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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忠义侯的事儿,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的,瑞王妃自也知道。
她略垂眸,瞥了一眼陈恨的粗布衣角,道:“不知陈公子有何见教?”
未等陈恨说话,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替他回了话。
“他代皇爷来观中祭祀,正替皇爷上香时,听见外边一阵吵闹,生怕所祭之人被扰了安宁,一时着急,就失了分寸。王妃切勿见怪。”
清清冷冷的女声响起,长清公主自殿外款款走来,众人忙不迭下跪参拜。
长清公主笑了笑,只唤道:“离亭。”
陈恨应道:“公主。”
“你急什么?火急火燎的。”长清公主再看了一眼李释,又对陈恨道,“此间事我来处置,一定还世子爷一个清白。你就这么丢下手上的事儿跑来,也不怕皇爷生气。”
她这话说得含糊,旁的人只以为是皇爷在宫中,知道了要生气。
陈恨却知道,公主说的是自己把李砚丢在一边,李砚在外边正生气。
恐怕又惹他生气了。
陈恨低头:“奴先下去了。”
“去吧。”长清公主仍是朝他笑了笑。待陈恨走后,长清公主又稍低了头,捻着袖上的绣花儿,似是随意对众人提起:“今日是母后忌日,朝中事务繁多,皇爷不得抽身,故此派了离亭来。他今日下午就回,一来一回赶得匆忙,到底是皇爷最信他,离不得他。多少年了,怎么能说离就离了呢?”
她抬眸,目光落在殿中众人身上,悠悠道:“忠义侯左不过是个名头,皇爷与他都不在乎。谁知道,旁人一个一个的,竟都这么认真。”
众人一惊,将头垂得更低,直道不敢。
陈恨出去时,李砚果真沉着脸色,抱着手在廊下等着他。
陈恨凑到他身边去,半讨好地喊了他一声:“皇爷。”
李砚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直往里冲,连你的衣袖也摸不着。”
陈恨挠头,嘟囔道:“奴也不知道皇爷请了公主过来。”陈恨又道:“此处人多眼杂,皇爷还是回后边院子去吧。”
李砚抱着手,顺着檐下长廊往道观后边走:“知道人多,你还一口一个皇爷。”
陈恨一愣,无奈道:“行。爷,你是爷。”
三清观中道士特意在偏僻处收拾了一间屋子给李砚休息,陈恨打开房中窗扇,朝外望了望,随口道:“这雪越下越大了,再落下去,恐怕下午是走不了了。”
李砚却道:“三清观后边有一株梅花树,你看过没有?”
“奴没看过。”
那株梅花树是开国时的老忠义侯从江南祖地带回来的,一株种在了忠义侯府,另一株就种在了三清山。
当时因为这事儿,御史参了老忠义侯一本,高祖皇帝将奏章一掷,朗声笑道:“风流人也。”
遂成佳话。
“若是回不去,朕带你去看看。”
陈恨给他沏茶,心道他又不是自己去不了,李砚还非要带他去。
再稍坐一会儿,长清公主就带着李释过来了。
想是事情查清楚了,过来告诉他们一声。
“世子爷说,要来谢谢离亭。”长清公主说着,就将半大的少年往陈恨面前推了推。
说是道谢,李释却也讲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盯着陈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陈恨只以为他是难为情,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谢了。”
李释仍是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问道:“你、真的是忠义侯?”
“不……”陈恨心虚地看了眼李砚,“现在不是了。”
“那你是陈离亭?”
李释太执着,几乎教陈恨以为自己和他结过什么仇。
陈恨点点头:“我是。”
少年一时激动,一抬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袖,语气却还是淡淡的:“我认得你。”
“嗯?”
“我知道你。”
陈恨不明就里,疑惑道:“什么?”
“我从话本子里知道你。”
“什么!”陈恨一惊,差点跳起来,心道总不会是吴端的话本子,忙问他,“什么话本子?”
“《忠义侯小传》。”
“噢。”陈恨松了口气。
《忠义侯小传》是民间说书人编的话本子,从江南陈府的二公子讲起,到长安城的忠义侯作结。除却某些夸张的情节,还是很不错的话本子。
李释方才抓着他的衣袖,才要松开时,陈恨瞥见他手心红了一片。
陈恨下意识把住他的手腕,去看他的手心:“怎么弄成这样?”
长清公主上前一看,亦是惊道:“哟,还是我失职了,怎么烫成这样?”
少年人皮薄些,李释那手心被烫得通红一片。
他低头看了看,用了力想要收回手,道:“烛台倒了而已,没什么妨碍。”
陈恨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扯过来:“哪有这样儿的?手若伤了,以后拿不得刀笔可怎么好?”
“无妨碍的。”
长清公主身边的杏枝儿拿了治烫伤的膏药来,陈恨便把着李释的手给他抹。
陈恨还像哄小孩子似的哄他:“不疼的,涂上去是凉的,我轻轻的。”
李释的眸色一沉:“我不怕疼。”
“好好好,你不怕疼。”
临走前,陈恨将膏药瓶子塞进他的袖子里:“你回去记得每天要抹。”
“谢谢侯……”李释原想喊他侯爷,转念一想,他不是忠义侯了,便改了口,“陈离亭。”
怎么直接就喊了名字?陈恨摸了摸鼻尖:“不用客气。”
少年人捏着袖中的小瓷瓶,抿了抿唇,忽然轻声道:“陈离亭,我很喜欢你。”
他这话咬字轻,陈恨没听见,倒是原本一直坐在一边的李砚黑了脸。
陈恨道:“什么?”
“‘心在关外定乾坤,身在局中守宫阙。’”他念的是话本子里不怎么通的诗句,也就是那么一个意思,李释定定道,“你是忠义双绝,我很喜欢你。”
还一连讲了两遍,李砚的脸色更阴沉了。
而陈恨突然受了少年人这么厉害的夸奖,愣了半晌,怔怔地回道:“承蒙世子厚爱。”
李释又抿了抿唇,很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一句话来:“我……我会长成像你一样的人。”
“啊?好,那你好好学习,天天……”陈恨差点就顺嘴说了天天向上,又拍了拍他的肩,“多笑一些,少年人不用一直板着脸,阴恻恻的。从前有一个小孩子吧,和你差不多大,他也不爱笑……”
陈恨随口胡诌了一个故事讲给他听,大意就是不喜欢笑的小孩子会变成大灰狼。
其实李释倒不是阴沉,他只是不喜欢说话,他不说话时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就怪阴的,才叫别人都以为他孤僻。
李释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又朝他作了一个深揖:“多谢侯爷。”
偏要喊他一声侯爷才过瘾。
送走了长清公主与李释,陈恨关上门,回身时,李砚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不笑的皇爷变成了大老虎。
陈恨被他吓得靠在了门上,也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唤了一声:“皇爷?”
“你给朕过来。”
“怎……怎么了?”
“你过来。”
“……诶。”
陈恨挪着步子蹭过去,李砚冷声道:“你快点过来。”
陈恨被他一吓,两三步就跑过去了:“诶,来了来了。”李砚却将右手伸给他,陈恨胆战心惊地捧着他的手:“皇爷怎么了?”
“方才撑伞时扎了木刺,朕看不见,你看看。”
就为的这个?
陈恨松了口气,原是要他挑刺儿,不是给他挑刺儿。
陈恨低头,抓着他的手,摸了两三回也没摸见什么木刺儿。才要开口问他,究竟是手心哪里疼,只是一抬眼就看见李砚面色阴沉,好像浑身都冒黑气,陈恨便不敢开口问他。
再摸了几回,陈恨实在是找不见,鼓起勇气问他:“皇爷,那刺儿在哪儿?”
李砚却道:“你方才讲的那故事,怎么从前没有对朕讲过?”
“那故事是奴瞎编的。”
李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吗?”
“……是。”
“以后别给别人讲故事。”
“……是。”陈恨仍是问他,“刺儿在哪儿?”
“刺儿在这里。”李砚一反手,捉住他的手,直按在胸口。
陈恨被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还不敢有什么反应。李砚忽然憎恶起现在是冬日里,衣裳穿得厚了,陈恨的手按在他的胸前,也不知道到底能摸到什么。
这么想着,李砚索性用另一只手松了松腰带,又稍解开了衣襟,拉着他的手。只隔了一层薄薄的中衣布料,叫他的手重新按在心口。
李砚忽然开口喊他:“忠义双绝。”
陈恨慌了,用力想要收回手:“奴、不……不敢当。”
李砚定定道:“不单他喜欢你,朕也很喜欢你。”
第39章 三清(7)
——朕也很喜欢你。
那时长清公主要他把真心完完全全地捧给陈恨看; 李砚回去想了一整日。
今日李释又在他面前做了个范例。不过这个范例做得李砚很生气。
李砚是趁乱装疯、鹦鹉学舌; 只将李释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看起来好像有意逗陈恨玩儿似的。
李砚想着,最差也就得他一句承蒙厚爱,然后继续把人给囚着。把人关起来; 这是陈恨教他的。
这时的陈恨不似那时的陈恨,总不会再指着他的真心说是烂肉了罢?
而他李砚也不是那时的李砚,总不会再拿他毫无办法。他用长剑能挑开的衣带,自然也能用双手再系起来。
那时在林姨娘的坟前; 他听见陈恨说,十几年的情分就这么熬着; 熬来熬去不知道熬成什么东西; 他心里难受。
他李砚又何尝不是难过?
人整日在自己眼前心里蹦来跳去; 可是多看一眼他要怕你,多碰一下他就要跑; 他喝醉了也不敢多动一下; 怕他醒了要骂自己心脏。
太难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学陈恨; 先把他关起来再说。
说了吧; 索性都说了吧。
陈恨被他那话唬得晕头转向的,站也站不稳了; 要不是李砚还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能直接跳到屋子外边去。
李砚道:“方才李释说喜欢你; 你尚且还能说一句承蒙厚爱。朕现在说喜欢你; 你怎么什么都说不出了?”
陈恨往后缩了缩:“皇爷和世子爷; 那能……能是一样的吗?”
李砚苦笑,反问他:“能是一样的吗?”
陈恨嗫嚅道:“不……不能吧。”
“你也知道不能。”
陈恨随口否认道:“奴不知道。”
“罢了,朕知道你心里有坎儿过不去……”
陈恨抖如糠筛:“奴心里平整着呢,没坎儿。”
“那你慌什么?”
“奴没慌……”陈恨说这话时,最后一个字破了音,声调起伏着,忽然就掉下去了。
李砚被他逗笑了,咳了两声,正色道:“有件事情不能再拖了,今日雪下得大,恐怕是回不去了。你下午好好想想,把事情交代清楚,今晚朕审你,与你算算总账。”
——交代清楚,算算总账。
陈恨心中咯噔咯噔,一连响了好几声。心中连道完了完了,他陈恨今儿算是活到头了。
陈恨是全慌了,他满以为李砚肯定是不再顾念旧情,要动手屠反贼了。
难怪他把自己带上三清山来,他一个人在三清山上,匪石吴端都不在,他一个人孤立无援。
三清山又好抛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