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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土欢乐地尖叫着,在狼群中玩耍,嬉闹,进食,迁徙,日复一日……
此时,帐幕外人影幢幢,天精、妖军惨烈交战,厮杀声响彻夜空,浓浓的血腥气飘散进来。
“砰!”一名妖兵被打得溅血飞起,重重跌入营帐,滚到我跟前。妖兵身后,几个天精衔尾紧追,叫嚣着冲进帐内。
第十六章 摧枯拉朽
地面微微震颤,天精的步伐沉重有力,“砰砰”地踩在地毯上,压出一个个凹坑。
这几个天精雄壮魁梧,长相奇特。脑袋光秃秃的,毛发、须眉皆无,脸孔硬邦邦地绷紧,不带一丝表情,仿佛石雕泥塑一般。他们的额头生有不断变化的天然彩纹,膀大腰粗,浑身上下鼓起一块块厚实的肌肉,即便是腮颊也不例外。每一块肌肉都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呈现出石质的光泽。
我平静地瞥了他们一眼,仍然盘膝静坐,泰然自若,心神沉浸在奎土的记忆里,跟随着幼狼一天天成长。
“这里还有两个被吓傻了的家伙!”一个天精狞声道,语声浑厚,嗡嗡作响。他大步冲至,飞起一脚,向我胸口狠狠踹来。
我探手一抓,扣住他的脚踝,触手坚硬冰凉,宛如岩石。寻常人被我这么一抓一扣,脚踝早就折断,但这名天精只是皮肤绽开几条裂缝,连一滴鲜血也未溅出。
我微微一愕,想不到这个部族的天精皮肉如此结实,肉身强悍,犹如铜墙铁壁,难怪能一直杀到我的帅帐。不过碰上我,只能算他们倒霉。单论力量,就算是晏采子、楚度也要对我甘拜下方,正好稳稳吃住这伙天精。
“喀嚓”一声,我手上发力,将天精的脚踝捏得粉碎。天精发出痛苦的吼叫,额头彩绘变成了鲜红色。我随手将他扔出,撞在另两个扑来的天精身上。“砰!”三个天精齐齐炸开,残肢断骸飞溅,落在地上兀自发出沉闷的声响。
精神世界中,奎土的族群随着季节转凉,向南部迁徙。萧瑟的秋风吹过草原,奎土的鬃毛像草浪一样晃动,他已经快要成年了,但身形瘦小,远远比不上他的兄弟们强壮,性子也偏于柔弱,成天粘着几个姐姐嬉闹。
狼群忽然停下来,头狼仰头嗷叫一声,目光警惕地盯着草丛深处。四面八方的荒草簌簌抖动,一头头高大狰狞的青狼跃出草丛,团团围住了族群,发出威胁的低吼。
为首的青狼身高数丈,人立而行,双臂执刀,上身套着破旧的战甲,下面缠着一块脏兮兮的兜裆布,脸上毛发稀疏,眼睛灼灼有神,俨然已经开始化形,进化成狼妖了。
奎土的族群恐惧得瑟瑟发抖,头狼壮着胆子硬挺在前面,呜咽了几声,半低下头,这是退让的意思。
“老规矩。成年的公狼全部杀掉,未成年的公狼全部阉割,抓回去当奴隶。不要伤到母狼,她们还要为我们生儿育女!”青狼妖森冷地看了一眼族群,举起刀,发出生硬嘶哑的人声。
青狼狂潮般地涌上来,屠杀开始了。
“刺啦!”牛皮营帐被撕开,一队天精杀气腾腾地闯进来。不由分说,几十个磨盘大的拳头轮番击向我。
我守在奎土前方,身形不动,一掌化刀削去。天精惨叫连连,一条条手臂断落在地,额上彩绘也变得殷红如血。
“让我来!”一个异常雄壮的天精怒吼道,双臂排开众人,额头彩绘蠕动,化作深灰色。
我也不多废话,面对他挟带风声的巨拳,同样一拳迎上。两拳交击,悄无声息,天精瞪圆了眼珠定定地看着我,额上的彩绘由灰转黑,一阵夜风透过营帐的大窟窿吹进来,天精化作纷纷扬扬的粉末,四散飘飞。
其余天精发出惊惧的叫喊,额头彩绘纷纷变成幽黑色。我暗暗称奇,这些天精虽然面无表情,但额头的彩绘却会随着情绪变化,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痛苦时彩纹发红,愤怒时会变灰,恐惧时又转成黑色。
待会我倒要生擒几个俘虏,好好研究一番。
虽然心中惊惧,天精们还是前仆后继,纷至杀来。我仍旧安坐于地,一圈接一拳毫无花巧地击出,每一拳蓄满法力,重若山岳,一个个天精惨呼哀嚎,化作齑粉。
凄厉的吼叫声同样在草原上空回荡,奎土的族群倒在血泊中,包括奎土身强力壮的兄弟,没有一个活口。所有的母狼都被掳获,奎土和几头瘦弱的小公狼被青狼的利爪按在地上,他浑身颤抖,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青狼粗壮锋利的獠牙不断接近,热乎乎的腥风喷在阳物上。
他听见悲楚的呜咽声,眼角余光瞥过,他的几个姐妹瑟缩在草丛里,呆呆地望着他。
白森森的獠牙合上了,鲜血喷溅而出。
“痛!好痛啊!”他痛苦尖叫,双腿剧烈蹬踏,意识渐渐模糊。“如果……”昏迷之前,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我也是头母狼,就不会承受这种痛苦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犹如昙花一现,隐没入精神深处,连奎土自己也忘却了。后来,他被充作青狼族群的奴隶,忍辱偷生,饱受欺凌。再后来,他无意中吞食灵果,力量变强,神智大开,又在一处沼泽中觅得妖炼石碑,得悟天狼吞月大法,最终妖功大成,报仇雪恨,屠光了青狼一族。
但这个痛苦时一闪而现的念头,始终不曾消失,像一枚深埋在记忆里的种子。直到天壑异变,种子被阴阳法则唤出了新芽。
奎土躺在营帐中,眼泪缓缓流出。他业已明白,当初那个想逃避痛苦的念头,才是变性为女的关键。
“你有两个选择。”我缓缓地对奎土说道,“第一,我替你湮灭这个念头,抹去这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此法简单安全,但只能令你变回天壑异变前的样子,无法令残肢再生。第二,将此念转化,由逃避变为强烈的抗争,或许能使你阳物重生。但此法异常凶险,稍有不慎,你就会精神崩溃,彻底变成一个疯子。而且即使功成,你也会精神受损,妖力衰减。”
“第二个!”奎土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要留个种。”
“你想清楚了么?”我不解地道,“这样的乱世,妖力衰退意味着随时可能丧命,留种又有什么意义?”
奎土闷声道:“我的族人都死了,我要为他们留个种。”
此时,地面忽然剧烈颤抖,帐幕映出了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
对方还未近身,山岳般厚重拔峭的气势就压得营帐无风自动,大地隆隆作响,仿佛天要撑破,地欲塌陷。
“我就是要留个种。”奎土低沉的语声,哪怕天崩地裂也压不灭。
我细细品味着奎土内心不可动摇的执着,心中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怅惘。
这一份执着,有热烈,有单纯,也有可笑和愚笨,唯独没有深思熟虑的隽智。
留个种又能如何?天地破灭,战火纷飞,奎土能活下来?他的孩子又能活下来?
但这些奎土统统不会去想,也不会在意。
这样简简单单的执着,我也曾经有过。但时光带走了热烈、单纯、可笑和愚笨,换来了千锤百炼的隽智。如今,我也只有从奎土的精神世界中,体验那些我曾经有过的东西。
到底是时光带走了它们,还是我亲手埋葬了?
心镜变得明灭不定,我倏然心中一凛,奎土的情绪透过弦线,已经影响了我本体的心情。
这就是情欲之道最凶险之处,犹如双刃剑,既可操控人心,又难以避免地受到对方情绪的波及。稍有差池,反会动摇自己的精神世界,令心镜蒙尘,怀疑自我。
域外煞魔的情欲之道,很可能便是迷失本性的结果。它们之所以对玩弄人心乐此不疲,其实是被情欲之道操纵了。
“好,我答应你。”我默然片刻,心情复杂地对奎土道,“让我看一看你的执着。”
弦线玄妙颤动,时光倒退,光景不住变幻,奎土重新回到那一刻血腥杀戮的草原。
牛皮营帐轰然倒塌,被一只大脚踩在上面,碾成碎屑。这个雄伟如山的天精低头俯视着我,双目大如灯笼,额头彩纹淡如云烟,脸上依稀有了表情变化。
龙眼雀和一干妖将从后方追至,却被其余天精围住,缠住不放。妖兵们的刀枪击在天精身上,纷纷断折,不曾留下丝毫伤痕。
绞杀飞到我肩上,撅着嘴道:“爸爸,这些天精的脑子就像顽石一样生硬,难以勾动心神,还是交给你对付吧。”
我点点头:“你们都退下吧。”
“就是你,杀了某几百个天石部落的好儿郎?”雄壮的天精厉声问道,语声像沉重的巨石纷纷滚落山崖。
“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为何率众侵犯我魔刹天?”我好整以暇地问道,心神和幼年的奎土相连,惊惧地望着青狼,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天精咧开大嘴,一步跨到我跟前:“听好了,某是色欲天阿修罗岛第十八层,天石部落的族长天地石!现在北境大乱,坏空近在眼前,某要带领族人们闯出一条活路!”
“天地石?名字倒是有气魄。”我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会,道,“难怪有本事杀到我的帅帐,原来是仅次于顶层王族的部落。想闯出活路不难,跪下效忠吧。本座林飞,吉祥天、罗生天、魔刹天三天之主,给你一个机会活下来。”
天地石仰天狂笑,指着外面道:“你看这满山乱石,生于天地,顽固不化。只可砸成齑粉,哪能跪拜求生!”
我淡淡一哂:“那你就跪一回吧。”一掌拍去,快似闪电,渺如轻烟,搭在了天地石宽厚茁壮的肩膀上,令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给本座跪下!”我手掌下按,体内气息奔腾,雄浑无匹的法力排山倒海般涌出掌心,压得天地石“扑通”一声,上身倾倒,右腿半跪在地。
“不!”天地石大声咆哮,双拳撑地,膝盖急剧颤抖,肩膀猛烈向上顶起。
“既然生于天地,便要向天地臣服。跪下吧,从此本座就是你的天地。”我不愠不火地说道,手掌压得天地石肩膀咯吱作响,渗出一丝丝细小的裂痕。
“不!”
奎土绝望悲呼,青狼森森利齿合上,鲜血飞溅而出。
我微微摇头,这样的画面已经在心灵中重复了上百次,奎土一次次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却无力改变结局。
奎土的本体开始吐血,瞳孔放大,四肢痉挛,心神的剧烈消耗导致肉身不断受创。
我却从中受益,心镜如饥似渴地汲取痛苦绝望的波动,将之变为成长的养分。
虽说是好事,但我却有些难以释然。或许,我还没有成为真正的神灵,难免受奎土的情绪牵连;也或许,我还想最后一次回味,那可笑,但可笑得让生命都发亮的执着。
“来吧,让我看一看你的执着!让我看一看,你改变宿命,无所畏惧的坚持!”我凝视着惶恐挣扎的幼狼,它是奎土的记忆,也是属于我的弦线。
“不!”天地石仰头怒吼,目呲欲裂,粗糙的脸涨得殷红如血,宽阔的背部弓起如虹,肩膀一点点向上抬,绽裂的皮肉像齑粉从我掌心洒落。
“哪怕你不惜化作齑粉,也要跪伏在本座之前。”我神色淡然,无穷无尽的法力倾泻在天地石的肩上,将他的反抗一寸寸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