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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的阴郁仿佛刻进了安平的眼中,深藏在心底的担忧也越来越明显。圆喜甚至能看到她每日早起后都要雷打不动地在前庭里走一遭,实在等不到有人来禀报消息才会回到屋内。
战场的消息他也听说了,那个以前看不惯的双九竟然忽然成了西戎的三王子,只怕西戎王死了,他还能做新王呢。切,这可真是没天理!
至于齐少师,那可真是喜事一桩,能站起来的话,就更加有底气入宫成为皇夫了呀!他拢着手望天,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只求老天爷保佑,让他早日回来吧,还等着他兑现诺言呢……过了几日,齐逊之还没回来,萧靖已顶着风雪回来了。
得知战事已然结束,他还有些惊讶,待听闻因双九而造成的战场激变,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萧竛当时会说什么真正的西戎王。
将这话转告给安平后,她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当初朕初见双九便是在赵王府,只是一切都太自然,完全没联想到他们之间的联系,直到那场刺杀才让朕注意到双九此人……”
想到赵王府,不免又想到那场春日宴。竹林深处,那人端坐在轮椅里白衣胜雪的身影,背后系着泼墨青丝,永远清清淡淡的,好像也是棵竹子。可是一转头,勾着唇角,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彩,偏偏还用十分诚恳的语气揶揄她:“没错,殿下在某些时候,是毫不吝啬对男子的赞美的……”
安平的脸色有些泛白,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萧靖:“皇叔,你与西戎交手多次,最有经验,此次我军追击其残部,可有危险?”
萧靖在一张方凳上坐下,沉吟着道:“西戎向来诡谲,如今双九领兵,也不知其能力深浅,不好说啊。对了,陛下派谁去了?”
“齐逊之……”她扶着椅子的把手坐下,心里越发担忧,神情却慢慢地回归平静。
萧靖闻言顿时皱眉,刚回来不久就听闻齐逊之能站起来,还以为是别人说笑,不想他还领兵出征了。其实在他看来,对齐逊之的了解也跟对双九一样,都不知深浅,所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估计了。
安平安静的诡异,萧靖多少看出了些异样,便干脆将自己私自处决萧竛的事情说了出来,也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然而她听完了丝毫没有怪罪于他的意思,反而点了点头:“皇叔处理的很好。”
经历过这场残酷的大战,更让她看出了生命的脆弱。恰如她名字的寓意,人活一世,能平安到老比什么都好,所以能留萧竛妻儿一命,也未尝不可。
而现在,她只希望那人也能一切平安……※此时的塔什城已经成为一座银装素裹的雪城。暗黑的夜,大雪仍然簌簌而下,仿佛要一次把十年的雪都给倾倒下来。
刘绪裹紧披风朝一处简易的帐篷走去,掀帘而入,齐逊之披着厚毯子坐在炭火旁烤火,昏暗的烛火下,脸色有些苍白,见他进来,笑了笑:“回来了?怎样?”
刘绪摇头,在他身边坐下,叹道:“大雪封路,信送不回去啊。”说着他又凑近来看他的脸色:“你的伤还好么?”
齐逊之摇了一下头:“无妨,只是一直困在这儿,陛下肯定得担心了。”
听他这么说,刘绪不禁想起自己不久前还与一人来过这里,也被困了许久。他低头用火钳去簇火,恍惚间又想起安平,情绪有些复杂。
“子都兄,我一直没问过你,你究竟喜欢陛下哪一点?”
齐逊之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禁愣了愣,继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无论哪一点我都喜欢。”
刘绪哪知他这么直接,顿时有些面红耳赤。
“唉,跟你不适合说这个。”齐逊之忍着笑摇头。
“为何?”
“你面皮薄啊。”
“……”
两人一时无话,帐中安静了许久,刘绪忽又道:“如今双九退入了塔什城,他倒是熟悉其中地形,你我可不占优势,其实你早些退走就好了,受的伤也不用延误,如今连军需也短缺了。”
“是啊,我本该退走的。”齐逊之无奈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只是陛下一直希望彻底驱逐西戎出祁连山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便想冒一冒险。”
刘绪愕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因为这个?
见他这副神情,齐逊之歉疚地笑了一下:“庆之,对不住,无论你对陛下有多深情,我也不能放手,不过你永远都是我的兄弟,就算你以后会恨我,也要记着这点。”
刘绪什么也没说,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不是不难受,他自问对安平付了真心,可是齐逊之终究比他更深情。
他守护的不只是安平的人,甚至为了她的一句话,一个恢弘的理想,也甘愿冒险。
“我……出去看看。”他站起来,朝外走去,揭开帘子,漫天的风雪扑面而来,才算缓解了刚才心头的沉闷。
他想起曾在青海对安平说的话,待有一日建功立业,堂堂正正地站到她的面前。
不过她也说过,没人会等他。
其实他在军营里就看出来了,安平与齐逊之之间的默契,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像是彼此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久到他无法插足半分。
风雪拍打了他一头一脸,他干脆闭了眼。
她果然没有等他……蓦地,他又睁开了眼睛。他想起那日的雪地里,掣马远去的昭宁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会等你回来的,要活着!”
他忽然觉得一阵迷茫,自己许久以来追寻的感情似乎总不顺畅。起初以为自己喜欢的端庄矜持的周涟湘,然而见到安平,方知女子也可以比男子潇洒风流。待被狠狠的重伤,全心扑在建功立业上,又撞上了郡主。
她大概是对自己有情的,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十分诧异。
情之一字,果然最为难解。
四肢在风雪里都冻得有些麻木了,耳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惨叫。他猛然惊醒过来,朝声音的来源奔去,却看见一行人马的黑影从对面的魔鬼城里冲了出来,无法看清详细,只知道燃着火把的临时营地已经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
许多士兵惨叫起来,他们在暗,梁兵在明,怎样都是吃亏。
刘绪从旁取下一支火把,朝营地外偷袭的敌人掷了过去,划过的火光照亮了几人的弯刀,其中一人裹着厚厚的胡服,正是双九,旁边是乌图。
火把掉落雪地熄灭,刘绪已抽出腰间的佩剑迎了上去。
对方来势汹汹,又出人意料,很快便杀入了营地。刘绪借着飘摇的火光勉强与带头的双九、乌图周旋,冰天雪地里终究动作不够迅速,渐渐已经有些吃力。
营地里原本已经睡着的士兵纷纷奔出营来支援,西戎带的人马不多,只是守在营门口一方角落,并且从刘绪出现开始就一直紧盯着他一人动手,似乎就是为他才出现的。
但是很快,双九忽然放弃了对他的进攻,反而打马越过他,直接冲入了军营。他一剑格挡开乌图,转头去看,铿然一声激越的清鸣,齐逊之的长枪已经和双九手里的剑缠到了一起。显然是出来的匆忙,他只穿了软甲,天寒地冻,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看来你的伤还没好啊,哈哈……”双九看出他左手臂渗出的血渍,立即猖狂地大笑起来,刚要趁机继续进攻,一旁已有士兵围了过来。他毫不恋战,连忙调转马头往营地门口冲,经过刘绪身边时,却忽然俯身送出长剑,一剑刺中他的肩头。
刘绪尚在应付乌图,猛然受到创伤,顿时闷哼着跪倒在地上。齐逊之领着人上前施救,双九却眼疾手快地从袖中甩出一道绳索,缠住了刘绪的胳膊,一拍马臀,拖着他就朝魔鬼城方向而去。
齐逊之甚至来不及上马便追了出去,身后的士兵也跟了出来,急促的而纷杂的脚步声打破了风雪之夜的寂静。
外面不像营地,积雪无人清理,马匹行走的自然慢。刘绪被拖着朝前奔去,若不是失了长剑,早已斩断绳索挣脱了束缚。
然而出乎意料的,双九忽然停了下来。他一怔,被紧扯的手臂松了许多,顿时觉得浑身都酸疼不止,被刺伤的肩头汩汩的冒着血,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身后有凌厉的呼啸声传来,他微微抬头,只看见双九抬剑抵挡,“嗤”的一声,齐逊之的长枪斜插入他前方的雪地里,双九的长剑也飞了出去。
一边的乌图立即喊了一句,将手里的弯刀扔给他。
齐逊之奔跑着到了跟前,后方的士兵还落了一大截。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直冲到面前就赤手空拳与双九搏斗起来。双九大概没料到他这般不管不顾,一时反倒沦为了守势。齐逊之一掌拍向他,趁其低头躲避之际,化掌为爪扣住其执刀的手腕,奋力往下一砍,刘绪胳膊上的绳索应声而断。
双九怒不可遏,一掌击在他受伤的手臂上,齐逊之吃痛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已经落了下风。
刘绪想要站起来帮他,乌图已经跃下了马,只好又奋力去应付乌图。
后方的士兵已经赶到,双九见状,立即将刀架在齐逊之的脖子上:“谁敢上前?!”
刘绪已经摆脱了乌图退到梁兵之列,顿时就想上前,却见齐逊之忽然抬起了头来。
只有身后的士兵举着的火把透着光,在风中飘摇着,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神情,但是刘绪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告诉她……”他似乎喘息了一下,接着道:“像以前一样,先走吧。”
刘绪怔怔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然知道齐逊之口中的“她”是谁。
“这时候还顾着叙旧么?”双九冷笑,挟持着齐逊之一步步往后退,乌图挡在他身前作掩护。
他们退一步,刘绪便领着人进一步,有士兵见他流血太多,想提醒他处理伤口,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又闭了嘴。
彼此都紧张的对峙着,四周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粗喘声回荡,那是受了伤的齐逊之和刘绪,彼此都已筋疲力竭。
怎样也想不到他们会在大风雪的天气里来偷袭,而直到此刻,刘绪才感到双九来此不是冲着他,而是为了齐逊之。之前抓他,似乎只是为了做诱饵。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齐逊之,心里又气又恼。
已经到了魔鬼城的边缘,双九忽然桀桀冷笑起来:“齐逊之,总算捉到你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用力扯着他朝魔鬼城里退去,刘绪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城中忽然有箭矢射出,身后的士兵倒了大片。而这一瞬间,齐逊之已经彻底消失在茫茫魔鬼城里。
他捂着伤口跪倒在雪地里,头晕目眩,只觉得眼前的古城鬼影重重,而他想救人,已经来不及了。有士兵举着火把上前叫他,他已无力地歪头昏了过去……
六三章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到让人无法忍受,大雪落下又融化,太阳升起又落下,寒冬的气息渐渐远离,西戎再无半点消息,齐逊之连同刘绪那十万大军也毫无消息。
安平的心情已经回归平静,但是每日一早还是会在前庭踱上几圈,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直到某日转到墙角边,看到一枝俏生生、鲜黄的嫩蕊迎风颤栗,才猛地感到慌张。
北国之地都已感受到了春意,他竟还没有消息。
砰的一声,大门猛地被撞开,安平的思绪也被打断,转头去看,正轮值守城的焦清奕走了进来,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