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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用想?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杨汐说得理所当然。叶翩然却不敢肯定。杨汐十有八九是不会回D市这座偏僻小城的,全国名牌大学,学的又是热门专业,在上海、北京、深圳等大城市找份工作应该不是难事。而她呢,大学没什么名气,中文系又是万金油,要想在大城市立足不那么容易。何况作为独生女,父母的意思希望她能回D市,或者留在省城,至少离他们近一些。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嫁给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想得美!”叶翩然转身捶他。杨汐狠狠地把她揽进怀里:“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得选择吗?”
叶翩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对他微笑。她不想失去杨汐,却又没有勇气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他。
孰料第二天,学校方面就接到通知,说是S市也发现疑似“非典”病例。
当时,“非典”疫情已经扩散,从广东开始,蔓延到北京,迅速席卷了全国。电视新闻里滚动播报各省市“非典”确诊及死亡人数。本省虽尚未发现确诊病例,但市民谈“非典”色变,争相上街抢购板蓝根、口罩、白醋,连平日无人问津的消毒水也卖到脱销。
一个在北京就读大学的S市男生,五一从北京回家,下午和杨汐他们打了一场篮球,当天晚上就高烧不退,被送到医院急救,经省里专家会诊,确定为疑似“非典”。
一时间,N大校园人心惶惶。学校领导和老师立即启动颖预案,找到当天下午和那个男生近距离接触过的学生,送进校医务室进行隔离观察。
杨汐和陈晨都成了隔离对象,最糟糕的是,杨汐在被隔离的第二天,就出现了发烧、咳嗽等症状。叶翩然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她整日惶恐不安。校医务室和她住的女生宿舍并不远,突然像隔着一个太平洋,难以逾越。她和杨汐遥遥相望却不能相守,只能靠发短信来交流。
杨汐被隔离的半个月,叶翩然天天不停歇地发短信,发到她手指都软了。她每天早上一起床,便跑到医务室外面,隔着大铁门,对着杨汐唱歌,唱他最喜欢的张信哲的《信仰》。虽然杨汐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还是发短信告诉她,她唱得很好听。
十五天之后,隔离解除,杨汐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走出铁门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放风出去的劳改犯。陈晨走在他身边,低低地诅咒一句:“我第一次觉得N大的空气新鲜!重获自由的感觉,真他妈的爽!”
叶翩然一大早就守在门口,看到杨汐出来,她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呜呜大哭。
这是她第一次在杨汐面前这样哭。重新闻到他身上清新的体味,投进他宽阔温暖的怀抱,叶翩然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十多天来的恐惧和绝望,让她明白,跟失去杨汐的痛苦比起来,她骄傲而卑微的自尊和两人的身份差异都算不得什么。
杨汐,是她在这世上最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杨汐看到她哭得稀里哗拉,心里既感动,又愧疚。他到N大来看她,反而惹她担心流泪。
叶翩然忽然抬起头,睫毛上犹闪着盈盈泪光,笑容却灿烂无比。她在他脸上轻轻一啄,温柔而笃定地说:“杨汐,你去哪我就去哪!”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要为自己的爱情勇敢一次,奋不顾身一次。
她有信心,和杨汐并肩作战,一起对抗生活的艰辛荒凉。
大三那年寒假,杨汐跟叶翩然商量,希望春节上他家见过父母,将恋情公开。
时下,大学里谈恋爱已经很正常,大多数家长都不大会反对。夏芳菲在大二春节的时候,就将那位新疆男友千里迢迢领进了家门。她的父母对小伙子非常满意,热情招待他,临走时还捎了一大堆土特产,叮嘱他下回再来D市玩。夏芳菲告诉叶翩然,男友在家享受的是准女婿的待遇:“我妈给他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糖称铊蛋。四个大鸭蛋,他狼吞虎咽,给噎得说不出话!”
按照D市的风俗,男方头一回登门拜访,如果女方父母端上一碗白糖称铊蛋款待,就表明认可双方的恋爱关系,接受这个准女婿。
叶翩然没有夏芳菲那么大胆。正月初八那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在早餐桌上,犹豫再三,才嗫嚅着吐出几个字:“爸,我交男朋友了,他叫杨汐,是我高中同学。今天,他想让我上他家去作客。”
因为叶翩然先前没有透露一丝风声,叶父乍听她这么说,很是意外和吃惊:“你们好了多久?怎么我和你妈一点都不知道?”
叶翩然将两人恋爱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下,叶家父母都后悔自己迟钝。其实,从平时女儿的一些反常举动中,也能看出些蛛丝马迹的,只是他们太粗心,都给忽略过去了。
为人父母的心中不由感慨:多么不可思议,那个裹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那个蹒跚学步呀呀学语的幼童,这个前不久还趴在父母膝上撒娇的女儿,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已经到了交男朋友的年龄!
叶父试探着问:“那个男孩家里是干什么的?在哪里上大学?成绩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他父母都在政府机关供职……”叶翩然回答。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着急地说:“他就在下面等我,我要走了!”
杨汐这次邀叶翩然去他家,并不单纯只是作客,而是上门拜会父母,两人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叶翩然想法很单纯,作父母的可不糊涂。交男朋友的事,叶翩然事先也没跟他们商量,已经算是先斩后奏。而现在冒冒失失上男方家里去,万一受到冷遇,或者被人看低了……叶家虽然不富裕,但对这个乖巧听话的独养女儿,也是极尽宠溺的,他们不愿意孩子受到一丝委屈。
“你现在去他家,算是怎么回事?”叶父阴沉着一张脸,神情严肃地说,“你们太年轻,不懂得人情世故。这种事,应该是他先上我们家拜访,然后你再去他们家!”
叶翩然被父亲说得一愣一愣的。杨汐初八从山东看望爷爷回来,初九就叫她去他家里,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们确实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讲究。
“这样吧。”叶父缓和语气道,“你打电话叫他上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男孩子,值不值得跟他交往?”
叶翩然照父亲说的做了,杨汐在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
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叶翩然走过去开门,杨汐站在门口,穿一件藏青色的羽绒衣,脖子上围着她织的那条深蓝色围巾,鼻头微红,气喘吁吁,可见他是一口气跑上来。
见到叶家父母,杨汐明显有些拘谨,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紧张。叶父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叶母忙着倒茶,又叫叶翩然去把瓜子、饼干、糖果等点心端出来。
叶翩然随母亲进厨房去拿点心,等她出来时,就见叶父从茶几上拿了一包烟,递给杨汐:“哦,都忘了问,你抽烟吗?”
“我不太会。”杨汐说,还是很礼貌地将烟接了过来,“只在心烦的时候抽,没上瘾。”
叶父又开始问杨汐在大学里学的专业等情况,杨汐一一作答,神态渐渐自然起来。
叶父对他态度很客气,眼神中已流露出欣赏的意味。虽然只交谈了十几分钟,但他对这个英俊阳光而又聪明的男生,明显很有好感。
“听翩翩说,你父母都是政府机关的。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父亲在哪个部门工作?”
杨汐想一想,很谨慎地说:“我父亲叫杨江南,因为我爷爷是南下干部,随解放军部队下江南以后才生的我父亲,所以名字里有江南两个字。”
“杨江南?”叶父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是不是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杨江南?”
杨汐点头。
叶父脸色微变,抬头望了叶翩然一眼,说:“翩翩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有点任性,恋爱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作父母的说一声就……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怎可如此马虎?”
杨汐连忙答道:“叶伯伯请放心,我和翩翩是真心相爱的,我会好好照顾她!”
从叶家出来,杨汐长长地舒一口气,对叶翩然说:“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紧张,像三堂会审,也不知道过没过关?”
叶翩然和父亲还没来得及交谈,就和杨汐一起出门了,也没问他的意见,不过,看父亲脸上的神色,他应该对杨汐还比较满意。
“你也知道紧张啊?”叶翩然说,“那我呢?呆会儿去见你父母,更不知道慌成什么样!”
“放心,我父母很开通的。”杨汐一把攥住她的手,笑着说,“不让他们操心,就白捡一漂亮儿媳妇,还不高兴死啊?”
叶翩然却依然忐忑。上次打电话到杨汐家里,听他父亲的声音,像是个很威严的人。
她高中时代留下一个后遗症,凡是见到不苟言笑、表情严肃的长辈,就忍不住心里发怵。
而对方不但是长辈,还是杨汐的父母。
她实在太想得到他们的认可了,因为这关系到她和杨汐的未来!
杨汐的家,位于城北江边,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洋楼,外面有一个占地颇大,花木扶疏的院落。院子正中是四根石柱搭起的葡萄架,粗壮的藤蔓缠绕,一直延伸至楼前。光秃秃的枝干上,零星地悬挂着几片残存的萄萄叶,在冬日慵懒的阳光照耀下,分外萧瑟。
杨汐告诉叶翩然,这排临水而建的红砖洋楼是市里的老干部公寓,以前他爷爷住着。爷爷迁回山东后,他父亲就买了下来,从市委家属院搬过来住。他爷爷膝下有一男两女,两个姑妈一个在北京,一个在美国。大姑妈是人民大学的教授,大姑父是律师,在京城颇有名气。小姑妈和小姑父都是外交官,在驻美领事馆工作。现在留在D市的,只有他们一家。
“兄弟姐妹三个人当中,我爸爸职位最低,赚钱也是最少的。”杨汐一手揽着叶翩然的肩膀,凑近她耳旁说,“我妈说就指望我将来替他们翻身了!”
叶翩然到现在才知道,杨汐身上的贵气,和那份傲睨一切,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搞了半天,原来你是高干子弟啊。像我这种平凡小女子,还真是高攀不上!”她轻轻甩脱杨汐的手,作势要离开。虽然玩笑的成份居多,但她的确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的平凡和卑微,先前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奇+书+网',又有些摇摇欲坠。
“你不知道,衙内一般都喜欢平民女子吗?”杨汐笑着将她扯回自己身边,“何况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是的,她无处可逃,爱情已将她逼入了绝境。与其忐忑退缩,不如挺起胸膛,勇敢接受。
杨江南不在家,接待他们的是杨汐的母亲冯耀华。这是一个身量颇为高大壮硕的妇人,有着线条明朗的五官和锐利的眼神。和叶翩然先前想象的光鲜亮丽、举止优雅的官太太形象不同,她衣着朴素,干净利落,面孔冰冷英锐,不怒自威。
“妈,这就是翩翩。”杨汐说,拉着叶翩然在沙发上坐下,“今天我带她来给您和爸爸拜年!”
杨汐和他母亲长得很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眼底不经意透露的些许傲慢。叶翩然怎么也感觉不到,这样的母亲会是“开通的”,光是她打量自己的眼光,就冰冷而咄咄逼人,像要把她穿透了似的。
“阿姨好。”叶翩然叫了一声,窘迫地将头垂下去。冯耀华脸上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