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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目凹陷,看上去竟然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七八岁。
他把那天的见闻跟邵兰说了,邵兰咳嗽了几声,淡淡的说:“你要是同情人家,回头就打个电话去纺织厂问问,你毕竟是政府的人,可能对他们有点帮助。”
林锦平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妻子重病在床,他却还有心思关心其他女人,于是立刻改口说:“没事,估计早就解决了。况且,我跟她家非亲非故的,打电话去干涉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以权谋私的嫌疑。”
邵兰微微一笑:“你这个人,也太老实了。无非就是打个电话去问问,又不是让你干涉什么。若是像你说的,他们家真是因为得罪了人才害的孩子进了局子,你问问给他点压力,也许那个厂长就不会那么无法无天了不是。”
林锦平心里一暖,妻子即使病重如此,也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便应下了。
*
崔厂长呆坐在办公室里,一脸表情凝重的样子,白瓷茶杯里的茶水一口没喝,却已经凉了,可他却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他刚接了一个诡异的电话,是市政府的林秘书打来的,询问裴西临的案子。这个林秘书他记得,去年王市长来纺织厂视察工作的时候,林秘书一直跟前跟后的,很受王市长器重。他隐约记得是个眉目周正的年轻人,学历好像也不低。
他心里奇怪极了,林秘书是怎么知道这个案子的?难道他是裴家的亲戚?还是熟人?老裴在纺织厂工作几十年了,从没听说他有亲戚在政府工作。
裴家送来的钱他已经收了,本来他心里并不满意。对于老裴,他本没什么意见,无非是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老员工,他儿子裴东升成日里在厂子里不务正业的,还有些油腔滑调,可爷儿俩对他都算是敬重。唯独他那个二闺女,以前高中的时候勾引他儿子崔正奇不说,如今还给他女儿崔小萍净做些花里胡哨的衣服,让他丢尽了脸。尤其是上一次,一个小丫头,居然敢在裁缝店众人面前顶撞了他——
他老崔是什么人,纺织厂几千号员工哪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的,这脸他可丢不起。他正想着怎么整治整治这个小丫头,没想到,裴家小儿子偷东西被他撞见了。好家伙儿,可不能给裴家什么好脸色看,不然真不知道他崔厂长的厉害。
可若是他家在政府里有熟人,自己的举动就是个昏招了,他忽然有些后悔。
崔厂长又安慰自己,就凭裴家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要是他家在政府真是有熟人,还能老老实实的给自己送钱来?一切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但是,这事儿也就差不多这样吧,要是再闹大了,真不是到裴家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崔厂长暗下决心,给分局去了个电话,说裴西临的案子纺织厂可以撤诉了。
这事儿就这么罢了吧,真是便宜裴家人了,他心里想。
作者有话要说: 林锦平的妻子邵兰就是个炮灰啊,她的戏确实有点小虐,写的作者君我不落忍
☆、第9章 检讨
(1984年6月)
自从老裴的小儿子被崔厂长被抓进局子里之后,纺织厂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纺织厂建厂几十年了,许多老员工早就“以厂为家”、“公私不分”惯了,厂里的东西,但凡不是特别值钱的,往家里随便拿也是常有的事,却从来没有哪个员工受到过严肃处理。
如今,老裴家的小儿子一被抓,一时间人人自危,都害怕崔厂长一言不合就翻旧账。
随着裴西临被关在局子里时间越来越长,舆论渐渐变味,很多人开始觉得崔厂长对老员工太不够意思,甚至有苛待老员工家属嫌疑。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误拿了点破木头,居然还把孩子整到局子里了好些天。
大家对崔厂长的不满情绪越演越烈,一时间甚嚣尘上,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崔厂长的耳朵里。
崔厂长是个精明人,他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肯定会有损他的威信,他决定召开一次员工大会来“拨乱反正”,好好给这些是非不分的群众上上课。
“拨乱反正”的主角当然是老裴的小儿子裴西临,崔厂长心里的盘算是,如果裴西临能在员工大会上亲自承认错误,让大家知道错的是他,而自己却是宽宏大量,给予了这个迷途少年了改过自新的机会,舆论自然会开始偏向自己。
但这有个技术层面的问题——裴西临毕竟只是个家属啊,又不是厂子的员工,他虽然是厂长,却没权要求家属做什么。
崔厂长首先想到了找老裴来,想先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老裴人虽然本分老实,却是个硬骨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儿子来员工大会上承认错误。自从这次的事情发生,崔厂长明显感觉到老裴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表面上虽然还是毕恭毕敬的,心里却肯定很是不满,竟然对自己的指令不为所动。崔厂长虽然郁闷,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老裴还比他大几岁,又是厂子里的老员工,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重。
他又找来裴东升。
裴东升是个见风使舵的油头儿,他先是表达了一番弟弟在这件事情上的委屈,说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年轻轻轻的就进了局子,面儿上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更不用说在员工大会上公然做检讨了。但最后裴东升还是说回去试试,看孩子是什么个态度。
裴东升回家一问,全家人都跳起来反对,尤其是冯笑笑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说:“这事儿虽然一开始是小西不对,可他进了这么些天局子,该受的教训都受过了,凭什么还去员工大会上受屈辱。”
裴西临只是默默在角落不发言,他自从从局子里出来,话就少了很多,永远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调的躲在角落一言不发。
裴东升说:“小西不过就是去做个检讨,表达一下悔意,我和爸以后还是要去厂子里上班的,他若是不肯去,把崔厂长得罪了,以后我和爸还怎么做人。”
老裴说:“该怎么做怎么做,你别扯上我,我是去给国家劳动的,又不是给他老崔打工,他是地主啊还是资本家,我又不是他家的长工?”
“小西,你怎么说?”裴东升见老爹还生着气,试探性的问裴西临。
“我……我不想去……”
冯笑笑又说:“哪条法律规定小西必须要去员工大会上作检讨啊?公安局都把他放出来了,他不作检讨又能怎么着?崔厂长还能把他又关回去不成。”
裴东升:“月珍,你脾气什么时候也变那么大了,咱家跟他们领导硬碰硬有什么好处?能占到什么便宜?你还嫌吃亏吃的少了?1000块钱的教训你不记得了。”
他不提这1000块钱还好,一提冯笑笑更来气。本来准备带着全家致富奔小康,好好的家里却欠了一屁股债,她实在窝火。
不过冷静下来,大舅说的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她好心好意的想帮小舅舅改变命运,没想到因为一时嘴上逞英雄,却给小舅舅带来更大的厄运,差点害裴西临未成年就进了局子,也不禁觉得这事儿自己理亏。于是冯笑笑口气软下来,说:“去作检讨可以,但是想说什么要让我们自己决定,不能念他们的稿子。”
“这……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裴东升说。
冯笑笑忽然计上心头,心情愉悦的答应了。
*
员工大会上,崔厂长首先发表领导讲话,带着大家展望了一下祖国改革开放的美好未来,和纺织厂热火朝天的劳动现状,以及近年来取得的丰硕的劳动成果。最后,他重述了一遍“裴西临偷窃工厂重要生产资料”的恶劣事件,并告诉大家,经过他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裴西临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改过自新,他本人代表全体厂领导决定对他宽大处理。
接着,崔厂长宣布,由家属裴西临在全体员工面前发表深刻的检讨,掌声!
裴西临看了一眼台下的二姐,他心情忐忑不安,不知道二姐让他做的到底对不对。
冯笑笑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裴西临走上了讲台,他此时已经快一米七了,身体却很瘦,两条腿在裤管里面显得松松垮垮,上身穿了一件军绿色的六/四式军装,下身一件土黄色裤子,脚上蹬着解放运动鞋,鞋上沾满了泥点子。
他走到舞台中央,拿出了那张二姐给他“草拟”的检讨稿。
“敬爱的裴厂长,全体纺织厂员工,你们好。我是纺织厂家属裴西临,今年十五岁,在宁城初中念三年级……”
他的声音战战巍巍,舞台下鸦雀无声。
“上个月周日,我和小伙伴在厂区空地踢足球,看到了仓库门口堆着一堆破木头,用破麻袋装着,上面落满了灰,我以为是工厂的废旧垃圾,就过去看了看。我心想,我虽然只是一个家属,但是‘工厂是我家,人人都爱他’的厂训却铭记在心,我决定帮工厂清除垃圾。虽然麻袋很重,我根本抗不动,却还是坚强的把麻袋扛了起来……”
此时,台下有人小声议论,偶尔能听到“居然是放在仓库外面的?”“怎么用破麻袋装着”这样的句子。
裴西临接着念:“崔厂长看到了我,问我在干什么,我说看到有些木料不要了想拿出去,这时崔厂长很生气,义正言辞教育了我,说我没有经过允许偷窃了厂里的生产资料,这是违反犯罪行为,要交送公安局处理。”
“……虽然我只是无心之失,但崔厂长让我知道,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道理,要把犯罪的苗头遏制在苗头。后来我知道,这些木头是名贵的黄檀木,价值很高,是用来制作厂长办公室的办公桌椅的,这么重要的生产资料,如果被我拿走,将会给工厂带来不可计量的损失……”
台下开始有人交头接耳,冯笑笑隐约听到有人说:“原来是黄檀木,我听说黄檀木可贵了,一吨要一两千块呢”“居然是拿来做厂长的办公桌的?为什么普通员工的待遇和厂长差这么多?”
裴西临也听见议论声,忍不住望了望台下,又继续念到:“……事后,父母对我进行了严肃教育,并主动向崔厂长缴纳1000元的赔偿金,希望可以挽回公家的损失,并让我记住教训……”
一听到1000块钱的事,台下立刻议论纷纷。崔厂长顿时汗如雨下,此时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
“作为一名马上就要参加中考的初中生,感谢崔厂长在最后关头对我宽大处理,让我可以参加中考,如果能考上高中,我一定努力学习更多的科学文化知识,未来为祖国和人民做更大的贡献!检讨人——裴西临。”
台下的裴东升听得一脸尴尬,这稿子写的所说字字句句都是事实,却把崔厂长如何以权谋私的丑恶嘴脸描绘的清清楚楚,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崔厂长赶紧上台,他擦擦汗,说:“老裴家上缴的1000块罚款已经由我代收,很快就会缴纳给财务,对于他们家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我们还是要给予肯定……”
台下的冯笑笑已经笑出内伤,虽说她真的不想再得罪这个崔厂长,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非得让崔厂长把这到手的1000块钱吐出来不可。
裴东升在台下边听边窃笑,一想这稿子就不可能是裴西临自己写的,他在冯笑笑耳边小声的说:“月珍,小西的稿子是不是你写的?你怎么什么大实话都说出来了。”
“本来就是事实嘛!不能让他过得太舒服了!”冯笑笑掩面而笑。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