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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到:“先生早就知道了吧?”
“哦?”
“策试的题目,短短千字做引,无论遣词与造句,风格都与先生神似。”习惯是一种很自然存在的东西,不刻意压制的话,几乎就等于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曹寰笑:“不可胡说,此是皇上亲自拟卷所成。若本官代拟,你岂不是要担上窃题的嫌疑?”
“先生说得在理。”
我看着满盘棋子渐渐减少,曹寰不像是随意取拾,却似将落子的顺序反过来一般,每一步都记在心上,可以收放自如。
“秦生,不会棋的话,许多事情无法意会,所以,还是要学学的。”他说。
“学生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不要偏偏是学围棋啊!我在心底拼命摇头:围棋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实在太深奥了,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都还好,要不,咱们试试跳棋或者飞行棋也行?
曹寰轻笑。
“是了。以曹某所见,你阅览的书籍经典虽然众多,却杂乱无章。言谈中的理论与典故,亦不成体系。”
“先师讲求顺其自然,所以——”也就是给我放牛吃草啦……
“或许不妥吧。既然你挂名于曹某名下,那么,是否有心重筑坚实无遗的基石呢?”
曹寰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扣过来放置在托盘里,棋盘对面的那杯残酒,则随手洒向花丛。我这才注意到似乎有人刚刚离去,棋局也是那人与曹寰对弈留下的。
“嗯……学海无涯,当然是听由先生指点了。”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踱了两步,到棋盘对面站定。这里的坐席是崭新的,铺了整整六层。看来对弈者身份不低,能担待上皇亲国戚级别的待遇。
我暗忖:跟着曹寰混,如身处云里雾里,吉凶难料。他最大的后台无非是东宫,而东宫本身任性顽劣、小孩子脾气不服管教,实在是可靠不起来——连监考都能呼呼大睡。
唉,手里人脉太少,资料短缺,目前依然只能观望。
如果能拥有张缇那种在短时间内理清人事关系的行动力,那就再好不过。可惜,最近他忙着四处游玩,结交权贵。没有足够的实力的人,想要把张缇收归己用,是难上难啊。
我似乎嗅到他有做政客的潜质?
“秦生,在笑什么呢?”曹寰收拾好棋子,提伞欲回屋了。
我随口道:“没什么,先生。就想起今天监国殿下在文华殿大睡特睡以致伤风,传出去不知被笑成什么样而已——”
曹寰以伞面遮住头脸,低叹:“……唉,那可不是本官教出来的性子。”
“先生放心,多监理几日国事,殿下自然就会有所成长。”我哈哈笑起来。
“这话甚是不敬,以后不可再犯。”
又被批评了。
顿了顿,曹寰转回身,道:“对了,为何圣上知晓殿下与你早已相识……你可曾私下觐见过圣上?”
我摇头。
皇帝是圆是扁我根本就不清楚,至于他为什么知道东宫跟我的事情,应该是宫内有眼线告知他的吧?
曹寰也纳闷:“这就怪了,圣上对你的底细还不清楚,怎会问起……你是否适合做太子舍人呢?”
太子舍人?
我差点没滑倒,立刻叫到:“学生体弱,难担重任!”
太子舍人确实是有品级的官了,本朝有正六品与从六品、正七品、从七品四个品级,一共八十人,而且还是肥缺。但是,要做的事情就基本上很让人郁闷,基本上,东宫的宿卫、打杂、侍从、秘书一干人等都是太子舍人。
我才不要混来混去变成在东宫殿跑龙套的!何况轮到值宿的话……玩通宵对皮肤不好!
曹寰呵呵地笑了起来:“哦,这样哪。听说是监国殿下的意思,你得请殿下再重新考量考量。”
我用力点头:兹事体大,要尽早让东宫打消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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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东宫,是在礼部举办的琼林宴上。
琼林宴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沿袭过去的称呼,实际上跟琼林已经没关系了。琼林宴地点选在皇城四大花园之一的天祥苑,于是似乎叫做天祥宴更合适一些。
既然是礼部承办的,自然不只进士列席了,诸位重臣和老臣都有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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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看看,这就是今年新招的官苗子,看哪个中意了,带回去练练?
——新进士也睁眼,这些就是朝中有地位的老前辈,多看着点,多学着点、多跟随着点,否则有亏给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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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让皇帝来看看人才。对于今年的进士们来说,还有让他们一睹天子仪容的这层含义。
我是蹭着趵斩的车来的,刚进皇城大门,就被拦住了。
第七十一节 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是蹭着趵斩的车来的,刚进皇城大门,就被拦住了。
远远听到后边传来的喊声,越来越近。
“慢!”
“站住!”
“状元爷!琼林宴不得携书童进入!”
状元不是我,不过我前面的人站定回头了。趵斩这次是风光如意,会试夺魁,殿试也点了他头名,因此状元爷是叫他没错。
他纳闷地四周看看:“……哪有书童?”
追上来的皇卫毫不客气地指着我。
趵斩大笑。
“……”
我亮出琼林宴的邀函,对方检查之后,连同旁边看热闹的大臣一齐无语。
悻悻地瞥着趵斩,我低声道:“不要笑得那么嚣张好不好,真是可恨呐。”趵斩意思意思地抬袖掩住嘴。
哼,算了,还是见皇帝的事情要紧,看看能生出东宫这顽皮儿子的人长啥样。
真龙天子、九五之尊、龙举云兴、不怒而威……
这些词语在元启帝出面之后,迅速崩溃。
本来他长得还行,眉宇确实也勃发着万人之上的倨傲威严之气,但是一出声,那平身二字,让对于面貌和嗓音特别敏感的我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不就是那天遇到的黑衣人么!逃难时候遇上,后来是我领着他溜进东宫殿的,结果他还恩将仇报来着。
我低头扯紧了衣角,忍住飙上去一脚踹翻他的冲动。
东宫那不知轻重缓急、乱七八糟的烂性格,绝对是原封不动地从这家伙身上遗传来的!
皇上出场坐定之后,便又是监国驾到,坐在旁侧。于是皇上发言,之后,侍者鱼贯而入呈上菜品,短暂的安静被丝竹雅乐取代。
往对面看,我见到录取自己的主考官礼部左侍郎蒋忻沐大人列座,便也低首示好。
元启帝悠悠然道:“蒋侍郎,据卿所奏,新科进士中有奇才子,年方十四?”
“回圣上,此人姓名上秦下斯,籍贯长州,正是长州府学贡入太学的。”
“喔,那朕知道了,是作卷拟‘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国要深思’的一甲第三名。”帝君勾唇一笑,放下手中杯,“写得好!”
我惶恐了,这是真的惶恐,不知道皇帝陛下突然拿我作评有什么用意。
急忙出席谢过。
皇上问:“卷中所言,可是探花真意?”
当然要回答说是,还加上惶恐。
其实我借鉴(抄)的是清代赵藩撰在成都武侯祠题的“攻心”联,只改了一个字。以此做提纲扩展开来,上联就单纯地对战火连天发表一下看法而已,用了辩证的方法来分析,最后结论却持中庸之道。至于下联,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则是想起在昙县县学时候与姬山翁的辩论,随便也作为第二个论题写出来。
真意么,考场作文哪里能有什么真意?又不是写博客,暴走骂人随君发挥来着。
殿上的帝王仰天大笑,戏言说可惜无法将我那篇文传阅诸臣,以令众卿一睹少年书生意气风采。一席话说得脸皮厚如我也禁不住觉得烫了起来。
“年方十四,应是无字。”元启帝顿了顿,“如此,朕应当赐表字,以示褒美之心哪!”
他转首看向太子:“皇儿以为何字适之?”
——喂喂,问他干什么,不要让别人注意到我跟东宫有私下来往啊!
东宫得意地瞥我一眼,提高声调回答到:“探花年少高中,状元与榜眼亦是未到而立之年,这意味天子门生英才涌现,父皇治国有方、劝学有道而明日高悬。那么,不妨取其表字为单单一个晏字,采上日下安之意。”
“好!朕就赐长州秦生一字,晏!”
好吧,我没意见,反正姬山翁也早早地去世了,没长辈会给我取字,你们要代劳的话,我也将就用着……
谢过皇上之后,我立马又被指派去苑中摘花。
庆贺进士及第的筵席上有派人取花的传统,从进士中选择年少并且相貌不错的人去摘花,然后献给榜首。最早的时候,“探花使”一词并非专属一甲第三名,却是用来代指进士中摘花者的美称,轮到我摘花也算是巧合。
天祥苑中桃花缤纷。我在灌木丛中随手折了几朵花儿,抬头看着桃树枝叶,这几天不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但高挑在枝头的,总比足间花草惹我心欢,更何况是这样俏丽的颜色。
一阵轻笑自身后传来。
“众目睽睽之下,觊觎高枝上的花朵,未免有失风雅。”
一身道袍,手持雕翎扇遮住颜面,帛阳长公主不知何时已端坐在方亭中。她身后不远处的门廊外,一群珠钗玉饰的女子正偷偷望向这边。
非也,怀着爱美的赤子之心,向往可爱可亲的事物,才是年少风流的体现。
咳,以上是我脑中所想的回答而已,实际上,我只不过倾身行礼,然后退避数步。
帛阳公主摇着羽扇站起,轻声道:“呵,小探花,你可是美女姐姐们关注的对象喔。”说着,她步入花丛里,优雅地摘选牡丹,弃而不用的花枝被她随手漂于池中。
配好一束娇艳的花,她转身递到我手上。
“长公主,”我压低声音,悄悄对她说,“会试的时候,多谢。”
“……不求谢。”帛阳公主微笑着再次掩住面容。
我抱着花,诚恳地低首:“请允许在下先言一字谢。”
一双美眸眯起,她似乎在羽扇下笑着,应道:“知了,知了。探花使可曾听过大恩不言何字?”
“既要说也要有行动,这才是在下诚意的体现,缺一不可。”我答道。
“……呵,拥有一张让人心花绽的甜嘴,眼中却不见谄媚之色,倒是意外地——”
帛阳公主假意嗔半句,抬眼看向我身后,笑容骤然收住。略一颔首,羽扇轻摇,她旋身便走。我回头看,原来是东宫离席往这边来了。
不在席上好好呆着,跑花园里来做什么?
“殿下?”
东宫一脸不悦地质问:“你认识皇姑母?”
“哎?”
“就是刚才跟你谈话的道姑!皇姑母,帛阳长公主。”东宫两条眉毛都快皱到一处去,“以后见了她躲远点,知道吗?”
“喔……其实很少进宫的话,基本上不会再巧遇长公主吧?”我想起做太子舍人的事情,将话题重点小小地扭转过去,“听说殿下有意往东宫舍人名单中增添一位?”
东宫的脸迅速飙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