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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慢点吃。饿了这么长时间,突然吃这么多有油水的东西,胃受不了。”温文良担心地说。
温国华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却半秒钟都不停顿,仿佛只要稍加犹豫,这一桌子饭菜都会被拿走似的。
过去温国华从没发现姚瑞兰的手艺这么好。
排骨肉炖得很软,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汤汁在嘴巴里迸开,他不舍得吞下,直接往口中塞米饭。又香又鲜美的汤汁与大米饭融为一体,馋得他的眼睛都眯起来,不自觉之间,鼻子甚至开始发酸。
这他曾经看不起的家,看不起的母女俩,现在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房子里摆满了温茵茵的嫁妆,看起来很丰富,比当时林菀秋出嫁的时候要好多了。他突然过来,姚瑞兰根本没时间去买菜,可短时间内,却从橱柜里拿出好几样新鲜食材,一转眼工夫,做了丰盛的菜色。
这会儿天气逐渐转暖,新鲜的排骨肉难以存放,姚瑞兰说烧就烧,看起来一点都不肉疼,这代表她们娘俩平时就吃得这么好。
而后,他听见温文良问起温茵茵的婚事。
姚瑞兰聊起闺女的时候心满意足,眼底闪烁着骄傲的光芒。她说到时候自己就住到镇上去了,孩子组建了新家庭,将来就成为大人了,难免会有不习惯的时候,若是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多帮一些,就多帮一些。
温国华默默地听着,眸光黯淡。
他一把年纪了,人生大起大落,该享受的也享受过,现在再去后悔遗憾当年的选择,似乎显得可笑。
但这一刻,他心底的悔恨是实打实的。
若不是当初他做的事情太混账,现在也不至于将自己折腾到如此绝境。
过去的风光与美满仿佛从未存在过的似的,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回过神之时,温国华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太可笑。
饿了这么多天,他的胃口小了,一大碗白米饭只吃了一半,胃就隐隐作痛。
默默地,他放下筷子,转头问姚瑞兰:“能给我倒一杯水吗?”
姚瑞兰心善,被人伤害之后,从未想过去报复。在她看来,温国华沦落到这一步,是他自作孽不可活,上天已经收拾了他,她没必要再去落井下石了。
她找了个瓷缸,往里面倒了水,端过来的时候说道:“你慢点喝。”
不知怎的,这一句话,让温国华老泪纵横。
温茵茵停下自行车往家里跑的时候,恰好看见双眼发红的温国华。
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看见衣衫褴褛的温国华时,温茵茵还是一怔。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看起来更加苍老。但更让人意外的是,他眼底的精气神仿佛全然被抽空了,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温国华在温茵茵的心中,一向都是虚伪的代名词,她从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承认到自己的错误。
可现在望着他的眼神,温茵茵的眉心却紧了紧。
即便是一个陌路人沦落至此,都会被人同情,更何况对方是她的亲生父亲。
“茵茵。”一看见温茵茵,温国华慌了,用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迅速将瓷缸放到桌上去。
再转过头的时候,他正襟危坐,仿佛只有这样,才显得自己不太狼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点怕温茵茵。这个从前他根本就看不上的闺女,变成了另外的模样,她果决冷漠,却也讲道理,即便温国华心里是怨她的,但真正缓过劲之后,他意识到最该埋怨的,是他自己。
温文良见温茵茵直直地盯着温国华看,心中一慌,立马为父亲说话:“姐,爹饿坏了,你先别生气,让他吃饱了再说吧。”
温茵茵没有说话,去打了盆水,把手洗干净。而后又回到自己屋里,换了一身舒适些的衣服。
出来的时候,屋里三个人都没有出声。
温茵茵淡声道:“文良,你带他过来想做什么?”
温文良沉默一阵,走到温茵茵的身边:“姐,我是在大园路的桥底下找到爹的。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很脏,睡得昏昏沉沉。我吓坏了,立马带着他回去。可单位给我分配的是集体宿舍,我没法让爹住进去。事到如今,只能回村了。”
温茵茵一猜也是为这事。
她沉默着,等待温文良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和娘了。可爹始终是爹,他已经到了这年纪,我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晚年过得这么凄凉。要不这样吧——”温文良犹豫一阵,试探性问道,“我听说村尾那破草屋还空着,让爹先住进来。住在村里,生活开销不大,以我的薪水,应该还能管他吃饱饭的。”
姚瑞兰不由说道:“文良,你还这么年轻,能养活自己都是难事了……”
“娘,我可以的。”他认真道,“姐就只比我大两岁而已,不仅能让你衣食无忧,还在镇上买了房,让你一个人住。这些年,爹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可对我也算尽心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学着承担责任。”
温文良笑了笑,语气坚决,像是忽然长大了好几岁。
温国华心头一震,惊愕地看向温文良。
印象中,这是个叛逆的孩子,总是没心没肺,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可不自觉之间,他成长了。
温国华自问对温文良并不尽心,也没有真正培养、教育过他。现在孩子变了副模样,他也不可能将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不自觉之间,温国华看了温茵茵一眼。
温文良是学着他姐的样子,尽可能地照顾家人。
温国华的心中不是个滋味。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但凡他当初稍稍上点心,也不至于把自己作成一无所有的境地,自己过得苦就罢了,甚至还害了孩子。
“姐,你看这样行吗?”见温茵茵一直没有出声,温文良小心地问了一句。
这会儿,温国华的心又揪了起来。
若是闺女不让他回到上湖村住,那该怎么办?
虽然温茵茵不是村长,他回不回来,不是她说了算的。可她若是真的反对到底,他也没有脸面再回来了。
“茵茵,要不就让他回来住吧。”姚瑞兰心软了,不由说道,“反正我们很快就要搬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温茵茵的脸上。
她看起来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着衣服也是柔软粉嫩,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沉默不语之时,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场,却还是让人屏住呼吸。
温国华与温文良打心眼里有些惧怕温茵茵,可姚瑞兰不一样。
姚瑞兰不怕自己的闺女,只是担心他们逼着她,孩子会受委屈。
这些年,温茵茵受的委屈还少吗?到了这关头,还得让她抗下最后的决定权——她不应该担这样的压力。
姚瑞兰拍拍温茵茵的肩膀:“茵茵,不管你怎么想,娘都支持你。”
见姚瑞兰这样说,温文良也开口道:“姐,我没有勉强你,真的。”他的眼神很温和,声音之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依赖,“这些日子,我已经想清楚了。当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没考虑过你们的处境。现在真正想明白之后,我发现,如果我们的位置调换,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受过的伤害。”
温茵茵看向他。
这个弟弟,其实长得与她有点像。
很多时候看着他的双眼,她也会想起自己过去懵懂无知的时候。
重生回来,她有上一世的阅历,也有系统的馈赠,因此一直在尽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可温文良的身旁,却是没有任何推动力的。
过去温茵茵责怪他,埋怨他,总觉得他让自己与母亲寒了心。
但是,他也不是在原地踏步。
这一刻,温茵茵对他的芥蒂,仿佛逐渐消散了。
到底是一家人,她不求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也不在意是否团圆。
可在她的人生变得逐渐美好的过程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让每一个人都不再留下遗憾,并不难。
尤其是她的母亲。
姚瑞兰性情温和,很多时候都不理解温茵茵的决断,可由始至终,她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这一次,温茵茵也想让母亲安心。
“你回来住吧。”温茵茵终于松口。
这一声落下,温国华的眼神由不可置信,转变为欣喜无措。他激动不已,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想要开口说一声谢谢,却又觉得这样太奇怪。
温文良的性格比他外放,只一瞬间,就立马蹦了起来:“太好了!”
话没说完,他直接冲上前,给了温茵茵大大的拥抱:“谢谢你,姐。”
温茵茵被自己的亲生弟弟一把抱住,猝不及防。
印象中,他们小时候的感情真的很好,两个小萝卜丁上哪儿都要手牵着手,一刻都不分离。只是后来,温文良被带走,小小的年纪,三观还未发展成熟,逐渐被养歪了。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个拥抱来得太晚了,可此时此刻,姐弟俩却感觉满心都是温暖的。
站在一旁的姚瑞兰看着这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
闺女和儿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比谁都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的。然而姐弟俩的性格都这么强硬,她知道自己无谓勉强,只好把这念头压抑在心底。
但没想到,现在她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姚瑞兰忍不住想要抹眼泪,可她的泪水还没掉下,温文良就已经转过头,将她搂紧。
温文良动容道:“娘,我会努力,像姐姐那样,让你过上好日子。”
姚瑞兰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温国华怔怔地站在一旁,望着他们三个人。
他们曾经是一家人,倘若自己当年不做那些糊涂事,现在这温馨美满的一刻,也有他的一份。
只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娘,不早了,我先送爹去草屋里,一会儿还得去跟村支书说一声。”
在温文良转身要走时,温茵茵轻声道:“等一下。”
他转过脸,温茵茵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听着她把话说完,温文良一脸诧异,随即眼底流露出惊喜的光芒。
“姐……”
温茵茵摆摆手:“少肉麻,快走吧。”
温文良失笑,走去搀住温国华的手臂:“爹,我们走吧。”
温国华还想要再说什么,温茵茵却已经回了屋。望着她的背影,他一声叹息,再看向姚瑞兰。
姚瑞兰感慨道:“以后照顾好自己。”
温国华点了点头。
父子俩一路走到村尾。
村尾的草屋又脏又破,温文良也不嫌累,找了抹布和水桶,便开始擦擦洗洗起来。不等温文良上村委会,村支书已经听到了消息,自己找上门来。
温国华到底是上湖村人,想要回来住,谁都没有异议,村支书看了看这草屋的环境,还想要关切两句,但最后还是摇摇头。
人家到了这年纪,小日子都已经过得越来越好,温国华有如此高的起点,却把自己弄成这样,怪谁呢?
村支书觉得这草屋几乎没法住人,可温国华却一点都不这么认为。
之前若不是温文良将他从桥底下找出来,他甚至就打算一辈子住那儿了。现在回到上湖村,虽这小草屋的环境不太好,与他过去镇上的那间房子没法比,可若是一味活在过去,他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