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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说被陆辞若有若无地盯着,不知为何,竟感压力倍增,迅速将东西收拾好了,讪讪道:“从今往后,真得在陆兄这打扰了。”
陆辞笑眯眯地点点头:“你先带上你的户籍凭证,随我走一趟。”
他带上朱说去置造,正是只有在买房置田、升为主户之后才有的户贴。
户贴上工工整整地记载了户主的名姓,人口数,所有的房屋等信息,最重要的,还是应缴纳的税赋数额。
陆辞把朱说的名字给添了进去,尽管朱说对陆辞极为信任,不认为需要如此麻烦,陆辞还是正经地立了张租房的契书,照样是一式四份,其中两份交由彼此保管。
摆脱了廉租房,真正拥有了长长久久属于自己的居所,自然是值得欢喜的事。
可对于刚刚搬迁的一家之主而言,需要理通的琐务,也接踵而来了。
陆辞对此早有准备,唯一担心的,只是自己或有思虑不周之处,遗漏了什么,届时给陆母带来不便。
他先去集市上买了匹长期代步用的老驴,又买了些包装得漂亮的瓜果点心,拿去拜访了几位邻居,从那些人口中得到了不少建议。
他们还给他介绍一位活跃在这区域里的、最为物美价廉的担水者。
每日只需交上二十文钱,就能买来足够三人用的清水来。
密州城中的居民用水,不是靠自挖的私井,便是从横贯城中的溪河中取得。
只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空去费这劲儿亲自担的,绝大多数都是宁可给点小钱给别人,得了对方送水上门的便利。
陆辞当然也不例外。
他先以指沾了一点水尝了尝,然后直接付了对方一个月的挑水费用。
在这之后,他却不忙走,而是饶有兴致地同对方聊起了水源和水质的话题来。
朱说插不进话,只乖乖地紧牵着一脸麻木地嚼着草料的毛驴,就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
等陆辞终于跟对方聊完了,他才忍不住问:“陆兄为何细问水源?”
若换作别人细问,他也不会多想,可放在陆辞身上,他却莫名觉得,陆兄只怕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陆辞尤在沉吟,好一会儿才回道:“我尚未想好,等做好决定了,再同你细说罢。”
回去路上,陆辞特意绕了一绕,在熟人的摊子那里买了一张《地经》,回到房中后,就拉着朱说一起研究。
“与我想的一样,”陆辞蹙眉道:“我们房屋坐落的位置,处于内城河的下游,而他取水为了就近,选的点当然也在下游。”
虽然宋政府对公共卫生的管控较为严格,《宋刑统》里更有明白的惩罚条例,然而市民“辄将粪土、瓦砾等抛入河中”的行径,却是屡禁不止,频有发生。
位于下游,可不就意味着上游飘来的污物,全都到了他们这里?
纵使陆辞一贯坚持将入口的水全都煮沸、这在陆母眼里太过奢侈的做法,可单这一点也不能杜绝一切疾病的源头。
况且陆母一向节俭,只要陆辞不在家里呆着,她怕就得阳奉阴违,不看重自己身体了。
也怪他在定宅子时疏忽了这点,光看重别的方面的便利,却忽略了这颇为严重的缺陷。
朱说不解陆辞为何对这点如此忧虑,还在组织语言,陆辞就抓了一张白纸,一边对照着《地经》,一边开始写写画画,还以他看不懂的古怪字符列起了式子、进行计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假期:
宋代的法定节日包括元日(春节)、元宵节、寒食节、天庆节、冬至5个大节各休假7天,合计35天;天圣节、夏至、先天节、中元节、下元节、降圣节、腊日7个节日各休3天,合计21天;立春、人日、中和节、春分、春社、清明、上巳节、天祺节、立夏、端午节、天贶节、初伏、中伏、立秋、七夕节、末伏、秋社、秋分、授衣节、重阳节、立冬21个节日各休假1天,合计21天;宋代每个月还有3天旬休,一年合计36天;加起来,共有113天。和现代的节假日天数差不多。(宋人笔记《文昌杂录》)
2。 关于污染公共环境的惩罚:
政府同时立法严惩破坏城市公共卫生的行为,《宋刑统》就禁止居民打洞穿墙、向外倾倒垃圾;主管城市卫生的官员如果袖手不管,则与犯法者同罪。居民如果自行将粪溺倒入河道,将被处以杖八十的刑罚。
3。女子读书。
在宋朝,虽然男女受教育的权利兵不平等,可并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明清时才出现),甚至“当时风尚,妇女皆知爱才”。欧阳修、司马光、朱熹等士大夫都主张让女子读书。宋朝有大量士庶家庭的女儿都得到教育,能断文识字,甚至吟诗作赋,譬如李清照、朱淑真。题壁诗中也可以读到许多首不知名女子的题诗。南宋时,还有两名女童参加了科举考试的童子科(《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4。民风好讼(爱打官司)
宋朝社会既有“终岁不见长吏”的宁静秩序,也有“讼牒纵然”的健讼风气。江南一带,“诉讼日不下二百”,“诉庭下者日数百”,“三日牒诉数百”,每天上衙门打官司的人数以百计。民告官也屡见不鲜,如在民风健讼的江西路,小民“一不得气”,便“诋郡刺史,讪诉官长”。江西德安县的县民“以丞(副县长)暴溺,群诉于漕台(转运使)……丞竟罢去”。民众运用集体诉讼的方式,成功驱逐了一名丧失民心的县丞。(《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5。 户贴:类似于现代的户口本,内容上更具体一些
6。 姣姣:即姑娘。
7。 地经:在宋朝的市场上,地图已经成为一种商品,宋人称之为“地经”“里程图”。
第九章
接下来的两天里,陆辞准备出了两套方案。
一套较为简单,是为治标:即组织附近街坊一同筹资,雇佣工匠凿私井出来,供这条街道上的住户取用。
并非是他自己凑不够挖一口井的耗费,而是私井一挖出来,定是极为打眼,更不可能刻意藏着。这么一来,除了会跟关系最好的钟家分享外,四邻少不了上门来‘借’,也难得清静。
况且,一口私井的维护虽简单,但也得费神去盯着,倒不如一开始就将街坊们都卷入来,再把井直接挖在街道上,不必占用自家的地方了。
在街坊们看来,只要一想到这井有他们掏的一份钱,自然就愿意轮流看护这共同的财产了。
另一套,则为治本,远非他力所能及的了。
此法绝非他原创,而是拾了前人牙慧,仿效了唐时白帝城的“万竹蟠”和竹筒取水法。
因是从水源截起,便不用受污染之苦,而是直接将干净的山泉水经竹筒分引散流至城中,形成简单的自来水系统,让各家各户通过连筒自取。
陆辞在纸上对益民之处大书特书,再对成本进行了大略的计算——从《地经》上测画出的距离判断,需用大竹一万五千四百多杆,又因不宜让竹管在地表受到烈日暴晒,以免开裂,还需以葵茅苫盖。
万幸的是,城外就有一片现成的茂密竹林,而葵茅价格低廉,可直接从当地农户处采买。材料的唾手可得,就极大程度地保障了这方法的可行性。
之后要维护这一供水系统的运作,以及覆盖损耗,也绝非难事:城中民居的供水,绝大多数是依仗各区域里的送水者的,现将那买水费交予官府作为基金,再招募原来的采水工至新增的巡觑修葺中……
这么一来,既让前者得了更方便更洁净的水供应,后者也换了份不那么劳苦的工作,可谓两全其美。
陆辞当然清楚,头一个是做起来简单,见效时间也最快;后一个目前还只停留在粗制的草稿阶段。
可也足够了。
毕竟术业有专攻,他非是水利或是建筑方面的专家,也无任何托大之意,选择点到为止,自然最为合适。
只希望如今的知州不是个养老混日子,死气沉沉的闲人,而是位野心勃勃、盼着凭积攒业绩回归汴京的新锐。这么一来,说不定能起抛砖引玉之效。
现阶段的话,当然是双管齐下最好。
至于游说街坊,也不能操之过急。
今夜是元宵佳会,阖家欢乐之时,怎么说也得过了这日再提的好。
陆辞做好打算后,就同因身体略乏,早早歇下的娘亲道了安,再强硬地拎着浑然忘我地埋首书卷、连今夕何夕都不知晓的朱说出了门。
因才乔迁新居,哪怕是不驯如钟元,也没能躲过被家里人逮去做劳力的下场,这几天也没得空来寻陆辞。
陆辞先去了陆家门前叩了叩,不见有人回应,便猜出他们肯定是清楚陆母不去、从而以为他也不会出门,才先走一步去看灯会了。
陆辞也不觉得有多可惜,只笑着对朱说道:“少了钟兄代拎,一会儿可记得莫买多了东西了。”
朱说不知陆辞只是在开玩笑,只皱了皱眉,仔细回想片刻后,一本正经地劝道:“该添置的不是都添置好了么?即便要买,陆兄最好也莫在灯会上买,价格往往比平日要翻上一倍不止呢。”
“……”陆辞惊讶地挑了挑眉,忍不住调侃道:“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朱弟才在这住了几日,就从原本的一问三不知,到对小经济的那些小花招都了若指掌了!”
朱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班门弄斧,叫陆兄见笑了。”
陆辞故意逗他:“正经物件当然都买好了,即便还缺了什么,也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可能专程跑这节庆日的闹市里去寻。我想指的,是你许会看上的兔子灯,那东西瞧着再花俏漂亮,也还是笨重的很,只许买一盏啊。”
朱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反驳道:“兔子灯为稚童爱物,我早已……”
然而坏心眼的陆辞在调侃够他了后,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辨说的机会,笑眯眯地牵着他,就往前走了。
路途并不算远,灯会上肯定热闹非凡,届时人山人海,既需要能够灵活地穿行在人流中,还要讲究个沿途悠闲观灯的情调……
考虑到这几点后,陆辞直接连驴都不准备骑,决定就这么边走边看了。
而灯会带来的瑰丽夜景,也确确实实地未叫任何人失望。
他们去得比较晚,却又算赶了巧,灯会正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
明花归千树,玉壶光转,鱼龙舞罢,星落如雨。
一百多年后的辛弃疾在观灯会盛况后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流传千古的诗篇;同样在一百多年后的南宋画家李嵩,绘下了广外人知的《观灯图》;因这佳节盛景而诞生出的诗篇,可谓数不胜数。
只可惜十几年后定将扬名于世的范公范仲淹,在头一回见着如此如梦似幻的灿丽场面的情况下,除了目不应暇,心笙荡漾外,压根儿没想着费神去做什么惊世诗作。
在他过得乏善可陈的前十几年里,哪怕穷尽言辞,怕也难描绘出如此盛美的画面:街道两侧遍布提前扎好的灯山,当它们齐齐亮着时,几乎要将黑夜都照得亮如白昼;棚楼里正上演着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鼓吹乐声不绝于耳,而且哪怕隔得老远,也能清晰地听到一阵阵欢呼叫好声排山倒海而来;最后是数之不尽的铺席,街上罗绮如云,多是平日难得出门的姣姣;跟在她们身边的,则是打扮得胡里花哨的风流少年;倚在阑干上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