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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抬起头来,看着养母认真的神色,严厉的表情,出于小女孩的天生胆小,和多年来被人冷落的怯懦。恍恍惚惚,也怕自己记错了再惹得养母不高兴,——皇祖母和父皇都不喜欢自己,自幼养母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能惹她生气。
她小小的心里有些慌,顾不上分辨是非黑白,赶忙保证,“母妃你别生气,锦绣还听母妃的话,还听的……”上前抱住她,“我会乖乖的。”
“这就对了。”邓襄嫔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锦绣你想一想,要是你记错了人、喊错了人,不光邓母妃她不高兴,你皇祖母和父皇也会不高兴的。”
大公主往她怀里缩了缩,不敢再提异议。
“到时候……”邓襄嫔加重了语气,又道:“到时候不仅你要挨骂,就连母妃也会被训斥的,说不好你父皇一生气,就不让母妃跟你在一起了。”
自她抚养大公主以后,就全部亲力亲为照顾她、陪着她,凡事不假他人之手,——不仅是要培养起自己和大公主的感情,更要的是,隔绝别人接近大公主,让她全心全意只依赖自己一人,只相信自己一人。
像现在,这番苦心经营便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对于大公主来说,祖母和父亲都是一个遥远的存在,其他嫔妃、宫女,更是跟自己毫无干系,相依相伴的只有养母一人而已。
一听说会惹得父亲生气,要把养母和自己分开,顿时吓得不轻,差点没有失声哭了出来,急急道:“母妃,锦绣再也不敢乱想了!再也不敢了。”
“锦绣最听话了。”邓襄嫔看着她害怕的眼神,不想太过吓唬她,反倒加深她对这件事情的记忆,云淡风轻说道:“所以啊,只要你乖乖听母妃的话就好了。”
大公主连连点头,“我听的,我都听的。”根本就不去分辨是非曲直,“母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母妃说锦绣记错了,就一定是锦绣记错了。”
邓襄嫔搂着那小小的柔软身躯,听着这娇滴滴的央求之语,心情有些复杂,颇为唏嘘的叹了口气,“好,母妃最喜欢听话的锦绣。”
低头看着那张肖似薛氏的小小脸庞,看着那眼里的依恋。
心下不由自嘲,薛氏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会是何感想呢?别说她,就算是从前的自己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抚养一直刻薄自己的薛氏之女,还如此亲近,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啊。
歇了一会儿,重新收拾打扮去了前面宴席。
不出所料,“瑛嫔”身体不适早回去了。
而那圈外命妇们,自然不会揪着一个缺席的嫔妃多问,况且还有病得更久的管氏姐妹,——谁会没事去刨根究底?没事找事?
今日众人的焦点是徐姝,是那眉目飞扬、气度恣意的乐宁长公主。
莫说满座的外命妇不敢凝目直视,便是嫔妃们亦不敢与其争锋,甚至像徐宪的两位郡主亦是恭恭敬敬,一句出风头的话都没有。
用完宴席,回了府,姐妹俩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一起到了寝阁,二郡主打开那个盒子,啧啧赞道:“姑姑今儿可真是大方,竟然舍得把这对玉如意给你,我看皇祖母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舍不得呢。”
大郡主听了微微苦笑,“姑姑固然是大方,但……又何尝不是在警告我们?”有些意兴阑珊,将那玉如意的盒子关了起来,警告妹妹道:“你别忘了,姑姑从前和谁最要好?不然的话,给我做嫁妆的东西什么时候给不行,偏偏赶在今儿,赶在你我见到那位‘瑛嫔’娘娘的时候?”
这位小姑姑看似天真,实则精明,看人的眼力也够毒辣!这不……把皇帝喜欢的女人哄得好好儿的,自己就更多一个帮手了。
再次叮嘱妹妹,“切莫多嘴,莫要惹了那瑛嫔娘娘。”
“姐姐,我又不是傻子。”二郡主撇了撇嘴,“这点子眼色还是会看的。”又道:“其实小姑姑也是多虑,难不成我们还吃饱了没事做,去嚷嚷的满世界知道不成?倒是正好得了她的好东西。”
大郡主没有回答妹妹,倒是想起另外一层来,幽幽叹气,“难怪……要让我嫁到梁家去,原来如此。”
二郡主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这……?!”
小姑姑公主府的侍卫统领梁戬,是未来姐夫梁津的嫡亲哥哥,姐姐未来的大伯,而且还是庆平侯世子,几十年后的庆平侯。姐姐固然有着皇室宗亲的身份,但是同样离不开夫家支撑,也就是说,不可能去得罪这位大伯,当然就更不能给他招祸了。
虽然只是一种未雨绸缪的防范,仍然叫人感到很不舒服。
二郡主还有另外一层担心,“不会,那梁津不怎么样吧?”为了辖制住梁戬,同时也是为了管住自己和姐姐的嘴巴,才结成这么一门姻亲,所以……谁还管那梁津有没有麻子,缺没缺胳膊腿儿?
“你在瞎想些什么?”大郡主好笑道:“那梁津长得好不好看不知道,但人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皇上这个人性子一向孤傲,便是想对我们有所牵制,也不至于委屈自己的侄女嫁个不中用的,……又不是他要求着梁家。”
父亲不在了,叔叔对长房这一脉反倒没什么忌讳。
大郡主又道:“而且皇上便是不为侄女,为了让我们承那位‘瑛嫔’的情,也只有因为她给别人锦上添花、恩威并施的,这才叫人心服口服。”
二郡主嘟哝了一句,“不行,得找个机会见一见梁津。”
“又是胡说!”大郡主断然喝斥,“莫要想这些不找边际的,不说惹事,便是真的见了又能如何?还能悔婚不成?!若是再生出这些古怪的念头,我先不饶你。”
然心里不免也有一些惴惴,那梁津……不会真是个**子吧?
到了来年开春之际,大郡主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嫁去了梁家,洞房花烛夜,等着被挑了盖头见到丈夫真颜,——身量颀长、面目俊秀,真真好一个俏生生的新郎官儿!一夜温存缠绵,次日起来,丈夫对自己亦是细致体贴,再没有不满意的。
再回想起当初和妹妹的一番担心,不由哑然一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此刻,大郡主倒是真真说对了一句话——
恩威并施。
皇帝的恩威并施并不只对自家侄女,而是对任何人都是。
新朝建立以后,虽然结束了各地军阀割据的状态,但是癣疥之疾尚未尽除,各种名头繁杂的流民军,先头军阀们遗留下来的残部,民间教义组织,拉拉杂杂、大大小小尽有十几股之多。
当然了,这已经用不着皇帝再御驾亲征。
只不过近几年派将领打打杀杀,虽扑灭了不少流民军,但亦有几支颇为棘手,比如米脂教、五幡军、赤眉军,这三支力量总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不断的兼并各地小的势力,扯杆大旗就占山为王。
此时此刻,皇帝正在启元殿跟邓恭说话,“早些年战事打得太久,各地百姓已经是十去四、五,多少田荒了、地沤了,哪里有人去管过?加上新朝伊始,正是修生养息期间,不宜大动干戈,反倒助长了这些贼子的气焰,以为朝廷压不住他们了!”
“皇上神武圣明……”
“罢了,朕不爱听这些虚的。”徐离摆了摆手,打断他,“朕决定了,这一次任你为平西大将军,带领三十万大军,彻底剿灭米脂这等邪*教,那些自立为王的五幡、赤眉更是一个不留!只有天下彻底太平,朕……才算完完全全坐稳江山社稷,才能真正的睡一个安稳觉。”
朝廷拨出三十万大军去剿灭流民军?算得上是大手笔了。
邓恭在心里飞快的琢磨,——流民军其实每一支人数都不算太多,狡猾在于,他们熟悉当地的地形,经常都是打不过就跑,然后再出来骚扰,所以才会拖拖拉拉,这么些年还没有悉数剿灭。
但不论如何,棘手归棘手,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恶仗。
换而言之,只要自己不突然昏聩失了策算,或者流民军突然多了几倍人,稳稳当当的打起来,并无太大风险,就可以一点点的把这些贼寇消灭干净——
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功劳!
到时候,自己这个平蜀侯的爵位也该升一升了。
可是开国之初,京城里能征善战的名将多了去了,皇帝为何独独挑了自己?还财大气粗的拨了三十万大军,而不同于往常小打小闹。
正在各种盘算和筹谋,便听皇帝飘来一句,“邓恭,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领命!”邓恭心下琢磨,耳朵却从未放过任何皇帝的动静,回答毫不迟疑,“必当不会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徐离笑了笑,“朕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一个“还”字,对之前的栽培提拔之意毫不掩饰,接着道:“瑛嫔有喜了。”
啥?!饶是邓恭素来镇定,也不由露出掩不住的惊讶之色。
女儿已经那样……,皇帝还、还让她怀孕?且不说皇帝口味有点奇怪,便是道理上也讲不通啊!女儿容貌上面不算出色,性子亦不柔和,上一次就“我啊、我啊”惹得皇帝动了气,更不用说,她还是刺杀皇后娘娘的凶手。
皇帝没有杀了女儿,没有治罪邓家就够奇怪的,如何还能再宠幸于她?而且不断加恩提拔邓家,到底为何?女儿怀孕,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
离笑得十分温和,笑道:“正巧朕今儿得空,带你去看看瑛嫔,你们父女俩也好说几句话。”
“谢皇上恩典。”邓恭应道。
心里早就有所猜测,皇帝之前的种种反常举动,肯定都有目的,莫非……今日就是揭晓答案的时刻?可是一句话都不敢多问,抿紧了嘴。
直到见了顾莲的那一刻……
皇帝非要指鹿为马,笑着说道:“瑛嫔,平蜀侯来看望你了。”
邓恭差点没有把心跳出嗓子眼儿!眼前这个女子气度娴静、容颜似画,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像自家女儿,这……这又是谁?心里转了一千个圈儿,——原来皇帝留下自己女儿的性命,保全邓家,就是为了给这绝色女子一个身份!
可是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这般曲折?
或许是出身微贱一些,但只要皇帝喜欢,谁又还敢拦着不成?皇帝虽然年轻,但却不是长于妇人之手继位的天子,打得天下、上得战场,谁敢说他一个不字?!
正在百般猜疑,便听皇帝又道:“爱卿,你从前的那个女儿性子不好,惹出泼天命案出来,朕留不得她。”伸手牵了顾莲,“所以,朕再赔给你一个女儿,也不差,把朕的嫡亲妹妹赔给你。”
“轰”的一下,有如一道惊雷在邓恭头顶炸开!
嫡亲妹妹?!
邓恭临阵杀敌成千上百次,次次凶险,但都不如今天这般惊心动魄!难、难怪,皇帝要对女儿和邓家如此容忍,原来是……要为了安置妹妹护国长公主!
居然是、兄妹乱*伦……
“皇上。”顾莲开了口,柔声道:“让我和平蜀侯单独说几句罢。”待皇帝点头,她款款移步走了过来,为了缓和紧张怪异的气氛,指了椅子,“平蜀侯坐罢。”
徐离在上席悠闲的坐着,十分认真,细细品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