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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绶爽快地摆了摆手:“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我一直在这儿坐着么,哪儿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淋坏了?”
陆辞莞尔不言。
宋绶三下五除二地啃完了那块梨花糕,又觉口干,赶紧倒了杯凉白开,灌了大半后,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吃饱喝足,他也不忙着继续读书,而好奇起陆辞的事来了:“那几张木器图纸有何特殊之处?还值得你亲自誊绘下来?”
陆辞笑道:“非是誊绘,而完全是我自己所想的。”
宋绶惊讶道:“……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郎,竟还有木匠的本事?”
若这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难免有讥讽之嫌,但在心直口快的书呆子宋绶嘴里冒出,就纯粹是吃惊下的感叹了。
“未雨绸缪。”陆辞坚定道:“横竖耗费不多,官家又心慈仁厚,给我等加了月俸,我便准备拿多得的那些俸银,先寻木匠打造一批再说。”
这上万本书籍,都挤在这三馆之中,看似恢弘,但陆辞到底没宋绶等人嗜书如命,对别的漠不关心。
他从后世人的角度看来,更关心的,当然是消防隐患。
没有消防通道,没有消防水泵,也没有防火卷帘……
更让陆辞难以忍受的是,这一排排简单的木架之间,相隔极短,仅供一人侧身通行不说,边边角角还堆放了不少杂物。
馆阁职官的办公地方,离藏书处也只有一步之遥,离出口却有数十步远。
一旦点着明火的书案出了半点岔子,这历经数朝,使京人引以为豪的崇文馆,眨眼间就能付之一炬。
而且……
陆辞对崇文院这介于闹市和皇宫之间的地理位置,也是有些无奈了。
不管哪边失火,只要火势较大,都很轻易能波及过来。
而相比较起来,陆辞倒没那么担心闹市这边——毕竟京中有专业的潜火队,不但随时有人在瞭望台中看守,还享受紧急事务下通行无阻的特权。
但在民居处可以强行的做法,在禁宫之中却绝对无法做出。
这么一来,如若宫里失火,要想及时抢救,不论是反应快慢,还是在难度之上,恐怕都比民间要来得大上许多。
宋绶只醉心校勘等书籍相关的事务,对环境历来毫不在意,只让吏人稍加洒扫维护。
因此,当陆辞使唤着吏人们把杂物移开,不许在通道上存放物品,还把书架间距拉大,又在书案边随时放上满满一桶水以备不时之需时……
他虽察觉到了,也觉毫无必要,但为了不拂了陆辞颜面,还是选择了安静配合。
直到现在看着陆辞不惜自掏腰包,也要找木匠私下制造一批底下带可以推动的木轮的新书架时,他才恍然间觉得陆辞何止有些过头,简直是快走火入魔了。
宋绶迟疑片刻,犹犹豫豫地劝道:“这,怕得与大学士商量一下。”
陆辞笑道:“关于这点,倒不必担心。我已查过具体章程,改动馆内布置,而不动建筑本身的权限,校理还是有的。”
但也没有人会想着动用这一权限啊!
宋绶内心反驳,嘴上却不好做声。
他拧着眉,打量陆辞许久,纠结地意识到对方显然是认真的,并且心意已决,索性也不多说了:“若有我能帮上的地方,摅羽但言无妨。”
陆辞笑眯眯道:“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想要更替掉所有书架,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陆辞也无意弄那么多动静出来。他所定的第一批木架的数额,是基于馆中那些雕版未做留存、早年从民间收录而来的古籍抄本的数量而定的。
这批新的书架很快做好,陆辞就先把没有雕版的这些手抄书统统挪到一层去,转到新书架上,按门别类排好。
陆辞辛苦忙活这些,即使别人看得出是未雨绸缪,也只觉不以为然。
这与一校理何干?崇文院自建起已有几十载,屡得扩建,房舍轮奂壮丽,且有园林花木,不曾出过半分意外。
要不是哗众取宠,自命不凡,就是为博圣恩的作秀。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又有什么必要?以陆辞所得圣宠,加上状元及第的出身,官家是断断不会忘了他的,又何故这般折腾?
陆辞对这些纷纷扰扰并非一无所知,却毫不在意。
他就是为图个自己心安,又何必在乎别人如何想的?
在忙完这一些后,陆辞也终于消停下来,优哉游哉地继续回到了两点一线,偶尔游山玩水,拜访晏殊等新友的美好节奏。
他原一心想着被派去地方任职,就是不愿头顶总有人压着。
现既已没了顶头上司,又是清贵的闲职,毫无工作压力,只需按部就班地每日来馆中摸鱼即刻,也算满足了他之前的心愿了。
至于升迁?
陆辞表示并不关心……
宋绶见陆辞终于停下改变馆内布局和物件的举动,也由衷地松了口气,乐得每日与陆辞分享心爱的书目,再探讨校勘心得。
时间一晃,就到了大中祥符八年末的一天。
对于馆职中人而言,那场飞来横祸,简直惊心动魄。
——荣王宫失火,殃及崇文院。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崇文院为三馆统称。
三馆是指昭文、史馆、集贤院。
从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开始,三馆与秘阁一度分开。原因是荣王宫失火,殃及崇文院。(《两宋文化史》)
这场火灾,使藏书损失非常严重,尤其秘阁之藏所剩无几,而且之后几年重新搜求和校写书籍的工作量非常之大。(《宋代馆阁校勘研究》)
2。粉壁:宋朝廷发布榜文的地方。
宋代政府的新闻发布方式叫作“出榜”。宋政府的榜文内容丰富,除了晓谕百姓遵守的法令,还有大量向天下士民发布的政府信息。按照惯例,大凡朝廷有重大的人事任免,需要及时公告,朝堂有专门张贴榜文的粉壁。乾兴元年(1022),丁谓罢相,便发公告榜于朝堂,“布谕天下”。咸平六年,一名通判受到弹劾,被罢免职务,“仍令御史台榜朝堂告谕”。当发生紧急事故时,比如出现严重的流行病,政府也要“出榜晓示百姓通知”,让百姓及时了解疫情、症状以及处方。(《两宋文化史》)
3。馆职最高者为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和集贤院大学士。因为宋时不止一个宰相,所以分别有两个或者三个宰相分别领取其中一个的职务。但只是名誉官职,并不是真的要干什么……(《宋代馆阁校勘研究》)唯一的例外是监修国史对日历修撰有‘但提大纲’的职责。
4。潜火队:消防队员。
为了防火、灭火,宋朝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公共性专业消防机构——“潜火队”。
前面提到的“军巡铺”,负有火灾报警的责任,《东京梦华录》“防火”条记载,汴梁城内,“每坊巷三百步许,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夜间巡警,收领公事。又于高处砖砌望火楼,楼上有人卓望”。一发现哪处起火,马上驰报,即由“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各领军汲水扑灭,不劳百姓”。这些负责扑灭大火的士兵,便是“潜火队”的“潜火兵”,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消防官兵。宋仁宗朝时,【枢密院副使狄青家举行“夜醮”(祭拜鬼神),大举烛火。望火楼的瞭望兵见狄府“骤有火光”,以为发生火灾,不敢怠慢,立即“驰白厢主,又报开封知府”,很快一大队潜火兵赶到狄府,才知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汴梁消防系统的反应之快。】 狄青又出场了!别说他没出场啦!
宋朝的“潜火队”配备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消防装备,“如防虞器具、桶索、旗号、斧锯、灯笼、火背心等器具,俱是官司给支官钱措置,一一俱备”。还有几种比较“现代化”的设备:云梯,“以大木为床,下施六轮,上立二梯,各长丈余,中施转轴”,可以用于高层建筑的救火;唧筒,“用长竹,下开窍,以絮裹水杆,自窍唧水”,这大概是最早的消防泵;水囊,“如囊,以猪牛胞盛水。敌若积薪城下顺风发火,则以囊置火中”;水袋,“以马牛杂畜皮浑脱为袋,贮水三四石,以大竹一丈,去节缚于袋口。若火焚楼棚,则以壮士三五人持袋口,向火蹙水注之”。
宋朝的消防作业已形成了一套完备的制度。当火灾发生后,“潜火队”赶往现场救火时,享有一些特权,比如路遇高官,可不必避路让道,“诸应避路者,遇有急切事,谓救火之类,不容久待者,许横绝驰过”。在古代,路上相遇,有民让官、贱让贵先行之礼,但“潜火队”可不受这一礼法约束;“潜火兵”救灾,不允许半点违慢,“如有违误,定行军法治之”;如果“潜火兵”在救火过程中受伤,则由政府负责治疗并给予奖赏,“若救火军卒重伤者,所司差官相视伤处,支给犒赏,差医诊治”'注释';“潜火兵”享有比较丰厚的薪水,所有的消防器材也由官府购置、保养。(《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第九十三章
集贤院中值夜一职,素来由三位校理轮换。
这一晚,就刚好轮到了陆辞。
宋绶感念陆辞平日体贴,总不忘捎带吃食予他,这晚也未在自己宅邸里呆着,而是也去了饭店一趟,叫了些外带的吃食,以作犒劳。
陆辞原只打算热一热昨天送来的御膳的剩菜,得此惊喜,自是从善如流。
就在来探班送食的宋绶,与陆辞有说有笑地挑了张干净案桌,面对面坐下时,忽听外头哗声一片。
——“荣王府失火了!”
因已入夜,不远处熊熊燃烧、焰几冲天的大火,就变得尤其醒目,直将周围映照如白昼一般。
更不幸的是,此时风势颇强,带来浓烟滚滚的同时,也让大火以难以阻挡的强势迅速蔓延开来。
而位于荣王赵元俨的府邸附近的,除了左藏库、内藏库和朝元门外,还有相连的崇文院和秘阁!
看到那冲天火光步步逼近,众多官吏惊喊喧天,惶惶奔走。
有的未四散逃开,而是六神无主地守在原地;还有的开始手忙脚乱地抢救财物,无奈过于紧张,效率甚低;还有的大声呼喊,警示旁人。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火势能蔓延如此之快,显然是作为起火源头的荣王府上扑救无效,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往外烧去的。
宋绶在馆阁中安安逸逸地呆了那么多年,还是头回遇到这类突发事件,当场愣住了。
陆辞则在极快地错愕后,暴躁地骂了句“卧槽”。
不等宋绶反应过来,他已倏然起身,扬声喝住在院中慌忙走来走去,不知所措的吏人:“慌什么!速随我来!”
当人处于极度的紧张和混乱中时,就会不知不觉地听取最响亮的那道声音的指示。
陆辞就是充分利用这点,成功喝住了一群不管心里服不服他,这会儿都下意识地听令于他的吏人。
“火势尚未蔓延至此,不必慌张!”他毫不犹豫地发号施令:“且不说现集贤院中尚有十人值守,即便只有四人,也绝对来得及!”
“将巾帕用水浸湿,遮掩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烟雾。”
“两人一组,分为四组,二楼三楼的书雕版尚在,统统不用去管,只将一楼的书架挨个推出,往宫外方向去便是!”
“子元也别愣着了,”陆辞在还看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