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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被抱出来之后,安保负责人问他:“公爵大人,我们要怎么处理……那个,尸体?”
尸体。
希欧维尔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脸上只有可怕的空白。
“尸体?”
“是的,她快死了。”安保负责人侧身让开,往里指了指,“尸体在国内处理会方便一点。”
希欧维尔抬起沉重的视线往里看去。
一张折叠病床放在两边座椅中间。
可以从凸起的轮廓看出上面躺着人。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的主意,薄被单拉过了她的头顶,这玩意儿看起来就他妈像一块该死的裹尸布。
安保负责人继续解释:“生产还算顺利,但她在手术后心脏病发作了。如果联邦共和国发现尸体,我们不太好打点,所以我才带回来处理。”
希欧维尔感觉自己有很长时间没有呼吸,也没有眨眼。
他听见自己用柔和的声音问道:“如果有生命危险,为什么不就地做手术呢?”
“尸体带回来更好……”处理。
这还不是尸体呢!!!
希欧维尔暴怒地打断道:“赶紧把她送去研究所!”
安保负责人一愣,立正敬礼,转身开始派人搬病床。
等他开车离开后,夜晚的机坪吹起阵阵狂风。
希欧维尔发觉自己背后湿透了,寒意从未这样亲密地贴近过他。
“公爵大人,还有孩子……”
“我知道情况,先送去医院照顾,别问我了。”
*
卡兰醒来后,身上除了痛就只剩疲惫。
瑞贝卡对孩子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她知道卡兰刚做过剖腹产手术。
“别害怕,孩子很安全。”瑞贝卡说谎安慰她。
现在卡兰最需要的就是生存欲,她不能让她不安。
“孩子在哪儿?”卡兰又问。
她在床上茫然躺着的样子,让瑞贝卡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瑞贝卡刚读研究生的时候,利用假期时间在导师的实验室打工。实验室从海外采购了几件精密仪器,生产商委派技师来教他们使用。
瑞贝卡和其中一位技师陷入了短暂又狂热的爱恋。
假期结束,技师完成工作回国,瑞贝卡发现自己怀孕了。
瑞贝卡的家庭条件不好,父母性格古板,绝对不会允许她未婚先孕。
但是她想将孩子生下来。
她瞒着家里请病假休学了。
现在看来,这是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但当时的瑞贝卡完全被爱情蒙蔽了。
她在一家不正规的小医院生下了孩子。当她从病床上醒来时,护士告诉她,孩子已经因为心脏疾病夭折了。
现在,瑞贝卡看着卡兰,就好像看见了那时候的自己。
她脆弱地询问孩子去哪儿了。
瑞贝卡不能当那个护士。
她实在做不到。
所以她告诉卡兰:“孩子被送去另一家医院了。你的心脏缺陷是有遗传性的,孩子需要留在医院观察几个月。但是别担心,她一定会接受最好的照料。”
“她……”卡兰低喃道。
是“她”。
她长什么样子?
多重?
第一声啼鸣是哭还是笑?
第一次睁开眼看这个世界,是看见她的母亲像死了般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医护人员们匆匆忙碌吗?
她会自由吗?
……她们会自由吗?
“嘿……孩子……”瑞贝卡看见被单上沾了深色的湿痕,卡兰默然无声地哭了,“没事的……会慢慢好起来的。”
卡兰被这个陌生的女人抱进怀里。
瑞贝卡身后的实习生都诧异地发现,这位严肃古板的中年女博士,也跟着病人哭了起来。
“让我们慢慢来。”瑞贝卡拍着卡兰的后背安抚道。
卡兰在研究所呆了近一个月。
她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产后恢复近乎完美,疤痕像一道细线般划过腹部,提醒她曾诞生过一个生命的事实。
在瑞贝卡看来,目前唯一不足的地方是,她瘦得太快了。
瑞贝卡觉得她有点厌食症。
十月。
“卡兰,有人来接你了。”瑞贝卡带着厚厚的病历簿进来。
卡兰正在窗边看车流涌动。
她注意到了梧桐树下的那辆黑色轿车。
“接我……”她有几分迟钝地回头。
“是的。”瑞贝卡唇线紧绷着,眼底里有几分惧怕,“请跟我来。”
卡兰被带到那辆车上。
车门关上后,她不得不正视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
“身体还好吗?”让人难忘的深沉语调。
卡兰僵硬地转过脖子。
白银公慵懒地靠在窗边,银发束起,皮肤上看不见岁月的痕迹。他看起来像某种猫科动物,把动物性的野蛮都藏进了文明高贵的表皮下,身形优雅又暗藏爆发力,眼神里常含着高高在上的嘲弄。
他形容肃穆,衣着考究。
每一个线脚都缝入精致,每一粒扣子就扭结傲慢。
仅仅是一个月没有见面,他对卡兰来说,又恢复了最初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
车发动了。
前座与后座之间的隔板被拉下来。
希欧维尔慢慢伸手,覆上卡兰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
卡兰僵硬得不能动弹。
她低下头,看见他手上的装饰戒指。
“你哑了吗?”他冷淡地问道,“我刚才问了一个问题。”
噢……对,他问了一个问题。
“身体还好吗……”卡兰咬了咬唇,一字一句,喉咙里就跟梗着血块似的,“你先告诉我,孩子怎么样?”
“不知道。”希欧维尔轻笑了一声,讥讽的意味几乎要从词句里淌出来,“我为什么要了解这个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
卡兰感觉他在用很小的幅度抚摸她的手。
用大拇指,在虎口这个位置,轻轻地摩擦着。
然后慢慢上移,碰到了腕部,若有若无地接触脉搏。
血液从胸腔里涌出的轨迹好像一瞬间就被他的指尖破译了。
希欧维尔感觉到她心跳加速。
“你听起来很健康。”他忽然靠近,在卡兰耳边道。
心跳强健。有力。稳定。
卡兰感觉他的气息正在强烈地侵…犯她的领域。
“你想要什么?”她不敢跟他眼神接触,“孩子已经在你手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希欧维尔对她的恐惧非常满意。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有很多不满足的……”
第44章
希欧维尔满足于卡兰恐惧的神色。
这让他觉得,她仍是受控的。
卡兰濒死的那晚,他在书房彻夜难眠。
他留存了所有监控录像,在放映室里一遍遍看。看她从小腹微凸,到珠圆玉润,看她精力澎湃地蹦跶在房间各个角落里,或百无聊赖地躺平看书。
他发现自己难以设想她的死亡。
毕竟,她这么年轻。
这么有生命力。
他又想到失控的那晚,卡兰尖锐地说,她得到了他。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敢对白银公爵说出这样的话?
那一晚,希欧维尔在屏幕前,伸手触摸不真实的存在,仍坚信卡兰是自己的所属物。
是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生不由她,死也不由她。
他一定要她活下来。
忽然,冰冷锋利的触感阻止了希欧维尔的靠近。
卡兰从衣下取出了一把手术刀。
这是她从研究所偷的。
她把刀尖对准希欧维尔。
他看起来有几分惊讶,但仍很从容,眼神纹丝不动。
他轻柔又致命地用手指挡开刀锋:“瞧瞧……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卡兰已经嗅到了他的愤怒。
连阿诺都能夺qiang反制,更别提希欧维尔家的大家长了。她如果选择刺杀,将毫无胜算。
所以她在希欧维尔动手之前,把刀尖调转,对准了自己。
希欧维尔的指尖僵在半空中。
“你会痛苦吗?”卡兰畏惧又小声地问,“我近一个月以来,每时每刻都痛苦。不……应该说,我进入庄园以来……一直都很痛苦……我想知道,你会痛苦吗?”
折磨无辜者。
侵…犯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女孩。
随意操纵生死与自由。
卡兰又重复了一遍:“爱德蒙·希欧维尔,你会痛苦吗?”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
希欧维尔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下。
他觉得这是愤怒。
阿诺杀人后,卡兰也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惊讶于,“他真是个残忍可怕的人。”
而是,纠结于,“他晚上真的睡得着吗?”
卡兰发自内心地想知道,白发人种是否有着与她一样的人性,一样的同理心。
做坏事让他们有负罪感吗?
他们因伤害他人而痛苦吗?
“把刀放下……”希欧维尔冷冷看着她。
卡兰的刀尖落在自己手腕上。
她的皮肤透着瓷白色,比雪亮的刀刃更冷。
“回答我。”她的声音仍很低,“你痛苦吗?”
“你的脑子没有问题吧?你划在自己身上,我怎么可能……”希欧维尔讥笑的声音忽然变小,他看见卡兰手腕开始渗血了,“把刀放下!”
卡兰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痛苦。
“你会痛苦吗?”
这很重要。
说是至关重要也不为过。
这是卡兰在做出一切选择前,必须最后证明的一件事。
她的刀口用力压下来,血从一条细线,变成一股涓流,最后很快淅沥地落在长毛地毯上。
一滴一滴,鲜红刺目。
你痛苦吗?
“我说了把刀……”希欧维尔怒不可遏地伸手夺刀,但卡兰在他靠近一寸后,立即更用力地压下刀尖。
他的手悬在空中。
卡兰感觉自己是不可触碰的。
“放下。”希欧维尔从自己声音里听见了恳求,“放下吧,我们谈谈。”
卡兰松开手。
刀落在毯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希欧维尔……”卡兰那双黑眼睛,直勾勾地望进他微缩的瞳孔里,“你看看……”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希欧维尔能看见她眼里的自己。
他嘴唇紧抿,因恐惧而苍白。
看看你自己。
这副可以被轻易操控的样子。
“你很痛苦。”卡兰把流着血的手,反覆盖在他手上。
污秽的红色液体把他干净的衬衫袖口浸湿了。
希欧维尔像触电般拉开两人的距离,将隔窗打开,冲司机吼道:“去医院!”
*
两小时后,卡兰手腕上缠着绷带,回到了荆棘鸟庄园。
这里发生了许多变化。
双子塔改成了圆顶;玫瑰花园被拆掉,公爵夫人准备在原址上修建一个巴洛克风格的画廊;停靠在人工湖旁的旧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几艘游艇;女仆新换了一批,她们看起来更加娇艳美丽。
希欧维尔已经给卡兰安排了新的住处。
双子塔。
这是纯粹为纪念双胞胎诞生而设计的建筑物,除了最顶上的两个大钟之外,没有任何实际用途。它们之间有一座桥梁相连,桥上是玻璃拱道,覆满茂密的爬山虎。
两座塔都只有顶楼的房间能住人,顶楼以下是无数阶螺旋楼梯和空空如也的中庭。没有电梯,甚至没有电。里面看起来就跟中世纪古堡似的,透出幽深静谧的气息,还有一股闷久了的霉味。
“很快会把供电系统和供水系统弄好。”
到双子塔前,希欧维尔才重新开始跟卡兰说话。
他已经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