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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不听人劝告的常宝纹眼圈一红,竟然依言放手,只是无限委屈。
宛容玉帛赤手空拳,缓步走到苏蕙面前。
苏蕙仍然依稀记着他当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如今一身如霜如雪的冰寒,真让他看不习惯,“今日我若杀了你,你当如何?”他一拳击出,大喝一声。
“死而无怨!”宛容玉帛微微侧身,让开这一拳,冷冷地道苏蕙目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唰”的一记扫堂腿,用传音入密道,“那个女人,真的值得你为她如此?”
宛容玉帛眉头微蹙,侧足一挡,“啪”的一声格开了他这一腿,顺势一个转身,飞起一脚径踢苏蕙的右颈,同时用传音人密道:“不关你的事。”
苏蕙倏地倒跃,五指擒拿,抓宛容玉帛右足足踝,“她为你而死,你为她如此,若是她没死呢?”
宛容玉帛左足又起,踢苏蕙伸手来抓他右足的手腕,“你说什么都可以,但你今天非死不可!你不如我,动手三招,你应该很清楚。”
苏蕙被迫放手,改抓宛容玉帛左腰,“你不信她未死?钟无射那小狐狸精何等刁滑,你以为她这么容易被人烧死?”
宛容玉帛身在半空,闻言心神一震,几乎被苏蕙一抓抓中,一个急转后跃,这个后跃跌得既险又准,衣袂俱飘,甚是好看,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只恐舞衣寒易落”。宛容家习武自成一派,每一招一式都有个极风雅的名字。
“好!”常宝纹忍不住道,看宛容玉帛这一跃跃得如此漂亮,她实在有些羡慕,小时若肯苦练轻功,说不定她也跃得出这样好看的一招出来。
她刚刚叫好,颜非便摇头截断:“不好,一点也不好!”
常宝纹愕然。
段青衣低声解释:“大哥完全没有必要在此时放松情绪的,这一抓之险,他根本没有必要遇。你看见苏蕙的口形么?他在和大哥说话,只是他用的传音入密,用内力把声音传到大哥耳边,我们却听不到。”
“他在说什么?”常宝纹问。
段青衣脸色严肃,“我不知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大哥刚才不该遇险而遇险,一定是苏蕙向他说了什么!”
“万一大哥因此败落——”颜非从未用这样严肃的声音说话,“你知道,天下英雄面前,璇玑教教主击败宛容玉帛,因为是言明了单独斗——所以一旦败落,非但我们杀不了苏蕙,灭不了璇玑教,连我们这一次行动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像个笑话!”
“我希望,也相信大哥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其中的轻重缓急。”段青衣看得紧张,“只恨不知道他向大哥说了什么,我们完全帮不上忙。”
“我一向对大哥很有信心,”颜非亦是目不转睛看着两个人的战局,此刻已打到了六十七招,“但这一次——不同!”
宛容玉帛被苏蕙一句未死逼得心神不定,而苏蕙又不停地在他耳边说,“……如果那狐猸子未死,你还会有这个决心一定要杀我?她也许现在落得下场凄惨,正等着你去救命……”
微一疏神,苏蕙“刷”的一把抓下了宛容玉帛一片衣袖,毫厘之差,便是破肌见血!
一片惊呼声起。
段青衣与颜非都变了颜色。
“该死!该死!”颜非喃喃自语。
突地宛容玉帛跳出圈子,“苏蕙,你这是逼我杀你!”他看着碎裂的衣袖,目中有火在跳,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废墟之上,无射那碎裂染血的红衣!
苏蕙此刻信心大增,嘿嘿冷笑,“说得好像你本不想杀我,宛容玉帛,你杀得了我么?”
宛容玉帛不答,脸色煞白,一字一字地道,“无论她死,还是未死,你今天是非死不可!我要你给她陪葬!”
苏蕙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人影一闪即分,“砰”的一声大响两个人交了一招,谁也没看到那一招是如何交换的,便看见苏蕙口吐鲜血,被击得倒飞出去,跌落在地,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宛容玉帛!
宛容玉帛踉跄退出三步,左肩鲜血淋漓,嘴角也带着血丝,显然刚才险招相搏,宛容玉帛险胜一筹,却也一样身受重伤!
他冷冷地看着苏蕙,一眼也未看自己的肩伤,—步一步,缓缓向苏蕙逼近。
苏蕙以惊骇的目光看着他,以手撑地,慢慢后移。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没有激得宛容玉帛心神大乱,反而激起他悲忿之气,一招之失,便是生死相隔!
宛容玉帛已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俯身,他身上的鲜血滴落到苏蕙身上,看起来分外令人惊骇。
宛容玉帛的手缓缓移向苏慧的头顶,准备拍得他一个脑浆进裂!
“等一下!你不能杀我!”苏蕙紧紧抓住胸口,“我告诉你,她真的未死!你要知道她的消息,今天便不能杀我!”
宛容玉帛充耳不闻,手已按上他的天灵盖。
“等一等,你看,这是她的留字,你认得她的字,你若不看,你若杀了我,你会后悔,一定会后悔!”苏蕙大呼,他原本想的是宛容玉帛如何苦苦哀求让他看这一张纸条,却不料此刻却是他自己苦苦哀求宛容玉帛一定要看!
宛容玉帛一看接过那纸条,另一手仍未离开苏蕙的头顶。
那是一张薛涛红笺,十足十充满无射的娇媚味儿,似乎还带着无射的淡淡幽香。“蕙:
无射自知救活宛容玉帛不容于教,没奈何纵火离去,岑夫子妾亦携去,自此相隐江湖,不劳追踪。“
钟无射念得一肚子书,写起字来字迹秀雅,但言辞仍是她平日说话的口气,这信看起来温逊,但言下之意便是“我已安排妥当逃了,你不用想能抓到我。”
“你以为她是傻瓜会留在那里等死?你以为她那么爱你会替你死?不要傻了,钟无射本就是个骗神骗鬼的狐狸精,她烧了自己的庄子,自己做了伪死的假象,她又骗了你你不明白么?她伪死,弄得我为了璇玑教的颜面不能公开找她!我不能让人笑话璇玑教连一个叛教的姬妾都杀不死——”
他说了一半,“啪”的一声,宛容玉帛给了他一记耳光。
苏蕙一呆,随即狂笑,“她本就是本座的女人!你生气么?谁让你自甘下贱爱上了(奇*书*网。整*理*提*供)本座穿过的破鞋!哈哈……”
宛容玉帛轻轻地道,“我不怨她骗我,我庆幸——庆幸她没有那么傻——那么傻——”他闭起了眼睛,因为泪在涌,“你以为,她没有为我死便是她不爱我么?不,没有死她活下来,才是她爱我,真的爱我。她若就这么死了,我会恨她一辈子——一辈子!”他闭着眼,但拦不住他的眼泪,不知是酸是苦,是感激还是庆幸的泪,“你不懂,因为你从来也没有爱过她,你不了解——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无射无射,你是天边变幻莫测的云,而我而我竟是永远也追赶不上么?
“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她在哪里。”苏蕙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没有死,你便没有理恨我……”
“我——并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宛容玉帛慢慢地道,“她若想见我,自然会来找我,她不来找我,便是她不想见我,我即使找到了她,也是无用。我恨你,也并不全是为了她。”他以微微怜悯的眼神看着苏蕙,“你该死的。”
苏蕙惊恐地看着他,“你……你竟是不想着她的?你不想见她么?你不想抓她让她永远逃不了……”
“她——何尝是可以让人‘抓住’的人,”宛容玉帛目中的怜悯之色更为明显,“她决定了要逃,谁也抓她不住,你和她相处了这么久,竟是不明白的么?”
苏蕙瞪大着眼睛,惊恐到了极点,不动了。
“大哥,”颜非试图插口,“他,嗯,他伤势过重,吓破心脉死了。”
宛容玉帛移目看窗外的天,天上变幻的云彩,似乎在预示着,有一个云一般诡诈多变的女子,狐一般的媚,梅一般的清。
无射——
他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无射伪死他觉得她就在身边;现在知道她未死,反倒觉得她遥远——因为,她是那样不可捉摸,那样生动,是一朵云,是一朵易变的云!
他——并不是个逐风的男子,他不会变,也不会飞,让他去追逐那一朵云,是不是,是永远追赶不上的。
万一追赶到了绝路,发现那是一朵乌云,他又该如何?
无射无射,狐一般的媚,梅一般的清,为何留给我的,却终是黄连一般的苦?
※※※※※※※※
灭璇玑教后第十天。
宛容玉帛抱膝望月。
三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稚气的举动——把自己抱成一团,像个柔软的孩子——苏蕙死了,无射未死,也许是封印在心里的那个自己在渐渐地复活,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颜非远远地欣赏他的动作,老实不客气地模仿,也在凉亭里把自己抱成一团。
“你在搞什么?”段青衣皱眉。
颜非好玩地把宛容玉帛的姿势学了个十成十,“你不觉得大哥那个样子很可爱么?我学得像不像?”
“你快要摔下来了,不要胡闹了!”常宝纹敲了他一个响头,笑骂道,“大哥如果知道你说他‘可爱’,只怕非气死不可。”
颜非一跃而起,指着外边林子里的宛容玉帛,“喂喂喂,你们自己看,我哪里胡闹,大哥不可爱么?‘’
常宝纹白了他一眼,侧头去看。
“啊!”段青衣先低呼了一声。
那是冷漠而喜怒不形于色的宛容玉帛么?月光流离,照得他白衣如雪,朦胧发光一般,他抱着自己,蜷缩一团,看起来像一团会朦胧发光的什么东西——那感觉不是“可爱”可以形容,而是——而竟是一种渗透的淡淡哀伤的无限温柔与美丽!
“我的——天啊——”常宝纹震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他……他……怎么可以——”
“你不是说,不知道大哥完成心愿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段青衣一阵惊异过后,不禁微笑,“他——大概是打回原形了。”
“原来——原来——大哥本就是这样——这样的人。”
常宝纹轻轻叹息,“我竟从未了解过他。”
“啊——”颜非突然叫了起来,“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大哥,千凰楼七公子找他,天啊天啊天啊,这已经是六天之前的事了!”他一溜烟地窜了过去。
常宝纹与段青衣相视疑惑,宛容玉帛什么时候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爷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
段青衣做梦也没有想到,秦倦竟会亲自造访鹦鹉楼,他要宛容玉帛去千凰楼找他,宛容玉帛没有收到消息,秦倦竟亲自赶了过去!
当那辆雕龙绘凤,千凰张羽,雍容华贵的马车停在鹦鹉楼门口,段青衣仍以为自己在做梦。
宛容玉帛从来没有记起他与这位公子的交情,更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要紧的事,竟然劳动他自己的病体,这样赶了过来!三百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是不近啊!
四马一乘,那四匹马雪白灵秀,点漆双目显是千里良驹,而绞金钱的鞍绳,乌沉香的车壁,车壁上浮凤飞凰,那凤凰之目缀的俱是罕见的黑晶,阳光之下灿然夺目!
千凰楼的富贵可见一斑!
颜非哼了一声,要是谁劫了这一辆马车去,一生一世都受用不尽了!好奢华的人物!
车帘揭起,红影一闪,一位红衣女子当先跃了下来,身形极是婀娜,当她抬起头来,四人俱是怔了一怔。
宛容玉帛想起了无射,无射美,却是亦清亦媚的美,美得纤细风流,而这个女子只有一个字——艳!他没见过如此艳的女子,美得极盛,像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