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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此时肩负重任,哪有功夫同那些不知战争残酷的富贵京官耍嘴皮子?
刚巧在斩杀贺真,夺下其寨后,在其中查出辽夏两国互通的书信一箱,亦可作为铁证,送回京中由他们吵去。
至于那亲眼目睹他活剐同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数十辽俘,便先关押在保安寨中。
等他把仗彻底打完了,再回京坦白一切,接受清算。
不仅是狄青这处连传捷报,被萧宗余视作洗涮初战即败的屈辱的承平砦,也很快传出了令宋廷上下振奋的好消息。
原来那日萧宗余调转马头后,未游离太久,便选择了较保安军只稍大一些、守将却默默无闻的承平砦‘碰运气’。
在初战失利后,哪怕对上这枚比较好捏的软柿子,萧宗余也是做足了准备:先就地扎营,蓄精养锐一日,将负伤的兵士们替换下来,直接派上去最精锐的本部人马,且一口气便差出高达五千人。
据他了解,承平砦的正常守备力量不过三千,且寨垒不比城池防御精悍,根本经不起军阵的强硬冲击,便将溃于眼前。
萧宗余却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在这万全准备后,他驱兵逼近承平砦,就在寨门尽在咫尺时,本该在铁蹄下瑟瑟发抖的宋兵,竟跟之前由铜面宋将所率领的那一支怪旅般,主动开启寨门,如狼似虎地纷纷冲出,悍不惧死地与他们展开了直面血拼!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叫经历过保安一战的这支辽军心里一下犯了怵。
尤其见宋军士气如虹,初打照面就敢与他们野战较量,好似早有防备般充满底气,更叫他们心中充满犹疑。
这一犹疑,士气便泄了。
犯怵的不只是辽兵,主帅萧宗余更是心里疯狂打鼓。
初战失败,还能归罪于党项情报错误;若再战失利,那他一个领兵无能的帽子,就死扣着去不掉了!
只是让他立马撤军,又显得他是怕了宋军一般,大堕一度在草原驰骋、无往不利的辽军威风。
就因他不甘心下的一点迟疑,被一个个奋不顾死、冲他们喊打喊杀的宋兵所震到的辽军前锋,眨眼功夫已然负伤,先吃个大亏了。
“先回撤!”
萧宗余心神不宁,始终难忘不久前的保安大败,总觉其中有诈,只有强压下万千不甘,让辽军回缩,观察眼前形势后,再从长计议。
辽军撇下伤兵,如潮水般往回退去,然而位于承平砦前的这支意气风发的宋军,却未回砦中,而是在一身着鲜亮戎装的大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排起了军列,随时准备迎接辽兵卷土重来。
但凡萧宗余对他素瞧不起的宋将肯多些了解,初回便不会小觑了狄青,这回,也应能轻松认出那员反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的宋将的身份。
与仅是扎露头角的狄青不同,此人为曾经的殿前司指挥使、左班都虞侯,如今的仪州刺史、鄜延路兵马钤辖……
为一员胆识兼具、稳打稳扎地凭军功晋升的禁军悍将,许怀德。
承平砦并非许怀德的守地,偏偏萧宗余‘鸿运当头’,挑起战事的时机选得不早不晚,正赶上许怀德巡哨至此,登时成了叫萧宗余碰个头破血流的铁板一块。
在初试不成、回撤些许后,萧宗余亲自赶赴高地,俯瞰宋营,也亲眼确认了承平砦守备薄弱,不过他们兵员的八分之一。
凭那脆弱栅栏,和那少得可怜的守兵,竟就将他唬住了!
萧宗余先是恼羞成怒,再是信心倍增。
他充分汲取之前教训,即使胜券在握,也未曾掉以轻心,而是一边缓缓派兵压阵,一边派人前去叫骂,扰乱宋军军心。
只是许怀德治军之严整有力,远超他的想象。
一晃眼三日过去,这小小的承平砦就似一块坚硬无比的顽石,凭那少得可怜的兵员固守着,却与萧宗余的二万多员强骑战得有来有回,双方具是伤亡惨重,短期内显不出能分胜负的任何迹象。
萧宗余心急如焚。
他心知时间拖得越久,于远征作战、补给艰难的辽军而言便越不利,且宋军此处虽是守备较为薄弱的寨守,驰援不便,但倘若拖上个十天半月,那大宋的援兵再慢也该到了,届时他便更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情况危急,他纵是千般百般的不情愿,也不得不低下高傲头颅,派人快马加鞭,朝贺真送去求援的信号。
萧宗余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时的贺真已然命归黄泉,夏寨也已暗中改换了旗守,他派去求援的骑兵,便成了一尾自投罗网的蠢鱼。
五日后,战况僵持、等待支援的宋夏两方,终于盼来了打着‘保安山谷夏寨’旗号的援兵……
比起保安军那通篇平铺直叙、简明扼要的战况,承平砦一战更显跌宕起伏,山重水复,屡屡逆转,结局的大声,更是无比振奋人心。
面对暗暗勾结、图谋宋土的辽夏连番所栽的大跟头,朝野上下皆是一片叫好声,连民间亦是扬眉吐气、弹冠相庆。
在这两场战役中皆发挥了重要作用的狄青,自然成了京人口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最为艰难的西线战事不过刚刚启头,一时半会难见战果,原只是起牵制作用的东线却是大放异彩,连取战果,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而先前力排众议,坚持启用狄青为一路部署的赵祯,此刻亦是意气风发,既为‘师弟’的傲人战果感到与有荣焉,又被一顶顶‘用人有道’‘英明神武’的高帽砸得满心欢喜,干脆趁着势头,再次对狄青予以擢升。
就连见过大小世面,满腹经略的寇准,也受此连胜鼓舞,忍不住好心情地在政事堂里哼起了歌,冲还一脸平静的陆辞夸奖起了狄青:“你那小兄弟,实在是了不得!若能保持这气势,定将前途无量,届时说不定连你也得甘拜下风,被他甩在后头了!”
陆辞回以一笑,温声道:“那我便代汉臣,承相公吉言了。”
接下来的数日中,他的府邸中不断迎来前来道贺的亲友。
毕竟他常年对狄青那亦师亦兄的爱护,以及狄青对他的敬仰皆是广为人知。现今狄青飞腾而起,势不可挡,在众人眼里,他这位不是兄长、胜似兄长的存在,自然成了恭贺的对象了。
陆辞面上带笑地应付他们,心里却始终以忧虑居多——倒不是为了狄青在家书中所提及的活剐辽俘之事。
在狄青看来颇为严重的行举,他倒是认为,在这国难当头、正需振奋人心的英雄事迹的大好时机,只需经过放大辽人斑斑劣迹,再在朝野中好生运作一番,掌握舆论风向,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哪怕真有不和谐的声音,之后要发难狄青,凭狄青这两场战事中取得的亮眼战绩,都完完全全能称得上瑕不掩瑜。
狄青不是柳如京,也不会成为柳如京——当年的柳如京由文入武、于士林眼中,无异于自甘堕落、粗鄙可恶;且柳如京入伍,挑的是皇帝北伐失利、雄心不再的最坏时机,在匮乏获取战功、奠定基石的途径时,他在以武功、战绩服人的武官从中难以立足,也再无法回到文官行列中去,面对的便是默默无闻,与层出不穷的恶意抹黑。
狄青则是踏踏实实的制科魁首,虽是将帅科,但从出身来看,却是再纯正不过的文臣。
在文武暗中较劲的时刻,朝中正需这么一位为文官行列增添光彩的‘儒将’存在——哪怕文官们只是为保全今日为狄青呐喊喝彩、奋力声援的自身颜面,他日东窗事发,他们也不会做出将狄青贬到尘埃里的举动,而多半会捏着鼻子,先将人保下再说。
只要狄青一日守在边关,不会牵扯进汴京这些富贵官的利益关系里,他们便不会吝于为他助威呐喊,免得这要命的苦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陆辞执意让狄青以文涉武,便是为了求这么一道‘文官’的护身符。
至于回京后将要面对的纷乱……届时再做安排,也不算迟。
真正叫陆辞感到担忧的,还是随着两场大多建立在‘运气’基础上的大胜的到来,举国上下逐渐弥漫开的轻敌气息。
若不是萧宗余运气太‘好’,正正撞上兵法老练、胆略十足的许怀德巡守至承平砦,又因狄青恰好选择速攻、提前拿下夏寨,让其搬救兵的行径成自取灭亡的话……那哪怕两万多辽兵的主将是位不如萧宗余的草包,守备薄弱的承平砦都必破无疑。
建立在诸多巧合上的大胜,若让原本忐忑不定的宋人心态膨胀,由畏战变得过傲轻敌的话……那可就不是两场胜仗带来的战果能弥补的巨大危害了。
陆辞清楚在这举国欢腾鼓舞的时刻,他贸然出来示警的话,不仅不起效用,反而会激起反叛心理,因此只有暂时按而不发。
况且在西线军事分出前期结果前,东线有狄青等强将在,凯歌怕会再唱上颇长一段时间,才会渐渐停歇。
陆辞还未来得及想出相应对策,就很快变得无比忙碌起来:因辽国撕毁澶渊之盟、与夏国暗自勾结的证据确凿、先前他被搁置的对辽提议重新得到重视,并被迅速予以启用。
哪怕诸人清楚,这只称得上亡羊补牢,总比听之任之要好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铃辖:
为朝臣充任的军区统兵官,地位在军区司令员都部署和部署之下,在都监和监押之上,主管一个路份的军旅和攻防守备,一般可以领五千兵马 (问为啥狄青可以带一万的……因为他还有个张亢打辅助呢)《狄青传》
2。 这场承平砦之战化用自史诗。
摘自《如果这是宋史3》第二十章 ,主角是李元昊。
(保安失利后)李元昊打马转向,走,去另一边碰碰运气。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承平砦。承平砦比保安军稍大一些,李元昊很重视,他把没死光的头项们都撤了下来,直接派上去党项本部人马,共三万余骑。
这个数字在李继迁时代从来没有出现过,稍微往回翻史书,攻击河湟部吐蕃的藩蓠外城猫牛城时才有这样的规模。但那是城,这是“砦”!
砦,通寨字讲,是防卫时用的栅栏,引申为营垒,那么它的规模和强度也就可想而知。以三万余骑兵的攻击压力,按比例计算,不会比当年幽州城里的韩德让轻。人多势众,党项人直扑砦门,但万万没有想的是,砦门突然间开了,里面的宋军像保安军一样的冲了出来,面对经过平回鹘、战吐蕃、扫平整个河西走廊的党项精兵,宋军选择的是出城野战,近距离肉搏!
恶战暴发,承平砦外血肉横飞,历史没有记录这三万党项骑兵是不是一次性投入战场,但宋军冲出砦门的仅仅是1000余人,敢于决战决胜,党项人被迅速击溃。当天敌军败走,宋军却没有入砦,就在砦门外列阵,他们很清楚,刚才只是遭遇战,敌方措手不及罢了。这时入砦,敌人卷土重来,形势一样的恶劣。
既要战,就要打个明白。
果然,不一会儿党项人就在败退的路上再次集结,这一次缓步压来,再没有开始时的嚣张狂妄。形势在最初的试探之后变得明显,党项人清楚地看到,砦门外的宋军人数有多少,还有他们背后的承平砦防卫强度有多高,只要认真持重些,胜利仍然牢牢地抓在他们手中!
问题是宋军是不是这样想。两军列阵,宋军沉默待战,党项人却一阵纷乱,不一会儿,阵势分开,有位盔甲鲜明的异族勇士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