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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陈恨转了转双手手腕:“我这样还能写字么?”
“还写什么字,养着吧。”
“我得给皇爷写封折子保平安。”
章老太医笑话他:“就你这样能算平安?”
*
带着一身药味儿,从章老太医房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
陈温让人给他留了饭,陈恨随便扒了两口,去徐醒房里看了看。
那时候李檀正在,陈恨冒着被打的危险过去。徐醒还是睡着,呼出来的气也还是烫的。在里边待了有一会儿,直到傍晚时候才出来。
后来就一直窝在房里给李砚写信。
也还是被章老太医那句话给说中了——就你这样能算平安?
双手被包起来了,原本手上的伤口快要好了,但是一泡水就又不好了,章老太医重新帮他上了药包起来。
陈恨笨拙地握着笔,小孩子学写大字儿似的给李砚写信。连字也写不好,李砚会信他说的平安才怪。
写废了许多纸张,陈恨挣扎着写了两个字——寄书。
抬眼一看,好么,已经是深夜了。
陈恨捂脸,太难了,比写策论还难。
正苦恼的时候,外边响起敲门声,还有陈温喊他的声音。
陈恨下意识站起身,将书信收拾了,迅速吹灭案上的灯烛,只留下榻前的小蜡烛。一手解开腰带,甩手挂到衣桁上,一手拆下发带,将头发散开了。
飞快地做完一系列事情,陈恨揉着头发,一脸困倦地去开门,打了个哈欠:“阿兄。”
陈温将手里一碗还热着的糯米团子递给他:“还没睡?”
陈恨忙道:“睡了,一早就睡了。”
“你欺负兄长看不见?”
“没有。”陈恨抖了抖衣袖,“真的睡了。”
陈温笑着摇了摇头,点着竹杖进了门:“你吃宵夜罢,吃了就快睡。”
不用他说,陈恨已经捧着碗往嘴里塞了一个团子,含含糊糊道:“兄长今晚同我睡吗?”
“嗯。”陈温以竹杖点地,继续往前走,行至案前,手指捻住才吹灭的烛芯,还是热的,只是笑了笑。
陈恨吃完一碗糯米团子,洗漱洗漱,回来时却看见案上放了一卷帛书。
仿佛是知道他看见了案上帛书,陈温道:“八爷早一个月就递了信,说你过来了,要我看着你。”
他不愿意喊李砚皇爷,对李家兄弟,总是按着行辈喊一声爷。
“这是他重封忠义侯的帛书,还有前些日子给你的信,我想着你要,白日里看你不得闲,现在拿来给你。”
“……好。”陈恨的指尖搭在那帛书上好久,却迟迟不敢打开来看。
最后他一转身,解了衣裳,吹灯上榻。
兄弟二人挤在小竹榻上睡,好像年幼时候在江南那样。
默了许久,也不知道陈温睡了没有,陈恨轻声唤了一句:“阿兄……”
陈温悠悠道:“各为其主,各尽其能,各安天命,各有各的难处。”
“我记得。”陈恨翻了个身,背对着陈温,“李老三束冠的时候,兄长同我做过约定。各为其主,不妨碍别的。”
“对你娘、对你,兄长知道陈家与兄长做得不对。那时候在长安,要你劝李八爷回岭南去,后来元宵宫宴,也有用你威胁八爷的意思,把你丢在怡和殿,是兄长做得不对。”陈温用手指划他的背,“只是君臣父子兄弟,君臣在最前边,再有几回,兄长也得做这样的事情。”
“我明白,我对兄长,其实也是这样。”陈恨以手为枕,却有几分赌气,“再有几回,我也得做从前那样的事情。”
“有些疙瘩不用解开,只要你同兄长都不后悔,不妨就留它在那儿。”
“是。”
“怎么样?身上的伤还疼不疼?”陈温隔着衣裳摸他的背,“李八爷头一回给江南来信,言辞恳切,要我一定把你看住了,你就弄成这样,我怎么跟他交代?”
“我……”陈恨把被子拉过了头,闷声道,“他人在长安,不用管他。”
“年前你同八爷闹什么别扭?他怎么削了你的爵?还……”
“比起这个——”陈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掀开被子,翻了个身,面对着陈温,“兄长,我更想知道李老三写那些个话本子是几个意思。”
“那也是情势所迫。”
“他简直是无聊透顶。”
“你若是同皇爷坦坦荡荡的,三爷写那些话本子又……”
陈恨轻声回道:“不坦荡。”
陈温听不大清楚,只问:“什么?”
“兄长啊,天底下除了君臣父子兄弟朋友,男人和男人之间还有别的可处的。我与皇爷,同兄长与李老三不一样——”陈恨咕哝道,“我和皇爷,不坦荡。”
陈温怒道:“他在岭南就摘了你的桃儿了?”
“没有……”陈恨下意识捂住屁股,弱弱道,“今年的事儿,三月底。”
陈温面色阴沉沉的,君子如他,也几乎要拍床大骂李砚。
好半晌,陈温才叹了口气,道:“你心中有数就行。”
“有数有数。”陈恨连连点头,给陈温盖好被子,“兄长快睡吧。”
陈恨好久也没能入睡,待陈温睡后,他悄悄起了身,赤脚下地,走到案前。
月光透过窗纸,洒了满地。陈恨借着月色,以指尖抚过帛书上每一个字,像梦中前世在江南平叛,夜宿营边千帐明灯,他一遍一遍地描摹出李砚的字迹,烙在心底。
第117章 剑柄(1)
又过了半个来月,期间陈恨给长安递了两封折子; 一封讲公务; 另一封讲私情。不论是哪一封; 都还没有收到回信。
贺行还没有抓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回了闽中。事情有江南的钦差大臣苏衡在管; 陈恨插不上手; 就窝在庄子里养病。
庄子里住着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他相看两厌的宿敌李檀。
他同李檀是相冲相杀的命,一见面就要吵架,一言不合就要打架。
“你这个乱臣贼子。”这是李檀骂陈恨。
陈恨还嘴:“无能昏君; 手下败将。”
“欠教训。”李檀抡起拐杖,从轮椅上站起来; “那时候就该替阿温教训教训你。”
“你也该有这命来教训我。”陈恨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把他按回轮椅上; “你能在这儿朝我龇牙咧嘴的; 怎么不想想是谁给你的命?”
“我还过了。”李檀死死地抓着拐杖; “年前你被削爵,我还过了。”
他不说年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还好; 他一说陈恨就想起来了。
陈恨一踢轮椅的轮子:“你信不信我把你推到荷塘里去?”
“二臣贼子,你敢!”
半个月来打了两架; 陈恨身上带伤,李檀腿脚不便,两回都只打了平手。
两回都是陈温来劝的架,仗着他看不见; 两个人都不承认是打了架,只说是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就是会谈不怎么成功。
一个是宿敌,一个是陈恨又爱又恨的兄长陈温。
之前李檀得势时,陈温尽力护他,后来李檀倒台,陈恨也背着李砚拉过陈温一把。那时候陈温求他救李檀,陈恨咬咬牙,也答应了。
从前陈温的庶弟很多,但是同陈恨,是独有的兄弟情分。
在江南时,陈家人丁不旺,还没有这么多嫡庶规矩,他二人在江南同吃同住。
虽说同吃同住,但也有些不同。
陈恨不能如兄长一般进书房念书,而陈温则不能像陈恨一样四处玩闹。
所以陈恨的学问是陈温带着他做的,头一张帖子是陈温手把着手教他描的,头一篇文章是陈温带着他在灯下念的。
进了长安,夫子考校学问,头一篇策论也是陈温一个字一个字教他写的。
而陈温吃过的回味略苦的莲子,全是陈恨剥的。
陈恨喜欢胡七胡八的玩儿,曾经糟蹋了半个荷塘给他做衣裳,他管这个叫“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陈温十五岁时取字玉堂,他确实是极敦厚平和的人。从前是陈家嫡子,做事有立场,得顾全家族大局,有的时候身不由己,只能尽力周全。
陈恨明白他,但是不认同。
有些事儿,他二人永远也没法谈拢。
不过也如陈温从前所说,有些疙瘩,不妨留它在那儿。
他的眼睛坏了快一年了,李檀本性难改,整日里只顾着和庄子农家的小姑娘聊天儿,陈恨便给陈温念书听。
“从前还是兄长给你念书,现在却换了。”
“兄长还想听什么?”陈恨捧着书册,顺势往竹榻上一靠。
陈温却抬手拍了他一下:“不许躺下,小心坏了眼睛。”
欺负他看不见,陈恨便歪着身子往另一边倒。
正是午后,江南暑气未消,再念了两页书,陈恨念着念着就蹬掉鞋子上了榻,蜷着身子睡着了。
陈温唤他不应,只觉得他好笑,也撑着头半合着眼小憩。
一觉醒来,陈恨才稍微动了动脚,就惊动了陈温:“才说给兄长念书,念了没两行就睡着了。”
“我去洗把脸,再回来给兄长念书。”
“要睡就再睡会儿罢。”陈温只听见他道了一声不用,又听见踢踏着鞋子往外走的声音,最后听见陈恨被门槛绊了一下的声响,无奈道,“好好走路。”
陈恨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跳过了门槛。
庭院里一口井,陈恨放桶进去打水洗脸,水声一阵乱响。陈温听着,又道:“不许玩水,等会子湿了衣裳。”
陈恨在院子里大声反驳:“没有玩水!”
完了他一回来,陈温一摸他的衣袖,一片湿的。
陈恨道:“就不小心弄到了这一点儿。”
陈温再摸他的衣襟,还是一片湿的。
“我没玩水。”陈恨弱弱道,“是水先动手的。”
陈温笑着拧他:“胡说八道。”
又念了两页书,陈温略偏了头,出了一会儿的神,道:“风凉了,大约是天晚了。”
陈恨夸夸他:“兄长真厉害。”
“暑气一散,枕眠也该醒了。”陈温转头去摸放在榻边的竹杖,“去看看他。”
封地庄子里三个人,一个是他相看两厌的宿敌,一个是他又爱又恨的兄长,还有一个,是他淡如白水的故交。
他们去时,李檀也在徐醒院子里,徐醒今日的精神好些,两个人就在廊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而李檀与陈恨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见面就要打架的。
徐醒拉住李檀:“三爷给我个面子罢,今儿就别打了。”
陈温拦下陈恨:“兄长说话又不听了?不许胡闹。”
正从廊前经过的章老太医抬眼看了看,一吹胡子,道:“过来排排坐,一个一个把脉。”
于是,从前的昏君、从前的贤臣、从前的御史大人与现在的侯爷跪坐在廊下,乖巧地挽起衣袖,挨个儿看诊。
章老太医闭着眼睛、捋着胡子给他们把脉,末了叮嘱他们注意事项。
“枕眠就不要劳心劳力了,将养着年底治病吧。温哥儿也不要劳累了,才是换季时候,注意着些。”
“还有三爷,您能不能别去找小姑娘聊天儿了?老夫都见着许多回了,有这个工夫,不如找老夫来扎两针。”
陈恨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离亭你笑什么?”章老太医用手敲他的腿。
陈恨努力憋笑,李檀从前能一手抱一个波斯美人儿,整夜整夜的不撒手,要他不去找小姑娘聊天儿,反去找糟老头子扎针,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
他道:“我觉得神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