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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月想起了沈氏,远在扬州,当年也是身怀六甲,却被大夫人所害流产。与当年的云皇后,何其的相似?
“皇上没有查么?”
“查?”
凤倾璃冷笑,眼神悲寂。
“如何查?那时我娘已没有了家族做后盾,即便查出来了,又能奈何?他知道,知道这一切都是谢氏为之,可是镇国公在朝中势力雄厚,盘根错节。当初叛乱虽然安定了,可是朝中还是有许多人反对他。如果因此得罪了镇国公,他又如何登位?呵呵,那个人,除了权势江山,他谁都不爱。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他目光蒙上一层灰暗,眼底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父王心中一直记挂着我娘,知道我娘含冤失子,如何不怒?他闯入太子府,与那个人争执不休,甚至要带走我娘。后来…后来皇祖母一道懿旨将他软禁在府中。”
秋明月眼中有一丝冷光。
“红颜祸水啊…那个时候,人人都这样骂我娘。”
凤倾璃紧紧抱着秋明月,似乎要从这具温软的身躯里感受温暖,来祛除他心底的寒冷。
“为了弥补我娘,他力排众议,册封我娘为后。呵呵…那几年,他的确十分宠爱我娘。可惜他不明白,帝王的宠,对于一个后宫的女人来说,尤其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后来说,是一把无形的利刃。那些女人,如何不记恨?尤其是谢氏。”
凤倾璃眸光越发冷冽,“幸好,那个时候还有姑姑在宫里帮着她,帮她挡去了不少暗害。可是后来姑姑出嫁了,没人能护着她了。那时候,她又有了身孕。如果不是皇祖母,或许…十个月后,她顺利诞下一个男婴。那个孩子,就是我。”他自嘲一笑,“皇宫那样的地方,你知道的,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的宫妃,是难以将自己的孩子平安养大的。更何况,还是嫡子?”
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又变得很轻。
“我娘生产的时候,他不在皇宫,而是在忙着处理几年前的叛乱余党。那天晚上大雨倾盆,父王悄悄进了宫,陪在我娘身边。我娘才顺利生下了我。为了避免我在没有母族保护的条件下而死在宫廷倾轧的争斗里,她求父王收养我。父王答应了,从此,我就成了荣亲王府的世子。而当年出生的三皇子,在第二天宣布为死婴。”
秋明月心中揪痛,轻声问。
“荣亲王府突然多了一个孩子,没有人怀疑么?”
凤倾璃惨笑,“荣亲王妃嫁给父王几年而未有身孕,太妃早就对她不满。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娘怀有身孕的时候就进宫去看她。也是她劝说我娘,对她分析情势利弊,让我娘将孩子交给她养。她们是表姐妹,自幼感情好。把我交给她,总比交给不知底的外人强。而荣亲王妃,也能保住她的地位。我娘答应了,所以自那以后,入府多年未有身孕的荣亲王妃,也传出了喜讯。后来,我娘临盆之际,才会派人请父王进宫,将我偷偷运出宫外。”
秋明月心中又冷又痛。
荣亲王妃,当真是好算计啊。抢了自己待自己亲如姐妹的表姐的心上人,又费尽心思的夺了她的儿子来保住自己的王妃宝座。
“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是荣亲王府的世子。父王待我极好,母妃…那个时候,她待我也是极好的。或者是因为愧疚,又或者是因为想要利用我保住她的位置。可是渐渐的,她就不那么喜欢我了。因为我越长大,就越像我亲生母亲,父王看着我就像看见了我娘。她是个骄傲的女人,自命不凡,有高贵的身份,绝世的美貌,又有心计有才华。她一心恋慕我父王,可我父王始终心里只有我娘一个。呵呵,你肯定奇怪,父王既是钟爱我娘,又岂会有我大哥,以及那几个侧妃?”
秋明月没有说话,她看得出来,荣亲王不是一个好色之人。大抵,和大老爷差不多吧,都是无可奈何。
“呵呵…当年圣旨下达,我父王被逼无奈,娶了如今的荣亲王妃。可是新婚之夜,他却在太子府后门喝醉了,太妃让人去寻找他,他回来了,却摸进了一个丫鬟的房间。那个丫鬟,是太妃之前给他安排的通房,他一直没有理会。倒是那一夜,蒙受意外恩宠了。”
他低头看着秋明月,笑了一下。
“是不是觉得跟你父亲的经历很相似?”
他伸出手指,抚摸着秋明月的容颜,叹道:“当我调查出你父母当年的恩怨情仇,我也觉得相似。呵呵…”
“所以你才频繁的接近我,对吗?”
她早就看出来了,凤倾璃有时候看她的目光有些恍惚,又有些悲悯,似乎透过她在看一个影子。如今她才知道,那个影子,便是他自己。
凤倾璃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最开始我并没有调查你,后来在接触你之后,下定决心要娶你了,又发现你在调查十几年前的事。我想起十九年前的宫闱叛乱,倒是与你父母那场姻缘起因相符。”
他笑了笑,眸中多了几分暖意。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或许咱们俩是天定姻缘,我如何能辜负?”
“或许。”
这一次,秋明月没有再骂他不知羞,而是顺着他说下去。只为了,减少他心中因回忆带来的刻骨之痛。
“那么,那三个侧妃呢?”
凤倾璃眼中又现出了冷意和讥嘲,“他知道我娘对父王旧情难忘,也知道了我娘宁可将我交给父王抚养,也不愿让我留在宫中。他恨我娘,也恨我父王。他甚至想要杀了我父王,是皇祖母阻止了他。后来,为了杜绝我娘的念想,他又给父王赐了三个侧妃。父王若拒绝,就是抗旨不尊,荣亲王府全府倾覆。我娘哭着求父王,求他答应。父王接旨了。呵呵…”
他突然话音一转,道:“荣亲王妃入府多年不孕,并不是她自身有问题。而是因为,父王心中除了我娘无他人。那几年,荣亲王和荣亲王妃,只是貌合神离,有名无实而已。”
秋明月内心震动。
“呵呵,父王对肖似我娘的正妻都能漠视至此。更何况是几个侧妃?父王一直冷待王妃,她却不计前嫌抚养我,父王心中有愧,终是答应她给她一个孩子。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又如何还会待见我?”
秋明月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这个世界上,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为了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的地步?便是她爹,也不能。
“可是…凤倾露和凤倾宇以及凤倾琴呢?他们,不是父王的孩子么?”
“是。”
凤倾璃脸色漠然,眼神迸出寒意。
“他用我娘的性命威胁父王。”
秋明月心里突然涌出强烈的愤怒和恶心。孝仁帝,他不配为君,不配为父,更不配为夫。
“小时候,我常常进宫。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皇后就是我娘,只知道,她对我很好,比荣亲王妃对我还要好,好很多。她会亲手给我剥葡萄,会给我做点心,会教我读书写字。她会抱我,每次看着我的时候,眼中都有泪光。那个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很温暖,比小时候荣亲王妃抱着我还要温暖。”
他突然顿住,抱着秋明月的手渐渐收紧,几乎要将她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很痛,秋明月脸色都白了。但是她没有推开他,因为知道,这个时候,他比她更痛。
“六岁那年,我偷听到她和那个人的谈话,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秋明月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他,有多么震惊和心痛。
“后来,这个秘密就不是秘密了。身为皇贵妃的谢氏知道了,姑姑也知道了。然后,就在那一年,那个春天,皇祖母送体弱的馨怡公主上五台山静养。这么好的机会,她们当然动手了。理由很简单,皇后与荣亲王私通,秽乱宫闱,并且暗结珠胎,天理不容。”
这个时候他平静了,痛到极致,也就麻木了。
“荣亲王妃将我带进皇宫。那一晚,凤栖宫火光冲天。她为了救我,随同禁锢了她近十年的凤栖宫,永远的被烧成灰烬,尸骨无存。”
秋明月目光闪烁出泪光,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开口,“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凤倾璃抱着她不松手,继续喃喃自语。
“是溪溪发现了火光,那个时候她才三岁。可是你能想象吗?三岁的她,将被落下的房梁砸中的我拉了出来,然后带着我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她事先通知了柏云,那天皇宫混乱,没人知道他是带着姑姑的令牌,扮做了女童跟着姑姑进宫的。他和溪溪一起,救了我。”
他的手又开始颤抖,像是想起了最为深刻令他最为痛楚的回忆。
“我们跳出了火海。隔着大火,我听见我娘的嘶吼声。也看见,火光的另一头,那个人无情的背影。”
“别说了。”
秋明月突然推开了他,已是泪流满面。她想起去年在镇南王府,想起凤倾玥和宇文砚对宇文溪说过的话。
“京城贵妇多,今天来的也都是豪门大族的女眷。你想想,你平时讨厌跟她们来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讨厌她们的虚伪做作以及爱说东道西闲言碎语不堪入耳么?如果她今日跟我们走出去,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时辰,秋家五小姐‘不尊妇德,不守闺训,不懂礼教,水性杨花’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有这么严重么?”
“有没有这么严重,溪溪你自己不是很清楚么?”
当时她没有看宇文溪的表情,只是听她的语气,却带着彻骨的寒冷和害怕以及厌憎愤恨。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只是下意识的看着凤倾璃。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眼神,洪荒之巅,沧海桑田。
那一刻,她的心为他而痛。
她想起宇文溪的洒脱和欢笑,想起那日她说,讨厌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束缚,讨厌那些琴棋书画,讨厌针织女工…
那样的笑和洒脱,那样的纯粹而嚣张肆意的年华,原来隐藏了这么多的血泪历史么?
那个小女孩儿,是怎样以三岁的稚龄,将一个大她三岁的男孩儿从火光中救出去的?她又是有怎样的耐力和坚韧,褪去女儿家的娇柔和金贵,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三从四德。转而拿起刀枪,刻骨习武?从此,不畏风吹雨打,不畏寒冬酷暑。
那样瘦弱的一个少女,又是如何用她的智慧来隐藏那些她刻意埋没的才华?
即便是今时今日,她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啊。
三岁见证了那么惨烈的一幕,她又是如何将那些惨痛的记忆放在脑海深处,留给人们欢笑和不羁的笑?
秋明月如今终于明白了,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太苦,太累,太痛。所以那个明媚的少女,才要努力的欢笑,努力的让自己的阳光,驱散他内心的孤独和寂寞。
怪不得,凤倾玥那样一个淡漠孤傲的人,会与他结交。
他是皇子,如果不是十多年前云皇后将他送出宫,他便是当今圣上的正牌嫡子。以他的天赋和才华,或许他能脱颖而出成为太子,将来也可荣登大宝。
秋明月忽然浑身一僵,她想起了凤倾玥看似和大皇子交情匪浅,实则与凤倾璃私交甚好。她想起了那日在镇南王府当中见到的许老太太,想起了平安侯夫人与云皇后的关系。想起了荣亲王…
他这么多年的恨,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