如冰,清楚地映照出澜沧江源头的地势。
“难道是清虚天的人?”顺着天刑直指的方向,我的视线移向异眼的左上角。在一片白雪皑皑的险峰峡谷中,隐隐浮现幢幢虚影,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采用了阵法屏蔽,所以难以窥测其中详情。即便是我们暗插在清虚天的人,也很难顺利传出消息。”天刑颔首道,“大约在三天前,清虚天大军从西面的荒漠开拔,一路急行,抵达澜沧江源头的玉照雪山,就地休憩整顿,显然在等待出击的时机。”
“清虚天终于正式出战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把公子樱惹急了。”
“这不是很好吗?清虚天若是按兵不动,反倒是个棘手的隐患。如今他们主动跳了出来,你们也不必束手缚脚了。只要他们杀入战场,吉祥天便可从容收网了。”我静静地端详着战场周遭的地理环境,目光掠过一只只异眼,忽然停留在中游某处。那里是狭长的飘香河汇入澜沧江的交点,相距此地,不过二、三里。
想起飘香河底的镇魂塔,我心中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霎时间,神思飞跃,幽暗汹涌的洪流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奔腾而来,龙蝶火焰般的眼睛在黑色的波浪中神秘闪耀。
“据说飘香河底有一条秘密水道,与幽冥河的支流相连?”我不露声色地与龙蝶沟通。
龙蝶森然一笑:“你要引幽冥潮水,倒灌澜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我微微一笑:“最好是三方决战之时,让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如今连日暴雨,水位急涨,这一带很快就会江河泛滥成灾。这或许是个机会,你长年潜伏幽冥河,应该有办法吧?”
龙蝶沉思良久,冷然道:“幽冥潮水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万物死绝,北境的‘坏’会进一步加剧。”
“反正所有的罪业都算在楚度头上。谁都知道是楚度逆天而为,才遭此天谴。”我不在意地道,“只有如此,才能让三重天同告重创,元气大伤。我既可借机收服魔刹天,也可削弱清虚天,同时摆脱吉祥天卸磨杀驴的威胁。天地加剧变坏,晏采子也就不得不对付楚度。可谓一石四鸟,什么天道气运,知微高手,全都乖乖地当老子的棋子。”
龙蝶盯着我道:“这么做,我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若是什么都由我来做,到了真正合体的那一日,你斗得过我么?”
龙蝶凝视着我片刻,忽然放声狂笑:“你真是越来越会用手段了。不错,现在有点绝代枭雄的样子了。不过这件事,光靠我的力量做不到,还需要你自己出马。”
他解释道:“飘香河底的镇魂塔封印孤魂野鬼,同时锁住了幽冥支流的眼口。要引入幽冥潮水,必须先打破镇魂塔。这世上除了你,再无人能够打破魅亲自建造的镇魂塔了。”
我心中一震,神识内传来月魂压抑不住的悲伤。龙蝶发出讥讽的笑声,身影随着黑暗洪流渐渐退去:“我保证,当你打破镇魂塔的一刻,便是幽冥暗潮席卷之时。”
天刑见我一直沉思不语,奇道:“你在想什么?”
我随意指着异眼中人、妖激烈争夺的山头,道:“不知是谁在指挥妖军作战?双方兵力相若,长老们的法力足可一以当百,竟然还攻不破这几处战略要地?虽然你们未尽全力,但兵法调度上远较对方逊色。硬打蛮干,损失比对方惨重得多。”
“长老们穷究天道,个人修为虽强,但并不擅长大规模的群战兵法。”天刑苦笑一声,“魔刹天负责调兵遣将的可能是龙眼鸡。我本想亲自出手,将其刺杀。但龙眼血脉神奇玄奥,预感凶吉祸福,总能先一步避开我的气机锁定。”
我考虑了一会儿,欣然道:“我和各大妖王都还有点交情,这件事交给我,也许能让他们来个窝里反。”我又和天刑虚虚实实地交谈许久,大致摸清楚了吉祥天的战略部署,随后告辞离开。
出了星涡云海,我径直向北急掠,寻了一处僻静的小山谷暂居。准备苦修数日,争取以魅胎破开天壑,进入灵宝天,寻得增强法力的机缘。
无论是说服妖王,还是打破镇魂塔,都需要知微的力量。
“林飞,你真要打破镇魂塔吗?”月魂涩声问道。
“北境破灭,镇魂塔一样无法留存。”我凝视着神识中的月魂,平静地道,“魅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即便魅能重生,也无法像过去一样,随意穿越北境各重天了。天壑已在日益变化,波动愈来愈狂躁暴乱,犹如铿锵激昂的鼓号代替了柔婉清音的丝竹。
只有魅武,才可能穿越如今的天壑。
“不过这或许是一个循环,魅武也会有被代替的一天。然而无论是魅舞还是魅武,月魂始终是月魂。”我注视着月魂,皎洁的清辉洒满了神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是你的乐声才让魅跳出了世上最唯美最华丽的舞蹈。没有你,我也不可能一步步登上北境的巅峰。”
月魂眨巴着眼,光斑轻轻闪跃。以前都是它为我授道解惑,现在轮到我了。
“所以说呢,月魂不是什么伴奏的魂器,而是领舞的生命啊。”我一边开导它,一边以魅胎感应冥冥中的天壑律动,弦线延伸而去,探向遥不可测的虚空。
天壑的律动时不时地带给我新鲜的感悟,散发的杀戮、狂躁、暴烈无不和魅武相合。每多一点体会,我的魅武便深进一分,对弦线的运用越发灵活自如。
“林飞,我,”月魂吞吞吐吐地道,眼神躲闪不定,“其实我,可以让你的魅武更厉害。不过,我……我不想告诉你。”
我讶异地看着它:“不是吧?你也会耍心机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月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我只是不喜欢杀伐的魅武。”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呢?”
“无论我如何怀念,镇魂塔始终都是会消失的吧。无论毁灭了谁,魅都不会活过来了。”它慢慢化作一轮巨大的弯月,柔和的光辉渐渐清冷,犹如一弯寒光闪耀的冰刃。
“呛!”月魂奏出一个激越高亢的音节,光晕颤动,绽出刀锋般凛冽的厉芒。我的魅胎倏然一跳,与乐声相合,情不自禁地击出一式凌厉无匹的魅武。
仿佛一声惊天动地的号角撕破神识,雄壮激烈的乐声宛如火山喷发,岩浆迸溅,海啸掀卷,礁石崩裂。乐声在咆哮,刺向天空,射入大地,在无数刀枪的撞击中溅出血浪。
魅武跟着音乐的节拍,猛烈狂击,纵横披靡,犹如怒龙不断腾出深渊,跃向苍穹。这是破碎的乐章,毁灭的韵调,杀气的音符。
不知过了多久,月魂的乐声始终未停,仿佛无穷无尽的狂涛惊澜奔腾不息。身外日夜更替,小山谷已是满目疮痍,被魅武彻底荡平。
似乎又过了很久,在神识的远方,奇异地出现了一道流光溢彩的拱门,门内恍惚有影子晃动。
月魂带着我,向拱门漂去。
“你告诉我,火红的不仅是朝霞,还有鲜血。但我相信,除了血与朝霞,还有其它火红的东西。”月魂缓缓地道,我们向着拱门而去,越来越近,“我是乐器的生命,就应当奏出所有的音符。无论那是欢乐的,美好的,还是悲伤的,暴烈的。”
“林飞,谢谢你。”月魂喃喃地道,“谢谢你让我走出了自己的洞,虽然你这么残忍地打碎了它。但是,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奏出属于自己的乐声。不是你的,也不是魅的。”
“我相信。”我迎向拱门。不,是拱门向我迎来,门下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年少时,我们与这个世界,其实是隔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拱门。
琉璃是什么颜色,我们看见的也是什么颜色。
月魂和拱门的距离不断拉近,门下的影子,既不是一条腿,也没有许多条手臂。
透过琉璃拱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