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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遮天-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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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自然而然就会有唱反调的跳起来,驳他的观点,从论据驳到论点,从论证驳到人身攻击。

  顺便说一下,这些文人习惯人身攻击,最好在发言前了解对方的丑事,这个时候拿出来一起鄙视。什么对事不对人,他们是不管的,只有踩翻敌人才是王道。

  要说这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最早出自《礼记》,对这句话的解释也挺多,但并不是象字面上那样,说庶人没有资格受到礼遇,大夫拥有特权不受刑。原句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庶人因为“素质”的原因,不懂礼节,所以对礼节有所怠慢也不必深究;而大夫由于身份高贵,因此不能用侮辱性的刑罚来对待。

  当然,辩学所谈的,就不单是这句话内容的问题了。

  站起来演说的那位读书人,边踱边侃侃而言,从自古各等级所应有的不同礼节谈起,到前朝各国士大夫的特殊待遇,再到而今的刑法败坏——居然有专门限制贵族的量刑,并且,在惩罚上虽然能够以家产抵债,却远远超过百姓以银钱赎罪的价格,其实质就是大夫之刑重于庶人!“荒谬!十分荒谬!”

  听听,这不跟姬山翁他们喝醉了一样,眉飞色舞地谈政治啊!

  自然,有他这样一说,另一方站起来人,驳这量刑的问题。虽然不敢说古人的不是,但拿前朝各国一一覆灭来作为“刑不上大夫”不得民心的举证,还是勉强说得圆的。

  ——可是民心算啥呢,那是要靠我们的笔墨来作为导向滴!

  读书人啪啪地一堆话压过去,差不多是说,严格的等级观念更能巩固统治,然后他又扯到周朝以礼治国的例子上,得,没人敢喷这个朝代啊。完胜。

  连辩过了几名同僚,说得兴起,这书生索性卷起讲稿,指天戳地,义愤慷慨地称述起当朝法令的残酷,居然连刺字等侮辱性的刑罚也要用到当官的人身上!

  瞧他激动得……仿佛明天他就能当大官似地。

  我正闲得没事,突然身边的人哗一声站了起来!

  东宫平伸左手,插言道:“且慢,虽说礼为有知制、刑为无知设,但如今这世道,乡野中知书达理者,如阁下,不在少数,而凭借蛮横打仗建立军功者不少,依靠女子裙带爬上高位者更是济济。你所述贵族,哪怕是当朝中人,真正懂礼并以此为训的,又有几个?”

  初听这话,堂里一片感慨,而后那书生一回味,觉得不对,叫起来:“以阁下之见,莫非朝中尽是无礼粗鄙之人,所以犯不着以礼相待?”

  哟,这个帽子扣得大,把满朝文武都骂到了。

  太子估计是没受过这种咄咄逼人的反问,他火气一上,就反驳道:“如果朝官懂礼,欺上瞒下的又是谁,长州劳工暴动,州府街道上尽是因建筑道路而受冻受饿的人!朝廷拨的银两,去了哪里?什么人应该担起侵吞工饷的罪过?在饿死的百姓眼中,罪人不仅应当重刑,更当千刀万剐。”

  说到现实的问题上,书生也不会忌口,跳起来道:“古书说过,即使是知礼的人,也会犯错,但是我们要维护高位者的尊严,即使论罪当斩,也应是赐死,不可当众处斩,更不可弃市或损伤遗体!”

  太子怒了:“所谓古代传下来的礼法,难道不是约束所有人的吗?难道你认为熟知刑律而故犯的官员,应当比布衣百姓受到更轻的处罚,仅仅是因为他们在做之前就知道是错的?”

  知法犯法才是重罪的原因!

  可书生笑了笑,理所当然地道:“乌纱帽自然可以抵罪,否则寒窗苦读又是为了什么呢?阁下为什么总是站在无知庶人的立场上申辩?简直可笑!”

  他身边的几个人也跟着哧哧笑起来。

  东宫仿佛被那句“站在庶人的立场上”刺激到了,他打生下来起,就没听过这种话吧。

  “大夫与庶人有什么区别,识字不识字,懂礼不懂礼,不都是一颗首级双手双脚!”他气愤地一甩袖子。

  不行,他再这样气急败坏地说下去的话,就根本不是那位书生的对手了。

  唉,我本不打算参言,但看现在这形势,不说点什么恐怕太子以后会迁怒于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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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与师父唱对台戏?

    唉,我本不打算参言,但看现在这形势,不说点什么恐怕太子以后会迁怒于我呢。

  站起来,我冲书生行了个礼,道:“这位兄台,请问,可曾听过‘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是不是很耳熟?

  对了,就是我们都背诵过的那一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孟子·告子》。

  见对方点头,我接着又说:“天子之位乃是天定,人臣之位,则是由天子决定。自古以来,无论天子、诸侯王者,启用庶人成为贵族的,不在少数,贬王孙贵族成为布衣或者奴隶的,更是众多。君不见改朝易代时,帝王将相转眼成为阶下囚?”

  谭解元保持着抱手的姿势,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书生还没反应过来,纳闷地顺着我的话头接了一句:“那又怎样,前朝贵族自然不适用本朝法令……”如果我是他,早就拍案而起,大吼“抗议!对方辩友在转移话题”了。

  “这当然有联系,”我笑笑,“世间万物并非静止不变,昨天的垂髫小儿,今天是风流少年,转瞬则年近迟暮。多少英雄来自草莽山林,多少贤臣出于布衣之家,凡有才者皆举之,也是本朝视人录用的准绳之一。如此一来——”

  我指向东宫,道:“——这位公子所说,士大夫与庶人没有本质区别,确有道理啊!”

  那书生懵了。估计他还没从我这三段论中间听出点啥来,怎么就见作出结论了?“……什么?”

  东宫瞥我一眼。

  以他的反应,不可能没想到:现在的侧重点已经由“贵族无法无天,就该有刑律限制,谈礼是行不通的”,转成了“贵族来自百姓,是百姓的一份子,所以刑律应当同样”。他的论点再被我重新阐述几次的话,简直会变得面目全非!

  ——可是明显,我的阐述比较能够混淆视听嘛……

  偷偷冲他眨眼,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然,虽然同样是要处以刑罚,本朝也给了乌纱帽一些好处不是吗?收受贿超过一千两者,处斩,但四品以上官员可享受多一领白布垫在首级之下的待遇——这不是很给面子么?”多亏江近海让我熟读刑律,这些东西我好歹还是知道的。

  “可是庶民贿赂的机会,比官员收贿的机会小得多呢!其实还是官员受刑的多啊?”有人问。

  我摇摇指头:“怎样避免贿赂就是技术问题了,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

  众人会意,哄堂大笑。

  我正准备坐下,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且慢,你所说的古臣,确实来自庶民,但,这并不意味着上流人士都无礼可循!即使是被举至高位的庶人,也皆是因他有礼有德,才能够万古流芳。否则,不过弄臣而已!”

  ——直捣我故意模糊的薄弱之处!

  这个声音……

  我捂住嘴,看着另一个角落里站起来的人。

  一身蓑衣,摘下斗笠,露出沧桑睿智的双眼——我的老师姬山翁!

  老师就在面前,难道我还敢当众跟他争辩吗?别人不认识我,谭解元可知道我就是姬山翁的弟子啊!

  自己的门生居然跟自己意见相左,这多丢姬山翁的脸!

  我脸一红,行了个礼,盘腿坐下。

  谁知姬山翁大喝:“站起来,你还没有辩学完毕,想半途而废吗?”

  这……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里的鼓励和赞许,我都看见了。一股斗志从脊背爬上来,我重新站起,说了声晚辈得罪,继续刚才的发言。

  “诚然,所举的臣子有贤有失,所贬的庶民也有冤枉之人,但那并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东西。我们必须确认的仅有一处,那就是——自上而下的各层次人等,都是发展变动的,并非一成不变。”我解释道。

  以前我们就历史人物做分析的时候,姬山老师常常被我的先进用词难倒,现在也只有他能够把我这样现代化的理论听得明白了。

  他一捋胡子,便又从我的辩解中找到了破绽:“礼者上,鄙者下!所谓变动,只是寻求天道上的平衡罢了,并非全盘皆弃。历朝各国也并没有摒弃传统,古礼尚存,今日的官民同刑,实在是世风日下之相!”

  啊,真难缠!

  我又不能对着古人说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们根本就认为不应该平等!

  人就是分三教九流的,人就是生来有富贵贫贱之别的,硬要放在同一条线上来规范言行,简直不可理喻!

  诶?等等,我有词儿了。

  “先生,”我行了个礼,对姬山翁道,“官民同刑,其实质并非将官与民这两个层级的人以同样的刑罚约束,而是将官中的劣者、与民中的劣者,以同等刑罚加以约束啊!”

  谭解元眉间一动,仿佛觉得有些趣味地捻着自己的胡子。见那个最初挑起话题的书生还想插嘴,他索性拿戒尺拍了拍对方,叫人家老实呆着。

  ——开玩笑,姬山老糊涂跟弟子内战耶,当然不能错过。(模仿谭解元的语调中。)

  而姬山翁微微一笑,做出“请讲”的手势,让我继续阐述下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诚然如先生所述,‘礼者上,鄙者下’,庶人中有礼者举为上,士大夫中粗鄙者贬为下,此为平衡之道。而负责这一上一下的,可不仅是民众与监察院的眼睛,更不能单凭天子慧眼啊,有法有度,白纸黑字才能有凭有据,此为官民同法的初衷。想来,先生也是这个意思吧?”

  嗯,必须给老师台阶,否则他认真辩起来那就是飞沙走石日月无光了……

第二十七节 找的就是你

    我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眼神告诉姬山翁:师尊大人放过我吧,人家没有打算在这里出风头的,都是因为东宫逞能去跟人辩的关系啊!

  姬山翁仿佛接收到了我的信号,点了点头:“后生可畏,此言极是。看来你我已是达成一致,不必再论——本朝的律法,那本来也不是我们在这里吵吵嘴皮子就能修改的嘛!”

  言罢,众听者也都笑了起来。

  我抹一把虚汗,冲那个无辜的书生行礼“承让”,坐下。

  “哼,风头都让你出了,今天晚上要吃好的喔。”东宫不满地拿手肘撞了撞我。

  我根本就不想出这个风头好不好……

  姬山翁裹在蓑衣里,慢吞吞地作势解着系带,我知道他打心眼里没打算脱下来。但这个衣服跟他不配,真的……如果在他出来给别人看之前,我有那个闲心跟他提一次意见就好了。

  我继续瞄着老师的动作,直到他冲我招招手。

  “三公子你先听着,我出去一下。”我拍拍衣褶站起,想了想不放心,又给了东宫几个铜板,“这些钱你拿着,以防万一。”

  “哦。”

  出了大堂的门,我这才觉得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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