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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睚眦必报的兰清音,竟想让她初来范府就出丑,幸亏她还算有些见识,没有吃亏上当。不过,好像一直都是她招惹自己在先,何来的睚眦必报?该说她心眼小,心肠坏才是。
罗依冷着脸扫去一眼,转而露出笑脸,对那小丫鬟道:“多大点子事,不值一提,我这不是自己进来了么。”
那丫鬟再次回头看了看兰清音,悄声地道:“罗管事,奴婢求您一件事儿,今儿这事,您能不能别告诉我家夫人……”
罗依再怎么恼火,也不会迁怒别人家的丫鬟,一听马上就答应了:“放心,我发誓不会告诉许夫人,不过,嘴不止我这一张,别人去不去说,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得防着兰清音使坏,然后栽赃到她头上,所以事先得把情况都给这小丫鬟分析到了。
那小丫鬟感激地点点头,道:“只要您答应就行,奴婢金钏,多谢罗管事。”
罗依笑道:“我初来乍到,也不晓得规矩,恐惹了夫人生气,还望姐姐多提点提点。”
金钏笑了:“我们夫人最爽利不过的一个人,哪里会去同人讲甚么规矩我怕夫人责罚,也不过担心她怪我怠慢了客人而已。”她嘴上说着没关系,但还是把罗依引到了右侧第一把椅子前面,请她坐下,后又去斟了茶来请她吃。
罗依端起茶盏,方觉出些不对劲,怎么她坐在右手边,而兰清音却是坐在左侧?古人以左为尊,罗依是知道的,可兰清音而今的身份,真就比她高贵这许多?她不相信。
兰清音大概也觉出了异样,目光朝这边望来,不过以她的矜持,决计不会中途起身,坐到罗依的下首来,更不会开口叫罗依让个座儿,于是,她便还是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稳稳地坐着,只是绷直的后背,微微泄露出了些她的情绪。
许夫人尚未过来,罗依一面吃茶,一面打量这厅中陈设,只见对面墙上,挂了两幅字画,瞧不出是古人字迹,还是时人手笔;画下有一张条桌,上头搁着些杂物,角落一张花几,上面搁着一盆植株,开着黄灿灿的花儿。罗依瞧了又瞧,怎么看怎么觉着那竟是一盆黄花菜,不觉讶异非常,连看了好几眼。
这时,外面传来个洪亮的声音:“兰管事和罗管事都来了?怎地不早些去知会我,倒教我怠慢了客人”
应是许夫人到了。罗依赶忙起身,朝外看去,果见门前出现一位中年夫人,年约四十许,高大丰满,面色略黑,行动间无不透出一股子爽利劲儿来;细观她眉目,同范景飞并无半分相似,想来范景飞应是像父亲多些。
许夫人穿着一件松香色秋罗大袖衫,配着二十四幅的百褶长裙,却偏偏大步流星,步步生风,硬生生教那宽大的袖子和长长的裙摆无风自动,飘荡开来。
方才见着的那丫鬟金钏,一溜小跑跟在许夫人身后,不住地小声念叨:“夫人,慢些,再慢些,再慢些……”
许夫人忽地一个停步,唬得金钏刹车不及,直撞到了她身上去。许夫人也不以为杵,一把扯开她,抱怨道:“再慢,再慢,那还叫走路么?”
照说这许夫人,该是朝廷四品诰命,却怎地是这副风风火火的模样?这同罗依的想象相去甚远,令她大为惊奇。不过看看对面的兰清音,脸上波澜不惊,想来这位许夫人平素就是这副脾气,只不过是她少见多怪罢了。
许夫人丢开哭丧着脸的金钏,重新迈开大步,带着一阵风走到主座上坐下,笑道:“婢子太唠叨,教两位看笑话了。”
罗依和兰清音二人连称不敢,双双上前见礼。许夫人单手一摆,道:“景飞那边还靠你们帮衬呢,同我客气甚么,快些坐。”又骂那金钏:“只晓得呱噪我,来了客人,怎地不去收拾两盘点心上来?”
金钏听她提及怠慢客人,心里一抖,忙朝罗依看去,直到罗依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方才快步下去,飞快地用托盘端了三个四格攒盒来,分别放到各人身旁的小几上。
盒子里四样点心,却是街头寻常零嘴儿,云片糕、杂色糖、驴打滚、糖耳朵。罗依一见就笑了起来,许夫人瞧见,马上道:“我家没有会做点心的厨子,只得去街上买,你们将就些吃罢。”
罗依见她误会,忙道:“夫人,我家所在的那条胡同,名为驴打滚胡同,而逸园则是在糖耳朵胡同里。”
许夫人一听,哈哈大笑,连声道:“有趣,有趣,这京城里的胡同名字,就是千奇百怪,甚么样儿的都有,你瞧我们这胡同,还叫牛角呢,只不知有没有马尾。”
这位夫人讲话,真是爽快又对脾气,罗依真心地笑起来,轻轻松松与她讲些闲话,许夫人谈兴渐起,竟把兰清音晾在了一边,好半天才想起她来,抱歉一笑,道:“我家景飞的事,不消我说,兰管事也晓得,只不知何时才能帮下我这个大忙,我一定大礼相送,感激不尽。”
兰清音半晌没插上话,不过她早就清楚,她的那些阳春白雪,是决计对不上许夫人的下里巴人的,因此倒也并不怎么失落,心里甚至还暗暗地鄙夷罗依,范景飞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晓的,她光懂得讨好许夫人有甚么用,得了范景飞的欢心才是本事,不然住得离归来院再近也是白搭。
不过,许夫人能一开口就跟她替范景飞的事,还是让她非常高兴,恭恭敬敬地欠身道:“夫人,清音一定会加紧劝服二少爷弃商入仕,不辜负夫人重托。”
许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清音,你来我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说话还是一板一眼,这般生分?你瞧罗管事,才头一回来,就这样随和。”
兰清音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好在她本来就是面无表情,不至于让人太过注目。
许夫人转向罗依,道:“罗管事,你大概还不晓得,我家景飞其实早就中了进士,可这孩子偏放着功名不去做官,非要当甚么皇商,本来赚钱也不为错,可要赚多少才是个头?依我看,他而今钱也赚够了,该收心去做官了,罗管事,你说是不是?”
许夫人明摆着只要人听,不要人出主意,罗依才不会傻到真去反驳她的话,自然是连连点头。
许夫人果然高兴起来,道:“罗管事,你是个懂事的可得好好帮我劝一劝景飞,教他舍了那些生意,专心做官去。”
“娘你又撺掇些甚么?”罗依尚不及回答,话就被范景飞接了过去。
他穿着一袭宝蓝缎直裰,并不似平日那般招摇,只腰间的一条镶了宝石的金带,闪耀灼目,教人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
罗依留意到,他是从男厅那边直接过来的,想来刚才他正在那边陪客人,是听见了许夫人的话,才特特跑了过来。
许夫人笑骂:“我撺掇甚么了?我句句在理,是不是,罗管事?”
“是……”罗依刚开了个头,就见范景飞已走到了她面前,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眼中尽是威胁。她迅速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轻重关系,坚定地继续道:“若让我选择,一定是选做官。”
范景飞眯起了他的丹凤眼,从中透出危险的气息。
许夫人乐开了花,将身倾向罗依,兴奋地道:“罗管事,我就晓得你懂事,你说,为何做官比从商好,说给他听,说给他听”
罗依本来是为了迎奉许夫人,可真教她说起来,她却又觉得是在说给她自己听:“我家从我爹起,都是裁缝,靠手艺谋生,也曾开了个小小的裁缝店,但却因些某须有的罪名,被迫背进离乡,远走京城,这都是因为我们家无人做官,没有权势的缘故呀。若家中无人为官,仅凭个小商人,钱财再多,也是无根之木,任人轻轻一根手指,就能教你尽数毁了去,家破人亡。二少爷而今安做皇商,焉知又不是家中有人为官的缘故?我不信平头百姓也能谋到这么一份好差事。”
第六十一章来客
范景飞若有所思,但嘴上却道:“诚然,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我们家已有人在朝为官了,不差我一个。”
没等罗依接话,许夫人已是斥责出声:“你爹能管你一辈子么?”
范景飞嬉皮笑脸:“没有爹,还有大哥。”
许夫人沉下脸来,默然不语。
这下就连兰清音都知道,许夫人是真生气了,连忙劝道:“二少爷,凡事靠人不如靠己。”
范景飞不以为然:“我通共只有一个人,又不是神仙,哪里做得来那么些事,总有许多事要依仗旁人。”
罗依突然道:“那你也得等你家大哥考上进士再说。”
也不知这话怎么就对了许夫人的脾气,令她满面沉郁一扫而光,竟迸出无限的神采来。
范景飞啜着一丝笑,望向罗依的目光颇显玩味,但待转向许夫人时,却是难得地松了口:“娘的提议,我会考虑,不过莫要着急告诉了爹。”
“好,好,都依你”许夫人等了这几年,终于等来一句活话,欢喜得不能自已,连声叫了金钏来吩咐,说叫厨房多做几个好菜,中午要好好地敬罗依这个功臣一杯。
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自兰清音处投射而来,焦灼得似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而今罗依心内怨着兰清音,才不理会这些,挑衅似的望去一眼,遂成功地令兰清音别开了脸去。
范景飞同许夫人说完话,正准备退回男厅,却听得小丫鬟在外通报:“卫夫人、苏夫人带着他们家的公子小姐来了。”
兰清音常来范府,对这些客人的身份很清楚,罗依却是头一回来,许夫人便与她解释:“是户部侍郎沈大人家的卫夫人,和国子监博士唐大人家的苏夫人。”
话音刚落,就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冲进门来,直扑范景飞,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来回直晃:“景飞哥哥,景飞哥哥,你一去阳明镇那么些日子,叫我好想”
兰清音立着身,手在袖子里紧了一紧。
“思佩”紧跟其后的一位夫人怒斥一声,“你而今年纪已长,再不同小时,怎能如此无状?”
那被唤作思佩的小姑娘骨碌着嘴,满面的不服气,但还是听话地把手松开,上前去给许夫人见礼。因有两人夫人前来,许夫人少不得也离座,行礼,回礼,受礼,好一通忙活。
礼毕,范景飞带着两位公子朝男厅去了。
待得两位夫人并两位小姐落座时,却出了点差池,这女厅之上,共有两排椅子,左右各四张。刚来的这四位客人身份为尊,自然该坐左边,可左边第一张椅子,正被兰清音占着呢。
本来给长辈让给座儿,并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可兰清音骨子里还有着大家千金的傲气,一想起自己若非家道中落,怎么也得在左边占个座儿,可而今时不待人,生生要被逼到右边去坐了。
罗依看着兰清音那难堪的面容,突然明白了金钏如此安排座位的用意,不过她的好意,实在是多余了,即便罗依坐了左边,这会儿也会自然而然地起身让座,不会有丁点儿思想包袱。历经过那么多事,她早就认清自己的位置了,虽然不会自甘下溅,但也绝不会去作无谓的比较。
但兰清音显然不会这样想,当她面色僵硬地起身让过座,走向右边来时,那满脸故意作出来的漠然神色,几乎就要撑不住了。
罗依忖她资历老,起身让了个座,兰清音却道她是有意折辱,一道凌厉的眼光直朝她而去。罗依不想她如此偏激,压低了声儿道:“兰管事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让座的罢?我是为了自己,我才不想被人说成是不尊前辈的人。”
这一声前辈,大概又伤着了兰清音,令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