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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未下。落日前的阳光,将寇准的身影拉的长长,正落在德芳脚下。他只顾闷头往前,并不回头看德芳。
“平仲。”
寇准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那人慢慢走到他身侧,寇准望他一眼,别开目光:“你事先知道?”
“我不知道。”德芳摇头,“我也是等你到了,才明白是吕端留人的计策。陛下已经打算拜你为相。”
寇准苦笑一声,抬头迎着夕阳:“居然会这么笨……”他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德芳:“圣旨一下,要离开就难了。”
“我们……去喝一杯?”
寇准看他,那人笑得轻浅,让他无话可说。
外城南熏门。
这里是东京的正南门,城高十丈。顺着眼前宽阔的御街,向北一直可以望见内城朱雀门;夕阳的余辉洒在大内起伏不断的金顶上,夺目一片。向南便是东京城外的千里沃野、延绵的古道,阳光下缎带一般闪亮的汴水。船队行人,川流不息的来往于这座繁华的都城。
“平仲,这里是我家。”
德芳与他站在城墙的碟口边,迎着风轻道:“这里承载我最初的梦想,也有最温暖和最不堪的回忆。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抛下这一切不顾的。可是,今天听见你的那番话,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寇准放低酒壶。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最好的汾酒,也可以又酸又苦。
“平仲,我们认识几年了?”
“不对。你应该问,是十几年?”他淡淡的说,“你想讲什么,不要绕弯子。这样憋的我难受。”
“唔。”酒壶被轻轻的放下。德芳低了头,沉静了一刻,才轻道:“平仲,我耽误你了吧。”
寇准手里的酒壶突然重重落到石面上,酒水泼了出来:“你到底要说什么?是不是说我其实不必为你做这么多,不必为你抛官弃爵?最后说我该留下当官,这样你就不必愧疚了?赵德芳,你要敢这样多说一个字,我……”他涨红了眼睛,狠狠的盯着他,却再吼不下去。
“我不会那样说。”德芳仰头迎着他的目光,“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留下开创一片天地。”
寇准有些意外的望他。
“在你评析现状的时候,我就改变主意了。既然我躲不开,而你其实也从未放下。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一味躲避?”德芳看他,北风吹过他肩上的轻裘,“干脆留下,作一番事业。让大宋在我们手里兴盛。”
“那你知道要面对多少风波,应付多少猜忌吗?”
“我已经顾忌了半辈子。”德芳望他,轻轻笑了,“男儿在世,总不能一世苟安。我现在打算抛弃它。”
寇准沉吟:“要想改变国策,那得花多少年?陛下又能依赖信任你多久?”
“或许不会很久。”德芳淡淡道,“但我不担心。你不是说过要护着我吗?我相信你啊。你一定可以让我有功成身退的一天。”
“切。”寇准不满的瞥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要我保护了?我这会儿脖子还痛呢。”
德芳笑了:“平仲,我们留下。”
“会有千难万险呢……”
“这是我的国家。”德芳望着他,轻轻说,“不论走到哪里,它都是我的根。就算是宦海险恶,我也决计不能看着它贫弱下去。”
寇准低头轻叹:“真是中计了。那个吕夫子还真有一套。”
“平仲?”
寇准抬头,两人目光相接,夕阳映照在彼此眼里,闪耀跳动着。
“好。”寇准伸出手,“既然留下,那就一定要兴国安邦,全身而退!”
“当然。”
两只手紧紧的交握在一处。
远处高城之上,蛟龙战旗迎风烈烈,红艳的旗帜犹如一团火焰。
这一场冬雪来得太早,倒像是深秋中的一个插曲。国丧未退,登基仪式在一片隆重而肃穆的气氛中缓缓开始了。
皇帝着了一身通天冠服,缓步踏上大庆殿前的御阶。伞盖云集之下,一身蟒袍玉带的德芳,正微笑的看他。笑容里的鼓励,让皇帝心安了几分,脚下的步伐也似乎越发稳健了。
阵阵的鼓号悠悠的从大殿两侧响起,如同浩浩长风。
宫中的庆典持续了很多天。德芳最终不胜酒宴繁盛,独自往御苑去了。霜雪刚化,满院的残荷凋敝,枝枝叶叶的孤寂而立。衬着周围喧嚣热闹的宫灯,倒是一副难言的惨败。熏风殿里的觥筹交错已经远去,只听得隐隐人声。
他独立在小亭边,突然在一片寂静中听见绸缎迤地的沙沙声。转身回望,却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丽人,在宫灯下的黝暗身姿像是一副绝艳的古画。一身浅蓝的褕翟裙衣,隆重的婉约的拖曳在地。轻纱笼着她清秀的肩胛和修长的脖子。腕上的肌肤莹白得令人眩目,两个蓝晶的镯子套在一处,叮叮当当的作响。
她慢慢福下身,乌黑的发间,凤凰衔珠的钗子轻轻的点着头。
“王爷。”
灯影下,看不出她的神色。德芳呆呆的站在原处,长久才躬身回礼:“见过李妃娘娘。”
灯光下的纤细人影颤了一颤。她抬起头,眸中漾起了水光:“王爷,我是萍儿。你不记得了?我是……萍儿。”她重复着,急迫却又无力。
德芳低着头,分明的看见那颤抖的双腕下,已经隆起的小腹。心突然被拉紧了,他抬头轻轻一笑:“我当然记得。”
望着他的笑容,她愣住了。闪烁的目光里却不知是悲是喜。
她扭过头去,过了很久才浅笑了一声:“你说事情平息,就要来接我的,我还一直在等呢。从襄王府,等到进大内,等着有一日能回南清宫,做你的小丫鬟。”她微微抬头,眸光落在荷池里,幽幽的问着:“王爷,你还要我等多久呢?”
细细的痛楚,就这样尖锐的刺进去。
荷塘里一阵阵的冷风掠过湖面,吹得他浑身冰凉了下去。
“我会一直等的哦,只要您不曾忘记。”
她回身时,颊边的泪珠,只有月光偷偷瞧见。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只能这样站着,听着身边的裙裾声渐渐远去。听着他唯一珍爱过的女人就这样远去。他才刚刚恍然明白,而她早已经去的太远。仰起头,从稀疏的树荫间看出去。树枝切碎的星月之光点点洒落在自己的脚下,破碎一地,无处收拾。
世事往往是如此。
越是怕什么,便越是会来什么。似乎是命运在与胆怯的人故意开着恶劣的玩笑。
当大内还沉浸在刚刚的登基庆典中不曾梦醒。河北东路的边关已经听到了一种熟悉而又可怕声响――它们细弱而又持续,如同遥远的细沙落地,如同千里之外的轰鸣雷声。鼓号滚滚的从远处山冈上传来,暗暗震动着大宋的国土。
秋天到了最后的日子,万物萧条,满蒙白霜。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了。
“报……!” 送递军情的探马,还来不及脱去一身泥衣,惊心动魄的冲入了枢密院,大吼着:“辽军二十万,由辽主耶律隆绪及其母萧太后,亲自挂帅南下!现已出南京城二百里,即将入宋境!”他满头是汗,喘息着:“河北路,边关告急!”
边关告急!
这四个字传到皇帝的耳里时,他彻底的呆住了。
寇准不多日前的话语,还声声在耳畔回响。
……宋军上下士气低落,权贵们更是谈辽色变,上下畏战。这个时候若有大敌来犯,国家势必危机……他喃喃念道了一边,脸色刷的苍白下来:
“势必危机,该怎么办?”
皇帝突然蹦了起来:“来人,快来人!召集所有政事堂大臣,崇政殿议事!”
传召的磬鼓在凌晨时分突然响彻了大内。
急促而沉重的鼓点,惊飞起阵阵飞鸟,整个东京在不安中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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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渊之战的时间与史实有出入
在这里,一切由偶做主^^
嘻嘻
亲征
“到底该如何?”皇帝又问了一遍:“枢密院,到底如何?有没有行之有效有效的抗敌之策?”
崇政殿里一片嘈杂之声,文臣武将聚在一处窃窃私语,却没有人上前回答焦急的皇帝。
“边关急报一晚上报了五次,辽军已经攻到澶渊。你们,你们到底有没有对策?”皇帝猛然起身,“寇准呢?宰相在哪里?战报没有送去相府吗?”
“启奏陛下,战报昨日已经送到。可是寇大人说要去南清宫赴约,只说陛下不必焦虑。”
“什么?不必焦虑?”皇帝怒了,“河间已经失守,眼看要攻过黄河。他还要朕不必焦虑?朕亲自去找他!”皇帝提剑,抛下大臣们,大步直出崇政殿。
大臣们犹疑了一刻,最终纷纷跟在皇帝身后,同往南清宫去。
“辽军后军为南院王耶律沙,领军三万;右翼为辽北院耶律休哥,统带四万精锐,自河北西路,袭河间府;耶律隆绪与萧太后亲率辽各部精锐,麾下包括四万铁甲步阵,朔风营,虎豹骑精锐,兵马总数约在十二万以上,自南京东绕河间,自河北东路南下,直逼黄河。这几路加起来,号称二十万,其实并不夸大。”
寇准端着茶杯,点着地图详细的解释给德芳听。
“大宋禁军虽有二十万余人,但散布各地。你手里的京师禁军总共十万不到,有上阵经验的老兵约占一半。杨延昭在边关的三万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十三万。散布各地和边防的十万禁军,要想短日调集到河间,只怕难度极大。更何况今夏长江洪水,江南各府稻谷欠收,道路损毁。粮草辎重,无一不是难题。”
德芳望着地图,拧眉不语:“只能以少对多?”
“不错。而且这战极其凶险。我看萧太后是想一鼓作气打过黄河,直逼大名府。”
德芳抬头望他:“那离东京不就只有四百余里了?”
寇准点头,神色凝重:“若是让他们在澶渊打过黄河。那东京北面平原千里,将退无可守,进无可据。”他低头,捏着下巴,“不过如今我最怕的,倒不是辽人,而是朝中怯战。”
德芳捂着唇,突然一阵咳嗽。
“怎么了?”寇准担忧的看他:“又不舒服?”
德芳依然在咳,摇了摇头道:“旧伤,没什么大碍。每年冬天不都这个德性,没事。”自从两年前重伤之后,他虽然伤口痊愈,但是体内却留下痼疾。一到严冬,身体便大不如前。
寇准望着他清瘦的身形,皱着眉道:“真是的。吃的好用的好,怎么都没见一点起色?瘦的像副架子。”
德芳抬头微笑,刚要说话,外厅突然闯进一人:“寇准!你给朕出来!”
两人对望一眼,寇准笑了:“嘿嘿,终于来了。”
皇帝一步冲入书房,却正看见屋里挂着的大宋地图,他愣了一愣。但是当目光落到德芳身侧的小机上,暖茶点心,无一不缺,火气又上来了。他望了一眼德芳,却转向寇准喝道:“寇准,你怎么不去议事?却在这里喝茶?”
寇准神态自若的低头问道:“臣敢问陛下,可议出什么结论了?”
皇帝怒道:“若是有结论,我还找你作甚?边关连夜的急报,你却这样怠慢军情?”
寇准微笑:“臣再问陛下,是想尽早行动以解决问题,还是想花个十天半月拟定好战策,再行动?”
皇帝情急:“国家危机如此,哪还有闲情这样讨论?”
“那好。”寇准立刻接道:“只要陛下想尽快,那便只需五天就可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