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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两个人抄快些。”李砚将那叠诗稿分成两份,只把较少的那一叠给了陈恨,“你抄了一天了?”
“没有。皇爷不是让高公公看着奴了么?”陈恨转了转手腕,“也就是在等皇爷回来的时候抄了一些。”
李砚转头去看他抄好的厚厚一叠诗稿:“那恐怕是朕让你等久了。”
“没有。”他只低头写字,一笔一划像画儿似的,“皇爷,那案子怎么样了?”
李砚不语,陈恨便抬头看他。见他面色稍冷,抿着唇角,心道不妙,忙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你写吧。”
“诶。”
又过了有一会儿,最后一个笔画下压再上挑,陈恨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写完了。”
陈恨凑过去看了一眼李砚,笑道:“今日皇爷比奴慢。”
李砚提笔沾墨:“快了,你且再等等。”
等着他抄完的时候,陈恨无聊得很,随手又捡起了笔,拿了张废纸过来,在上边写写画画。
“皇爷,奴也会仿你的笔迹。”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在那废纸上落了一句词——小窗闲坐月朦胧。
确是李砚的笔法,凌厉尖锐,一笔一划如长剑划过。写得那词不像是闲坐,倒像是正襟危坐。
而在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李砚也搁下了笔。
陈恨将案上落了墨的宣纸吹吹干,齐齐整整地收起来了。
他一面收拾,一面道:“皇爷明儿还早朝呢,快睡吧。”
李砚道:“时候还早,你不是还要把这些东西装起来么?朕帮你。”
陈恨朝他一笑:“谢谢皇爷。”
今日中午陈恨托人去宫外弄了一套工具来,他们的动作倒快,才下午就把东西交给他了。
李砚看着他从外边抱进来一个没见过的小木箱子,皱眉道:“你又弄了一套新的。”
“岭南那一套不是给皇爷了么?高公公说皇爷藏着,奴想着皇爷既然宝贝,就不敢用。”
李砚皱眉:“还是用原来那套。”
陈恨应了一声,将那小箱子随地一放,转头李砚就将藏在床底下的东西拖出来了。
都是陈恨用惯了的东西。
这种东西弄起来麻烦,撤了长榻上的小案与软垫,要用的东西胡乱地摆得到处都是,他二人就相对坐着。
陈恨低头,将方才抄写好的纸张再翻了一遍,叹道:“好久没做这样的活儿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
“这回朕来做。”
“诶。”陈恨将纸张递给他,“皇爷,你看看吧。”
李砚找出两页放倒的,趁着陈恨不注意,悄悄的就换过来了。
说是许久没做这种事儿了,其实也没有这么快就忘记,还是熟练。两个人之间配合得好,李砚要用什么,只一抬手,陈恨就把东西递给他。
做着精细的活儿,还能聊聊闲话。
“皇爷。”陈恨抬头朝他笑了笑,“这倒像是我们在岭南的时候。”
“嗯。”
后来陈恨忽然想起李释,便问他:“世子爷在三清山?”
“病好些了,说要留在观中祈福,暂时不回来了。”
“世子爷全领会了皇爷的意思。”陈恨点点头,“少年人多受些磋磨,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李砚低头,用右手拇指与食指试了试在书页上打孔的距离:“他没领会朕的意思,他是在忠义侯那儿领会了。”
陈恨将李砚的食指往回推了推,觉着差不多了,才将小锥子递给李砚:“就这儿吧,皇爷你小心些。”
“嗯。”
李砚给线装书打孔,陈恨凑过去看,也顺手帮他压住纸张:“世子在长安城中的名声不大好,只怕是被人毁了。”
李砚开始打下一个孔:“是。”
“他们都说他阴恻恻的,其实哪里有那么厉害?他也就是不爱说话,又有些别扭罢了。”
“嗯。”
陈恨继续道:“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大碍,日后加了冠,在朝中军中任职,名声自然也就好起来了。就是不知道他喜欢做什么。”
李砚拍了拍他的手背:“抬手。”
“诶。”陈恨将纸张换了个位置对着李砚,好让他方便些,“等过几年,他那性子大约也就好了。”
“离亭,不讲李释了,我……”
他二人都低着头,专注地盯着那一叠纸看,身子愈躬愈下,李砚说着话时,两个人的头终于碰到了一起。
原本磕得不怎么重,只是才一碰到,陈恨却轻呼一声,捂着额头直起身子来了。
李砚大约是对他的反应有些恼了,小孩子赌气似的,非要撞他的额头,稍探身向前,隔着陈恨捂着额头的手,再轻轻碰了一下。
榻前红烛影摇。
陈恨笑了笑,低头去摆弄书页:“快弄吧,要这么弄,弄到明日晨起也弄不完。”
李砚亦是垂眸,应了一声好。
好久之后,陈恨用针线将书页缝起,随口问他:“方才皇爷想说什么来着?”
“倘若没有你,朕也是那副模样。”
哪副模样?自然是那副阴恻恻的模样。
陈恨朝他笑了笑,道:“皇爷倒像西边的巨龙。”
“怎么?”
“有锋利的爪子,也有坚硬的鳞片,还有……”还有软乎乎的肚子。
陈恨不敢再说,再说下去就又是亵渎天恩了。他按着麻线打了个结,再用剪子将多余的线剪去了:“好了。”
他将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递给李砚,也叫他看了一遍。
“皇爷,那明日我去一趟徐府,把东西给徐枕眠。”陈恨将那本书收在怀里,再把长榻上的东西都收拾好。
李砚垂眸,将眸中不明意味掩去:“朕派人帮你送去,你不用亲自去了。”
“奴一开始答应了苏元均嘛。”陈恨道,“徐枕眠又不知道这诗都是苏元均写的,要是别的人去,奴怕露馅。答应了别人的事儿,一定要做到的。”
李砚半晌不语,似是斟酌着什么。
陈恨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便试探着问他:“时候不早了,奴伺候皇爷睡下吧?”
“不用,朕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不敢再问他,陈恨只应了一声,抱着诗集与装着工具的小箱子,悄悄退到了门外。
他总觉得李砚今天不大对劲,才回来时的那副表情就不对劲,说话的时候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大概是与近来他忙着的事情有关,又或许与他白日里去见的人有关。
陈恨躲在门外偷偷看他。李砚盯着案上残烛看了有一会儿,直至那蜡烛燃尽,烛光蓦地一闪,随后很快就熄灭了。
借着一瞬的烛光,陈恨好像看见他双手捂着脸,仿佛是落了泪。
陈恨回身,将怀中诗集与箱子随手一放,就飞快地朝李砚跑去。那箱子搁得不稳,里边的东西乒乒乓乓撒了一地。
他没再回头看,在一派狼藉吵杂中将李砚揽进怀里,轻声道:“皇爷,不管什么事情,你别难受呀。”
第51章 风起(3)
养居殿里; 陈恨随手一放的东西落了满地,叮叮当当的,惊动了外边伺候的宫人。
陈恨忙朗声道:“没事儿; 是我一不小心弄翻了东西,我收拾收拾就好。”
外边的人应了一声,很快就退走了。
“皇爷?”陈恨拍了拍李砚的背,轻轻唤了他两声,“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你怎么敢不告诉我?”李砚这话问得轻,陈恨没听见,李砚也就装作没问过的样子。
好像在黑暗中伸手捧住一束光,李砚双手揽住他的腰,他闷声道:“不是让你回去了么?怎么还没走?”
“奴……”陈恨想了想; 编了个谎,“奴走了一半才想起来,今晚轮到奴守夜。”
“嗯。”
“不过今晚奴不守夜,奴守着皇爷。”
“你怎么总这样……”李砚将他抱得更紧,怎么总这样对人好?好到让人舍不得放手。
陈恨稍偏过头,小猫似的; 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鬓角:“没事没事; 离亭在呢。”
他二人就这么在黑暗中安安静静地坐了一阵。
好半晌,李砚才叹气道:“事情查清楚了; 是父皇的意思。”
什么事情?自然是当年皇太子牵连出的那一串儿事情。是父皇的意思,也就是老皇帝的意思。
陈恨细想了想,历史上父子兄弟因为权势相残的事情不在少数。
时值暮年的皇帝喜欢看几个儿子相互争斗、相互平衡; 偶尔出手拉一把、压一下,喜欢把事情完完全全握在手心里。
且不说那时候太子爷在朝中正得意,身边的人,以沈御史府的沈大公子为首,全是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就是朝中老臣,朝上议事时,往往也站到他那边去。
那时太子爷那边的人都只把目光放在几个皇子身上,哪里想得到还有这样一个人?
后来太子爷在狱中自缢,昭阳长公主远嫁西北,李砚远封岭南。除此之外,更牵连了朝中世家数百人。
事情闹成这样,还是亲生父亲一手谋划的。
陈恨转头看了看李砚,再贴了贴他的额角,心叹难怪他今日要这么难受了。
李砚从来只以为那件事情是李檀做的,他以为老皇帝是受人蒙蔽。在远走岭南之后,还一心想着重回长安,为皇太子翻案。
在那时要为皇太子翻案,不止要重返长安,最要紧的还是要仰仗圣上明断。
哪有孩子不敬重父兄?到头来,他们却一甩手,将父兄残杀的局面留给李砚处置。
陈恨叹了口气,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再拍了拍他的背。
“那是父皇给皇长兄布的死局,是他给皇长兄铺的死路。”
李砚深吸了口气,继续道:“那件事情,一开始由皇长兄与江南制造府的几封私信引起。江南制造府不过是母后的娘家,信上的内容也不过是些家常话,这不是什么大事。”
“后来江南的几十个小官吏联名上疏,将江南制造府年前造的船只火器与倭寇牵扯起来,把皇长兄一把拉进江南的混水里。事情牵扯上了海防,才会无法挽回。”
“朕让阁中私下查了一年,你知道他们查出来些什么吗?”
陈恨问:“查出了什么?”
“这件大案子的案卷只有两页纸。六月十八的案子,只两日,六月二十内阁便封档了。那时候阁中一夜之间连发数旨,发落了数百人的状况你还记得罢?”
“那时候朕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大的事情,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处置完毕。”
“后来朕就明白了,因为这事情就是皇帝安排的,他怕再查下去要露马脚,所以他只能匆匆处置这件事。”
“那几十个上疏的小官吏也不寻常,短短几年被调离江南,流散至边城,几年之内全都死了。朕今日去见了其中一个,他被人一刀抹过颈子,伤口不深,侥幸活了下来,歪着脑袋在城东乞讨。”
“指使他们联名上书的人,许诺他们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为保他们安心,那人向他们出示了皇帝的手谕。他记得很清楚,那上边是一个私印——山河主人。朕叫宫人把这个旧印找出来给他认,他认出来了。”
“好了好了。”陈恨摸摸他的后脑,“没事儿,没事儿了。”
李砚愈说下去,却愈发平静起来:“皇帝不能亲自去江南,所以这背后还牵扯到另一个人,替皇帝办这件事的人。”
“那时候的江南官场,除却母后娘家的江南制造府,其余的,一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