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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太夫人第一次对叶浔提出了要求:“今日才知你是在给我绣屏风,等我四十整寿时能看到即可,平日不准紧赶慢赶的,累眼睛。明日起,还像你刚进门时一样,跟我学着打理家中产业,一起侍弄花草,不准总做针线了。”
叶浔岂会辜负婆婆的一番好意,自然笑着称是。待到婆婆过整寿,还需好几年,她便是每日匀出半个时辰,多说一年也能把屏风绣完了。
回到房里,叶浔先交代了新梅一番,随后去了柳之南房里,开门见山:“日后让新梅留在你房里,你看行不行?不是为了监视你,是怕事出万一,遇到事情你招呼一声,新梅就能帮你。没事的话,她自然也不会多事。我也不瞒你,是真怕你在这我这儿出了闪失,惹得外祖父生气。”
柳之南却是满脸欢喜,全不在叶浔意料之中,“你不给我加个人,我也要跟你讨个人过来的。谁还没有个遇人不淑的时候?万一我看错人了呢?那不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么?”
叶浔哈哈地笑起来,“你这个小乌鸦嘴,我多心留神也罢了,你可不准胡思乱想的咒自己。”
柳之南却是扁一扁嘴,“你不知道吗?我四姐都上赶着给成国公纳妾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是她自己有毛病还是成国公有那意思?算了,反正谁也不知道。看来看去,也只有你嫁了人过得还不错,不然啊,我看嫁人真是没什么意思。”
“这……”叶浔像是牙疼的吸了一口气,“嫁人之后肯定是各有各的不如意之处,像我这样的是少数,可也不意味着你不会遇到。”她捏了捏柳之南的下巴,“全看你和他了。”
“我怎么比得了你?”柳之南很沮丧,“你琴棋书画只有书法没能精益求精,别的外人不知道,柳家人都知道你是个中高手,就连孟宗扬昨日都说你下棋跟表哥一样带着杀气,他根本赢不了你,只是我不争气,把你一盘必胜的棋输得片甲不留……你说我哪儿有可取之处啊?勉强说有擅长之处,也不过是心算珠算好一些,勉强能管管家事、赚点儿银两。”
“那你以为嫁人之后要怎样啊?”叶浔这才知道,柳之南是有些抵触姻缘的。也难怪,这样的世道下,女子能看到的欢喜少、无奈多,她自己眼前这情形,也是一度不敢奢望的。整理了一下心绪,她诉诸自己所思所想,“每个人遇到的人都不同,日子也就各有不同。你所说的琴棋书画,就算我有心,你表姐夫也没闲暇时间品味,我与他说的最多的,不过是日常诸事。便是两个神仙到了尘世,也要柴米油盐的过日子——你所精通的那些,恰恰是过日子最需要的,若是再需要别的,不过是闲时应承一些人,且要看夫家的门第该与哪些人来往。我只能说这些,至于孟宗扬其人,值不值得你相伴一生,还要你自己斟酌。”
柳之南似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随后就怀疑,“难道你从来没弹琴给表姐夫听,闲时也不曾与表姐夫对弈几局么?再有,你的工笔画多好啊,也没让他看么?”
叶浔委婉地道:“你表姐夫也擅长工笔画,算是切磋过。至于什么弹琴对弈的,你太看得起我们了——哪儿有那些精力。”
“哦——原来还是务实最要紧。”柳之南松了一口气。
“一家之辞,仅供你参考。”叶浔笑道。
“你这一家之辞,可比别人的话实在多了。”柳之南气呼呼的,“四姐帮夫君纳妾就纳妾了,还一大通说辞,总之就是标榜自己是个不善妒的,真是叫人反胃。哪个女人会愿意给夫君纳妾的?你说成国公都没想那些,她自己给他安排通房、小妾什么的,还说出一通的道理,换了神仙都不明白吧?幸好成国公是个有良心的,都不理她那个茬儿,更不理她安排的通房小妾。”
“……”叶浔想,这么做的女子,不外乎是不在意夫君罢了,否则,真没有哪个女子会主动做出这种事的。各人有各人的不如意罢了。
“不过呢,你的话、四姐的行径,我都会仔细斟酌的。”柳之南淘气的笑,“以后表姐夫要是待你不好了,我肯定会与他势不两立,然后也不要嫁人了,反正嫁人也没个好结果。喜欢过谁不丢人,可我肯定不是能为了一时喜欢赔上一生的人。还得看他到底是什么品行。”
叶浔继续无语。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让孟宗扬自求多福了。很明显,她先是小看了孟宗扬遇事的果决狠辣,又小看了表妹看到姻缘的悲观与乐观并重的看法。
这样的两个人,谁撮合,不一定能保证过得美满,更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会过得不幸。
叶浔若是沮丧,只能怪自己前世命不够长,没看到孟宗扬和柳之南最后的结果就撒手人寰。她只是钦佩于柳之南对待感情、姻缘的这种决绝的态度。她只希望,前世一个不娶一个不嫁的结果,不是因为柳之南彻骨的失望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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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后召叶浔进宫。
叶浔按品大妆,进宫面见皇后。
皇后身着纯白上衫,淡粉月华裙,清雅得似一朵初绽的荷花,见到叶浔笑着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不必拘礼。”
叶浔微笑称是。
“昨日皇上对我说,不妨与五弟妹勤走动,我又本就想与你常来常往,今日便要人传旨唤你进宫来。”皇后与叶浔一样,是直来直去的性情,最不耐烦别人绕着圈子说话,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叶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世涛可还好?”
叶浔恭声答道:“还好,只是与妾身相同,短时间不能释怀罢了。”心里则为“五弟妹”那三个字思忖片刻,这是因为皇上与裴奕的师出同门才有的称谓。
皇后轻笑,“人之常情。他名为公干,实则是想去外地游转一遭,排遣心绪,理当如此。”语声一缓,又道,“在我看来,赞同他的行径,人么,本就该爱憎分明。只是在另外一些人看来,便是不可容忍了,不必理会。对你们有益的话就听听,故意寻衅滋事诋毁的话,只当做耳旁风便是。”
叶浔称是,对皇后报以感激的一笑。
这时候,大皇子与大公主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进门来。
这是一对儿龙凤胎。
叶浔前世无缘得见这两个孩子,此时亲眼看到,不由微愣。竟是与皇上极为酷似的容颜,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曾听燕王妃说过这是怎样出众的两个孩子,但是她那时没见过皇上,更没见过这一双天之骄子骄女,也就无从揣测两个孩子的样貌。
皇后见到两个孩子却是目光微凝,随即蹙眉叹息:“这是怎么回事?宸曦是又高又胖,宸晔是又矮又瘦——男孩子不是应该比女孩子更健壮么?”
叶浔听了这话,险些就笑了,道:“您不必担心,妾身早些年也见过龙凤胎,小时候也是高矮胖瘦有不同的阶段。”
“是吗?”皇后欣喜地笑起来,“皇上倒是也这么说过,我总以为他是随口一说,眼下总算是心安了。”说着话起身去抱了大皇子,“这是你五婶,记不记得你五叔?要叫五婶。”
大皇子乖顺地点头,声音清脆地道:“五婶。”
“母后!”大公主很不高兴地跑到皇后身边,扯着她的裙子,“抱抱,抱我!”
皇后失笑,俯身拍拍大公主的小脸儿,指着叶浔道:“这是你五婶。”
大公主笑嘻嘻地看向叶浔,唤道:“五婶。”又道,“五婶婶真好看。”
皇后笑起来,“可不就是么?算你有眼光。”随即将大公主捞起来抱到怀里。
大公主问道:“五婶婶,嗯,还有三伯母,是不是……嗯,是一家人?”
“是啊。”皇后笑着摸了摸大公主的小脑瓜,“都是一家人,五婶和你们裴五叔是一样的,是你们的长辈。”
大皇子脆声接道:“还有贺叔、徐叔。”
“对。”
皇后和两个孩子腻了一阵子,便让宫女将他们带去别处玩儿了,随后语声轻缓地道:“都是我的孩子,一个调皮顽劣,只认她父皇,一个乖顺懂事,只依赖我。若是不分男女,要让做父母的选择更看重谁,我与皇上定然选不出。阿浔啊,做父母的都是一个样,孩子便是不听话,不争气,可是就我来说,就算二十年后,我还会记得他们此时的样子、对我的抱怨、不敢、满足、依赖。”
叶浔听出了这话中深意,心头一震。皇后在隐晦地表明祖母的苦楚、挣扎。
“说到底,暮羽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好,皇上也好,都希望看他一世安稳如意,所以就希望他的夫人也安稳如意,更何况,柳阁老和景国公是那么疼爱你。皇上如今只剩一个远在江南的兄长了,他视为亲人的是柳家、叶家、燕王、暮羽这些人。”皇后款步走到叶浔面前,携了她的手,“别的是非别说你理不清,我这旁观之人都不知你该爱该恨,但是阿浔,我们往后看,往后还有那么多年呢,是不是?”
叶浔微笑着看向皇后,眼中蒸腾出无形的烟雾,笃定地点了点头。是的,这些都是至理名言,她懂得,区别只在于愿不愿意去理解罢了。
“我这也是过来人说教罢了。”皇后自嘲一笑,“换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兴许就斩尽杀绝了,但是那肯定是不对的,对你祖父祖母这样的人,肯定不对,也不该。他们值得你善待。你得相信一件事,我所知的朝臣过往是非,兴许比你所想象的更多。”
叶浔相信。因着昨日才听裴奕说过,断定祁先生是在意皇后安危的人之一,前朝的锦衣卫指挥使,交给皇上的消息便是等同于交给皇后了,还有什么是帝后不知晓的事情?不想一早追究,是也处于两难境地罢了。
而帝后都不知道的事情之一,便是徐阁老抛下妻子追寻锦绣前程的事,若是一早知道,叶浔相信,他们会先于裴奕惩戒徐阁老——那是多年前的事,并且太夫人及其兄长不可能提及,徐阁老更不可能自爆丑事,事情才到了如今的局面——一定是这样,皇上才能重用徐阁老,否则,那种人绝不是他所能容忍的。
总之,谁都不是神仙,年深日久的又被双方都绝口不提的事,想获知隐情着实不易,而这种事,亦不是谁会悉心调查追踪的事,并且,多年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是如今在城西教书的祁先生。
皇后看得出,叶浔已将她的话听到了心里,不自主地拍拍她的脸,“你这个孩子,难怪皇上都说你聪慧。”她那个夫君……夸人的时候简直堪称十年不遇。
叶浔汗颜,随即便是满眼笑意,“皇后也不过十七八岁,这样的言辞——”不是把自己说老了么?
皇后却笑道:“我与燕王妃都是一样,在皇上、燕王身边的时日久了,经历的是非多了,心也就老了,如今不过求个安稳清静,你们就不一样了,要好生应对,皇上算得了一步十步,却不见得能步步帮衬暮羽,他不是只为几个人活着。”
“妾身明白。”叶浔恭敬行礼,“多谢皇后点拨。”
“这就又见外了,我最喜欢听的就是暮羽唤我一声四嫂,加了个皇字,总是生疏几分。”皇后笑着携了叶浔的手,“你陪我去皇上的百草园转转,我不懂那些药草,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一些花草居然都是能够入药的,唉——”是真不知说什么好的引发的沮丧,“总之你陪我去看看,给我引荐一番,我也开开眼界,知道那些药草是有多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