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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话机蓦然传来内线的呼叫,沈从力帮我接起电话:“哦,严童。在。什么?好。”
“哲信,”沈从力尚未来得及放下电话,就匆忙的叫我,“严童让你马上看电脑,几乎所有网站都出现了照片和视频,好像是凌汐的。”
沈从力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我听的很清楚。第六感在第一时间就敏锐的猜出了那些是什么,我的心几乎无法再跳动,血液也凝固在这一刻。
严童已经跑上来,在我的僵硬中,替我打开了网页,调出了图片和视频。
不堪入目的超大清晰的图片,我一点都不陌生。是我亲手拍下来的!
我的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我用尽全力的想压下去,可是,最终喷了出来,溅上了屏幕,掩盖了图片一侧,黑大到糁人的字体:江氏企业少夫人许凌汐,骚货?婊子!
“哲信!”严童和沈从力同时惊声大叫。
严童一把扶住我,帮我按揉胸口:“哲信,你别急。这个不一定是真的。现在网络技术那么发达,合成照片和视频是很容易的事情。肯定是程波文找人干的,就是想打击羞辱江氏。我们可以澄清的,你千万别着急。”
我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胸口处猛烈一疼,温热带着腥味的液体直接涌上来,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些是真的!都是真的!不是合成的。
我五内俱焚,恨不得直接从这68层跳下去!
程波文报复凌汐的工具竟是我亲手提供的!这些不堪,正是我这几天反思之后的噩梦,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和不可原谅。
我曾紧紧攥住留有凌汐气息的枕巾暗自祈祷,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到凌汐,求得她的原谅,那种真正的、内心释然后的谅解。仅此而已,我甚至再也不敢奢求她能爱上我。相较于她有过的被众人欺辱的经历,我们这些施暴者才更应该是自卑、羞愧、无颜于世的。因为我们丧失了做人的起码的道德和良知,换句话说,我们不配做人,我们都是畜生!
可是,我的忏悔还来不及让她听到,我就又成为一个变本加厉羞辱她的帮凶!网络!可怕的网络!我怎么才能阻止这些可怕的东西四处传播?我怎么才能赎回自己的罪过?
我摇摇欲坠,悲痛的弯下腰,这是报应吗?许宝山说,作恶者,自有因果报应。我的报应就是要在悔恨中煎熬一生吗?
“严童,我们马上送他回家。哲信,我们送你回去。你必须要好好休息一下,这些天你太紧张太累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想了,交给我们去办,相信我们。还有,凌汐不一定会看的到。她就算看到了,也一定明白跟你无关,她不会恨你的。”
我猛然直身,一拳狠狠砸在液晶屏幕上。血顿时流下来。
“哲信!”严童生生把我拖离开桌子,沈从力上来帮忙,把我架离了办公室。
没有比这种消息更能刺激人们的传播欲,更能满足人们探究豪门隐私的热情的了。
尚未进家门,车载频道里的娱乐新闻就已经开始讨论这个话题了,用语虽然隐晦,却分明是欲盖弥彰。
如果这一刻,仍有一颗子弹从暗处向我袭来,我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躲闪。
父亲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甚至母亲的照片,他也在怒气中扔进了抽屉。
“哲信!明天就向媒体澄清!你早已经和许凌汐离婚!原因就是发现了她婚前的肮脏不贞洁!这样的女人早就与我们江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听到没有!我已经打电话问过宁世华了,你为什么还没签离婚协议书?我这就让他送过来,你马上签,当着我的面,立刻签字!”
父亲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我知道自己拒绝的下场是什么,可是,我没得选择。
我慢慢跪了下去。父亲同时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越过书桌,手掌高高举起,我闭上了眼睛。
从小到大,父亲惜子如命,从来没有哪怕弹过我一个小指头。
巴掌最终也没落下来。
我睁开眼睛,眼泪慢慢流出来,“爸,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想跟您说说我的痛苦。那些照片是我拍的,是我当日折磨凌汐,为警告程家父子而拍的,也是我随后寄过去的。如果我不寄,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所以错都在我。爸,凌汐不是程冠博的女儿,她被我如此的虐待,心里是何等的委屈?可是她后来依然真心实意的孝敬妈妈,将股份留在了江家,将资金的秘密告诉了我们。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们江氏,现在会是怎样的惨境?”
父亲的手慢慢放了下去,他依然脸色铁青,不肯再看我一眼。
“爸,我知道,您是生气我们江家的名誉受到玷污。可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凌汐的名誉难道不是更致命的打击?我这一路想了很多,也终于想清楚了。现在,江家的名誉和凌汐的名誉是联系在一起的。要想挽回江家的名誉,我们首先就要保护凌汐,而不是现在抛弃她。我明天的确会做澄清,但是,我要说的是,所有网络上的一切均是无稽之谈,是伪造的,是针对江家、江家少夫人的污蔑和诋毁。我还要说,我们江家人的心是永远连在一起的。爸,只有这样,才具有说服力,也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淡淡忘却这些。”
宁世华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书房门并没有关,他在我说完之后,才走进来对父亲说:“我听到哲信后面的话了。我这一路也在反复琢磨。哲信说的有道理。人们都知道江家最看重名誉,如果这个时候发表离婚声明,就验证了儿媳不贞,江家蒙羞的事实。可是,如果我们反向而为,大家必然相信,网上的一切,全是心怀不轨者的险恶图谋。”
父亲的脸色缓和了很多,良久才叹气:“你们商量着办吧。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严童和沈从力共同陪我出席了记者会。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的回答过记者的提问,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我希望凌汐能够听到,或者看到。
“我刚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凌汐具备我们江家所期望的一切优点。她美丽、孝顺,更重要的是非常善良。这次的恶意事件,全是针对江氏的报复,却累及无辜的凌汐。我身怀愧疚,在这里,也希望能够借助你们媒体,向我的太太许凌汐士表示歉意,我真诚的道歉。我刚才也说过了,凌汐为了尽量减少此事对江氏的负面影响,已经选择暂时离开,换换心情。我要说的是,我们全家人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决定,而且,我们会一直耐心等待她的归来。无论现在发生了什么,或者将来还会有什么困难,我们的心都将永远在一起。我相信,这就是战胜一切的法宝。”
我的言词被广泛报道,舆论开始同情我们,鼓励我们。许宝山也专门找我谈过一次,要我一有了凌汐的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他。
可是依然没有凌汐的任何消息。
一周后,程波文的尸体在美国被发现,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是活活殴打致死的。至此,江程两家的恩怨算是彻底终结了。
一个月又快过去了,眼看就是新年。我始终都没有放弃寻找,也没有放弃希望。
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我坐在凌汐的床上,对着外面的夜空轻轻说着,“凌汐,新年快乐!”
手机声响起,我看了一眼号码,心脏一紧,是阿威。
我曾经在勃然大怒之下,呵斥他:“废物!如果找不到少夫人,就别再给我来电话。”
可是,现在他打过来了。
“少爷,我们好像找到少夫人了。就在刚才敲响钟声的时候,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广场,我们无意间看到一个女孩子,我觉得她就是少夫人,可是,她的穿着打扮很不一样,我又不太确认了。您看……?”
“给我盯好她,我们很快就到。”
我赶到机场,凌汐所在的是个很大的北方城市,明天早上就有飞往那里的航班。我打电话给许宝山,然后订下两张机票。
阿威在机场迎接我们,他在这两个月里,已经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摸的清清楚楚,很称职的为我们做向导。
车子停在了一座相对灰旧的楼房前。阿威指着三楼左边的窗户,昨天那个女孩子回到了那里。一直守在这里的另一个手下说,她今天一直没出门。
我和许宝山沿着狭窄、有些黑暗的楼梯,小心的走到三楼。
我们对视一眼,我敲了几下。
“谁啊?”
里面的声音熟悉无比,我和许宝山惊喜的对望,是凌汐!
“凌汐,我是爸爸。”许宝山清晰的说。
里面长时间都再没有动静,我的心脏剧烈擂动,却不敢发出声音。
“凌汐,爸爸就只来看看你。你知道爸爸有多么担心你吗?”许宝山的声音有点颤抖。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到了门口,却又没了动静。
我们耐心的等待,终于,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完全与我们印象中的凌汐截然不同的女孩子站在门口。所谓的不同,是她的发型和衣着。
齐而浓密的刘海儿直抵眉间,短短的娃娃头,配上架在鼻梁间的一个大黑框近视眼镜,眼前的女孩子分明只是个充满书呆子气的高中生。就连身上松松垮垮大套头毛衣和牛仔裤,也与当前的孩子们穿的没有不同。
我和许宝山都是一愣。
“凌汐!”许宝山细细辨认之后,终于叫道。
“爸爸……”女孩子除了哽咽着喊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凌汐……”我小声叫她。
她看我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拉住许宝山的手,“爸爸,进来吧。”
我苦笑,就是凌汐,她的骄傲和冷淡,一点都没变。
狭小的房间因为整齐干净而不显拥挤。简单的桌椅,一个柜子,一张床。
桌子上摆着一个笔记本,在凌汐拉着许宝山坐到床上时,我俯身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似乎是在将英文翻译成中文。
“凌汐,这两个月你都是怎么过的?还好吗?”许宝山问。
“我很好,爸爸。”凌汐摘掉了眼镜,终于露出半张清秀的脸庞,“我租了这个小房间。我在网上找到翻译文件的工作,不需要过多的和人打交道,都是网络传递,我心里很踏实。”
我听的很不是滋味儿。难怪阿威他们找不到,凌汐现在的装束,就连我也觉得陌生,何况,她一定很少出门吧。
“那你吃饭呢?”
“那边有个小厨房,我会买点方便食品,自己做着吃。爸,您要不要喝水?”凌汐站起来走进她说的厨房,几秒钟端着杯子走出来。只有一杯。
“爸,您喝水。路上累不累?”
许宝山看了我一眼,我无奈的露出苦笑。凌汐还是恨我的,根本把我当成了空气。她必然想得到是我派人找到了她,她连问都不问了。
“凌汐,哲信他很惦记你。我们一有你的消息,就立刻飞过来了。”许宝山有心提到我。
“凌汐,”我马上说,“……对不起。”
我好像只会对她说这一句。
“这位先生,我不叫凌汐,”凌汐说到这里,有点歉意的回头看许宝山,然后又冷冷的面对我:“我姓安,我叫安若钰。”
我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应该是她真正的名字。
“爸爸,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不,我是说,我现在才是真正的我,您能理解吗?”
“我理解,我理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