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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景国公又拍了拍裴奕的肩头。
王氏一直站在一旁,满脸的笑。
几个人走进院落,恰逢叶夫人迎出厅堂。
叶浔望过去,见祖母真如祖父所言,清减了不少,满脸憔悴。她应该有些感触,偏生什么感触都没有。
她抿出笑容,上前曲膝行礼,“祖母这几日可好?”
叶夫人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
景国公对叶夫人递了个颜色,道:“快去命人备茶点,两个孩子是来给我们送百寿屏风的。”
叶夫人看了他一眼,慌忙点头,“好,好。”
进屋落座之后,景国公有意和裴奕去书房说话,叶浔却笑道:“我也是来陪您说话的,您就好意思丢下我?”
景国公哈哈地笑,“行,行,我陪着你,有话就在这儿说。”他已确定孙女的用意,不要说裴奕陪着她过来,就是独自前来,也要几个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王氏如何看不出端倪,原本打算要避出去的,现在看是不用了。那些事她就算是不想知道,现在也一清二楚了。不提也好,而且能做到不提已是不易。由此,也就如以往一样,和声询问叶浔一些琐事。
裴奕则和景国公说起了朝堂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趣闻。
有这样两个人插科打诨,倒也热热闹闹的。
叶夫人起初神色黯然,后来见几个人用意相同,放下了和叶浔细说以往的打算。想想也是,有什么好说的呢?这孩子有什么不明白的?错了就是错了,解释再多,反倒让孩子心里更难过。因而也就神色如常地说笑。
说笑一阵子,叶浔起身道:“我去看看沛儿。”
王氏随之起身,“我陪你过去。”
景国公与叶夫人笑着点头。
去往叶沛房里的路上,王氏笑道:“我知道你和世涛自来厚待沛儿,这段日子兴许会有疏忽之处,却是尽力照顾她了。偶尔在府中应承,一来是她还小,二来是她自己不愿意,便总是闷在房里。”
“这一点大抵是像我。”叶浔笑了笑,顺势提起了江宜室的打算,“我和嫂嫂商量着,想把沛儿和吴姨娘接到我嫂嫂跟前同住,您怎么看?我们可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沛儿毕竟是长房的人,兄嫂日后大抵是不会回府中与你们同住了,于情于理,他们应该照顾着这个妹妹。”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先跟二婶透个话更合适。
“世涛和宜室铁了心不回来了么?”王氏最关注的是这一点,“那怎么行呢?毕竟是一家人啊。”
“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叶浔笑着握住二婶的手,“等我几个弟弟妹妹回来,定能替我和哥哥孝敬祖父祖母。我们长房这一枝实在没有善类,早些给你们腾出地方来也好。日后的叶家,就要靠您和二叔光耀门楣了。”
“我明白,你们是心寒了。”王氏在这时候,想起的事柳氏生前的音容笑貌,心绪伤感起来,“你娘生前,与我亲如姐妹,一起打理着府中的大事小情……说来说去,都怪叶鹏程,纳妾不是不行,可官宦子弟怎么能让小生意人家的女子进门?小生意人还不如平头百姓。他竟被那样一个存心勾引的贱人冲昏了头,并且八字没一撇就弄得满城风雨……换了谁能受得了他这样的行径?唉——我那时也和你娘一样年轻气盛,受不得头上有这样一个大伯,又知道叶家碍于柳家,定不会让你们兄妹出了闪失,这才狠一狠心随你二叔去了任上……”她无限唏嘘地看着叶浔,“阿浔,你说我要是一直留在叶家,是不是早就把彭氏撵走了?便是结果大同小异,总不会让你们兄妹当年那些事的,你们也总不会这样伤心。”
“不说这些了。”叶浔笑了笑,“横竖我们就是有那样一个生父,横竖他都是我们的耻辱。”
王氏听得心惊不已,“阿浔,你可不能一直这样想,怎能这般轻贱自己?你和世涛与叶鹏程不同。”
叶浔又笑,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这些是你们这么看,叶鹏程那些事,在府中没多少人提,在外面,不少人一直记得。我哥哥以前只有酒肉朋友,我足不出户,您知道因何而起么?就是因为有那样一个生父,好人家的子弟——除了柳家人,不会跟我哥哥来往,我亦如此,所以干脆不出门。没有外祖父那边的话,我和哥哥不知会自卑到怎样的地步——本就该自卑的,不是么?这些算是命,什么都能改,唯有生父生母不能改,好在如今已了结,我和哥哥会慢慢放下的。”
王氏讶然地看着侄女绝美的容颜,“可是,阿浔,我一直认为你是天之骄女。”
“我么?”叶浔失笑,“是您怜惜,不会轻看我而已,我一身的劣性。”转念想了想,笑着拦住王氏的手臂,“您看您,话让您扯出去老远,还知道我最先跟您提的事是什么吗?”
王氏想了想,哈哈地笑起来,“可不是,我扯太远了。你说的事我赞成。在府里我能约束管事、孩子,却不可能连每个下人都能管到,少不得有人说闲话给沛儿听,不如让她住到你嫂嫂跟前。再有,你嫂嫂少不得还在生我的气,先前不是给了她一通排揎么?——唉,我也实在是恨铁不成钢,那天又感觉要出大事,心绪未免焦躁,回头我跟她赔个不是吧,只求着她日后好好儿地帮世涛管好家里的事。世涛可经不起再来一次这种事了。”
“我嫂嫂以后肯定能挑起一个家来。”这一点,叶浔已能确定。
两人说笑着,到了叶沛房里。
叶沛正闷在房里做针线,见叶浔回来了,先是笑,随后便落了泪,“大姐……你还好么?大哥大嫂好么?我真怕你们再也不回来了。”
“这傻孩子,说什么呢?”王氏笑着帮叶沛擦去眼泪,“像个没人要的孩子似的。”
叶沛勉强抿出个笑容,“我就是太想他们了。”又对叶浔笑道,“幸亏二婶总来看我,否则我真要每日坐立不安了。”
叶浔笑道:“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
王氏接道:“都没忘了你,方才阿浔跟我说,宜室想把你和吴姨娘接去同住呢,你们要是不反对,我就跟你祖母说说这件事,帮你们准备起来。”从开始就明白,阿浔是要替宜室跟她递个话,探探她的口风。
叶沛双眼立刻亮起来,“我听您的。”
“行,这事就这么定了。”王氏捏了捏叶沛的脸,“世涛的宅子离裴府不远,只隔着几条街的路程而已,你想去找你大姐也更方便了。”
叶浔附和地点头,“是啊。”
叶沛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握住了叶浔的手。
三个人说了一阵子话,一同去了光霁堂,叶浔和裴奕交换个眼色,起身道辞。
景国公和叶夫人挽留几句,也就由着他们。
叶浔行礼道辞时道:“过几日我再回来。祖母,您可要调养好身体,不然我只好每日回来烦您了。”
“好,好。”叶夫人听着这如以往一般贴心的话,笑了,眼中则浮现出泪光,要极力控制,语声才不至于哽咽,“也不用总记挂我,好好儿孝敬你婆婆才是正理。得空就回来,不得空的时候,命人递个话,让我知道你过得好就行。”
叶浔心头一阵酸涩,垂了眼睑,轻声称是。
回府的路上,裴奕见妻子一味盯着脚尖,一言不发,揉了揉她的脸,“想什么呢?”
叶浔唇角轻勾,“在想祖母其实也是很善良的人。”
“……”裴奕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她要是真像我以为的那么残酷无情,完全可以把我和哥哥交给彭氏,彭氏不把我们俩早早害死才怪。”
裴奕不想笑,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虽然说法欠妥,但是……歪理也有点儿道理,最起码在我看来,祖母一定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你是旁观者清。”叶浔也很无奈,“我就是满脑子歪理,并且要用歪理说服自己。”随即仍是沮丧,“但是说不说服也没用啊。皇上亲自帮祖父解决家事,可以纡尊降贵地开解我,也可以传口谕要我如常孝敬祖父祖母的,对不对?我还能抗旨不遵不成?真不能不知好歹。”
“还是歪理。”裴奕笑着把妻子揽到怀里。
“事实如此。反正心里是好过一点儿了。”她看得出,祖父也好过了不少,这是很重要的,又问他,“你从来没说过你真正的看法,到底怎么想的?”
裴奕如实道:“我没看法。就算你决意与祖父祖母形同陌路,我也会陪着你。在意谁,才会随着谁去在意、厌弃、漠视一些人。我从不是对谁都心怀悲悯之人,放在心里的人不多。相信你亦如此。不是为了娘与我抱不平,你不会让徐阁老、徐曼安那样难堪,都是一个道理。”
是啊,夫妻一体,不论对错,都要站在一起的。
裴奕将她微凉的手纳入手掌,“有得必有失,你失去了娘家,还有我们的家、外祖父那个家。不必耿耿于怀。这次你不是做的很好么?日后顺其自然即可。”
“嗯。”叶浔的笑容缓缓漾开来。
他最让她心安的一点就是这样了,不论怎样,都会支持她,都有耐心等待她释怀一些事、原谅自己或是别人。点点滴滴都让她明白,他会一直在那里,不论她有多坏、多颓唐、多努力,都能理解,都给予支持。
嫂嫂对哥哥如今的意义也是一样的吧?江宜室已能让叶世涛明白:不论你是怎样的放荡、残酷、独断专行,我都在原地等你,等那个我认定的叶世涛,我是有不足之处,但是能包容忍耐并一辈子站在原地等你叶世涛的人,只有我江宜室。
江宜室能给叶世涛一个家,一个永不离散的家。
裴奕亦是。叶浔可以失去一切,永不会失去他。
叶世涛和叶浔自幼就是没有丝毫安全感的人,他们从小就不能始终停留在一个环境中成长,不能相信人世间的幸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甚至于,他们始终自私、自卑,对待外人、憎恶的人始终锋芒毕露——唯有如此,才能为自己争取益处、为愤懑找到宣泄口;心里对自身的缺点、命定的缺憾却太清楚——因为太清楚才自卑、才一度放弃追寻那些人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习惯了伤人伤己的情形。
无魂根无家园的人,不会去憧憬、追寻美好。
前世的叶浔相信,哥哥已经有了一个如何也不会离散的家,所以自始至终都告诉他:京城的一切有外祖父和我,你和嫂嫂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将前尘事忘记放下,等一等,外祖父和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就这样,拖延到了她病故。自然,那也是裴奕帮衬之下的结果。
不论怎样得来的,值得。
最起码,母亲留下的一子一女,有一个终得安稳度日。
她不要紧,她只是个女子,名声是毒辣还是练达有何区别?
叶浔把脸埋进裴奕胸膛的衣衫,她想,是该重新活过了,前世一切该摒弃了,也该如常人一般享有世俗悲喜了。性命重生后,是为钝刀子报复一步步走来,甚至于,与他的姻缘都要看他如何抉择,她怎样都好;而心魂重生是另一回事,她要摒弃以往的劣性,慢慢让自己变得平静、宽容,如江宜室的想法,帮夫君把日子过得更好,她若总是强势蛮横的做派,绝对不行。
回府后,太夫人第一次对叶浔提出了要求:“今日才知你是在给我绣屏风,等我四十整寿时能看到即可,平日不准紧赶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