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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准举起了令旗。
“上弦!”校尉们大吼起来。
令旗猛的落下。
“破!”士兵们同时大吼。
第一排铁翎没入天空。时间仿佛凝固在飕飕的箭雨中,寇准只能听见自己的轰隆的心跳声。望着远去的箭矢,突然他开始疑虑。会不会放箭放的太早,扑了个空?
就在这时,最前一排的骑兵,猛的仰面栽倒,连人带马翻倒在地,激起了一片沙尘。这一切使队伍滞了一滞,马的嘶鸣和人的惨叫像浪头一般卷出去。但是向前疾驰的马蹄跨过倒下的人马,依然疾驰而来。翻腾的沙石中,他们愤怒的神色几乎可以看得清。
“上弦!”
“破!”
第二排箭出。
这一次倒下了更多的人马,但辽军的前锋已经更接近了一步。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紧绷的嘴唇和冷冷的杀意。飘着龙旗的宋军大营,已经近在眼前。刚刚在浓雾中被宋军虐杀的愤怒,此时完全的爆发了出来。
弩手撤下一批涌上另一批。鼓声在响,箭弩在一拨一拨密集的射出去。这么近的距离,便是新手,也能箭无虚发。朔风营被压在了大营前百步之处,翻滚的人马嘶鸣,烟尘滚滚。但是依然有人策马奔袭过来。
“注意侧翼!列阵!”
寇准在发令,面对不断如潮水一般扑面涌来的辽军,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紧不紧张。弓弩手退后了百步,散了一半往大营两翼去,长枪阵开始突进。
急唤鼓声还在响,他的心已经被紧紧的扯了起来。
没有如约回来,他去哪里了?难道是……回不来了么?
雾完全散去了。
城上的皇帝望着城外三里的地方,烟尘翻滚。宋军大营的银龙旗犹如立在海中的礁石,任凭狂浪席卷,依然巍峨不动。人喊马嘶声隐隐传到城上,皇帝的手指紧紧的扣在碟墙上,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阳光落在身上,却丝毫察觉不出一丝暖意。
“陛下!”身边的袍角突然被扯住,皇帝扭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王钦若,王卿家?你怎么回来了?”
“陛下!”王钦若一把抱住皇帝,“澶渊城如今危在旦夕,陛下,你万万不能涉险啊,臣冒死赶回来,就是想陛下赶快离开!寇准和八王根本就是图谋不轨,陷害陛下!”
鏖兵(下)
“你胡说什么?”皇帝气愤的踢开他,“他们现在正浴血杀敌,你不要胡乱动摇军心!”
王钦若跪在他脚下,痛哭流涕:“陛下,就算您不信我,您也不能冒险留在这座危城啊。您的安危,可是关乎我大宋的存亡啊。”
皇帝顿了一下,随即道:“朕答应过皇兄,朕……不能独自后撤。”
“陛下!”王钦若扑到在地。
宋军冲杀出失去首领的朔风营,抛下了一片尸体。那其中大部分是辽兵,但是即便如此,德芳身边的骑兵,也只剩下两千余人了。
重甲已经就在眼前。
轰隆的蹄声如同席卷地面过来的巨雷。黑色的战马,黑色的铠甲,骑士的面目都掩在了重铠之后。他们像洪水一样倾泄过来,这些无惧普通飞矢的重甲,用手里雪亮的矛锋组成了一道巨大的弧线。三万人的铁骑狂潮一般袭来,像是要将眼前这只不起眼的轻骑小队一气淹没在铁蹄之下。
宋军离他们只有不到百丈的距离,每个冲杀出来的骑兵,都在看王爷。轻甲若是就这样硬撞上重甲部队,便是三万也是难胜。更何况他们只有两千余人。
德芳仰起头,滚滚黑甲后是天际翻起的汹涌云层。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皇叔。他笑了一笑。倘若今日战死,似乎也算无愧他少年时的抱负。
他猛抽了一鞭,当先迎着那黑色的狂潮,冲了出去,大喝一声:
“楔形阵!”
他身后的宋军马队迅速组成了一个细长的三角,犹如尖利剑峰一般,随他冲了出去。明知将是一次必死的攻击,却没有人犹豫。战马的肌腱在疯狂的鼓动,蹄下的大地飞速的后退,掀起一片沙尘。
他们抛弃了一切,冲向那道铠甲与长矛组成的黑色怒涛。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潮水已经就在眼前,几乎可以听闻对方战马疯狂的喘息。遥遥领先的德芳,突然大喝一声,纵身跃下马来。扛旗的副将还来不及惊呼,随着德芳的旋身,就见猛然爆发的紫色剑虹如平展的匹练般,贴着地面疾飞出去。
已经近他身前的十余战马狂嘶一声,四蹄立时飞血四溅。重骑连人带马,翻倒了一片。轰隆的滚地之声,溅起了一片飞泥。一匹重骑连人带甲,近乎二百余斤。后军速度极大,冲锋之时要想改变方向越过前面摔倒的障碍,简直是难如登天。顿时有来不及转向的后军,尝试越过去,却绊倒更多的重骑。不少骑士被马匹压住,哪里还有命在。
德芳纵身跃起,闪过混乱翻滚的重骑,身影极快的突进。如鬼魅一般的步伐进退,使他凌厉可怖的剑势尽情展开。左右雪亮的剑光扬起,仿佛蝴蝶的双翼,直袭没有重甲包覆的马腿。
马上的辽军重骑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见他闪过长枪,擦过马身。马下便鲜血飘飞,嘶嚎遍地。随后的辽骑不敢再随意靠近,带马避开他的锋芒。宋军面前的死亡之潮,出现了一个鲜血横流的缺口。
轻骑如尖刀一般,插进了万马军中。当前的银龙在风中卷动,狂舞不歇。
辽军后队的直弩举了起来,搭箭上弦。数十枝羽箭直指德芳。
“千岁!”副将怒吼,伸出手去,一把拉住德芳,将他带上战马。
箭矢飞到,噗噗几声,正落在副将左肩。德芳正被他挡在身后,丝毫无伤。副将受伤,手里的旗帜晃了一晃,吃力不住,眼看要倒。身后赶上的士兵劈手夺过,一言不发奔杀到最前。楔形阵,不约而同的将德芳围在了中心。
大宋的轻骑在虎豹骑的包围中,拉出一条血幕,从收拢的间隙间硬冲了过去。他们身后的原野上,鲜血和尸体抛了一地。
他们,击破了傲视天下的虎豹骑。但奇怪的是,虎豹骑并没有再回头纠缠这一支只剩千余人的宋军小队。轰隆的重蹄往南东掩杀过去。
德芳坐在马上,拧起了眉。这一刻得以喘息的宁静却是犹如利剑一般,刺痛着他。辽军是打算强攻大营,直取澶渊。
寇准只有八千人马,宋军大营不可能顶得住,而他们也不可能回去。大营的鼓声已经听不见,烟尘之中看不见宋军的旗帜。山野另一边,漫野飘着的都是那狰狞的狼头旗。喊杀声已经隐约可闻。杨延昭已经在行动了。
每个人都明白,到最后的时候了。
首先攻下对方的大本营,就能最后得到胜利。
“千岁!前面就是辽主大营。”副将跳下马,肩上的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着。德芳环望了一圈,他身边剩下的一千人,都是血流满面。红色的征衣上,早不知浸透了多少鲜血。那扛着旗的士兵,在马上几乎坐不直身子,却依然死死的搂住那面旗,眼光明亮的望着德芳。
德芳看他:“撑的住么?”
“没问题!”那副将率先蹦了起来,“老子长这么大,数这次活的痛快!”
“那好。”德芳不再多言,举起了手里的纯钧剑,直指辽营,“跟我去杀辽主!”
“喝! ! !”
平仲,如果你是我,你会怎样做……德芳在飞驰的马上,紧紧握住了剑。
“大人!虎豹骑往大营来了!”探马急速的来报,“朔风营移到了两翼,后面沙尘雷滚,是虎豹骑。”
“大人,弓弩营的箭矢快要用尽了!”
“唔”寇准点点头。
云梯,攻城车正随着朔风营的步兵正绕过大营往两翼前进。他们之间,留出了一条通道。更多的骑兵出现了,他们拉开成排,涌动的脊背上是另一排脊背。一排排脊背汇成海,传递来骤雨一般的蹄声。
“寇相。”校尉急道,“我们撤吧。士卒们死伤惨重,咱们顶不住了啊。”
“撤?”寇准回望澶渊城头上飘扬的金色龙旗,“往哪里撤?我们身后就是澶渊,就是黄河。”他回过头,添了添干裂的嘴唇,嘿嘿一笑,“你们跑吧。”
“大人?您呢?”
“我?我不会骑马,跑不动。”寇准拿过悬托上的长剑,抽了出来。他拂过剑身,低笑了一声,“何况我答应过他,要守着他的王旗。”
就算那人也许已不在。不过,只要他的承诺还在,这便足够了。
他弹了弹长剑,寒冷轻鸣的剑锋中映出一双带着冷笑的眸光:“我寇准,寸土都不会让与辽人!”说罢,他迎着烈风,大步往营外去。
“寇相!”校尉急着要去拉他。
“寇准!”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有人突然袭近,“啪”的一掌击在寇准肩上,他顿时站不稳,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还轮不到你个书生上阵。”那人轻轻笑着,长剑飞震,跃了出去。
寇准目瞪口呆:“顾大哥!”
顾琪瑞在空中,回头一笑。
寇准望着他身后,不禁张大嘴发起呆来。左翼的朔风营攻城队,被一队烟尘滚滚的骑兵踏散。血肉横飞中,能看见这一支没打旗号的骑兵,只有轻甲在护膝和胸前,头发凌乱,带着面罩。除了手中的长马刀,他们背上都携了近一人高的强弓。
那正是蒙古草原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灵骨弓。
难道是蒙人?寇准惊讶了,他随即明白过来,嘿嘿一笑:“居然扮成蒙古人?党项的家伙还真有一套。”
这五千人一直冲杀到阵前才放慢脚步,有一员贯甲大将下马走到寇准面前,除下面罩,冷冷道:“可是大宋宰相寇准?”
“我是。”寇准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我奉西夏王密令,来于大宋结盟。”他拱了拱手,掏出一封火漆封印的信柬,递过来。
寇准接在手里:“李继迁大人同意结盟?”
那首领继续冷道:“继迁大人已然病故,现在的西夏王,是我少主拓跋德明。”
寇准愣了一愣,微微笑了起来:“你们来得好!来得好!”他说着突然呆了一下,眼睛里湿润起来。
那个傻瓜,居然真的达成了宋夏结盟呢。
“寇大人,我们能做些什么?”
寇准抹了一把脸,笑道:“灵骨弓是克制重甲的利器。重骑行动迟缓,这三万重骑就交由你们了。只要能牵制他们回不去大营,那便是头功。”
那人冷冷一笑:“这个好说,那么大人您呢?”
“我?嘿嘿,我要出营去灭了辽人的攻城队!”寇准大喝了一声:“拔起战旗,冲出去!”
皇帝站在碟墙后,突然发现大营外的银龙旗移动了。
“陛下!寇准弃营了!”同在他身边的王钦若大叫起来,“你看他的战旗,往西去了,他是要弃您于不顾,独自逃走啊。陛下!”
“你闭嘴!”皇帝突然转头怒喝了一声。他的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王钦若喊叫让他心慌意乱,烦躁起来。
三里外混战的烟尘,没有宋军大营的抵挡,很快便向城下漫延过来。城上的牛皮铜鼓开始擂动,全城进入了临战状态。城下那没有旗号的队伍,在虎豹骑的周围,如灵狐一般,在混战的数万人的外围穿进窜出,躲避着他们的直弩,而呼啸的长箭则已更快更强的速度,钉穿他们的铠甲。
宋军已经和朔风营混战在了一处。烟尘滚滚中几乎看不见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