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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听香说:“我还要跟舅舅舅母往许祭酒家去拜年,不能再等玉如了。等她回来,你跟她讲一声我来过了。等过些日子我们再聚。”
郑姨娘方才已经在心里把冷家的交际圈子过了一遍,想到了绮年该是成都周家冷玉如的手帕交,想着周家老爷生前也不过是个六品官,正打算要再说几句话,忽然听见许祭酒的名字,又听见舅舅舅母,猛想起周家姑娘的舅舅一个是三品侍郎,一个是四品行太仆寺少卿,纵然冷家攀上了恒山伯府,冷家老爷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给事中,可得罪不起。只得收起那轻视的意思,赔笑道:“原来是周姑娘,瞧我这记性。我们姑娘怕是快回来了,周姑娘再坐一歇,我陪姑娘说说话可好?”
绮年笑了笑:“我怎么好劳动姨娘作陪呢?”姨娘两个字咬得略微重了几分。
姨娘只能招待姨娘,连庶出的小姐她们都不能沾,更不必说嫡出的姑娘。冷家情况特殊,是因攀上恒山伯府靠的是姨娘这边姓郑,但是对别家来说,姨娘就是姨娘,别说你只是恒山伯府八竿子打不着硬贴上去的亲戚,就算你是恒山伯府嫁出来的,也只是个姨娘。
郑姨娘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自打冷老爷因恒山伯府而升官进京,她在冷家就愈发的不可一世了。如今她的哥哥到冷家来要正经的称舅爷,两个儿子更不必说,硬生生的把冷太太给逼到了庵堂里去住着,几乎要当自己是冷家正头主母了。幸而冷家的交际圈子不大,恒山伯府也知道她拿不上台面,有什么倒是叫冷玉如出面的多,总算还没有丢脸丢到京城里去。
郑姨娘早就憋着这口气了,因着是恒山伯府叫冷玉如去,她不敢说什么。今年过年冷太太回来,初一拜年自然是正头太太出面,郑姨娘只能呆在家里,不免更恨,是以听说有个单身姑娘上门,却并没听说有哪位官员或勋贵的太太夫人带着,猜想必是冷玉如认识的什么身份不高的姑娘,便特意出来晃荡。没想到却又受了一番气,且还不能发作,只恨得手里的帕子都要扯碎了。
绮年并不理她,由听香送了出去,才叹了口气:“伯母就打算一直住在庵堂里了?”
听香也有些黯然:“说是初五就回去。姑娘想着,也去庵堂里住几天陪陪太太。”过了初五,该走动的人家也走动完了,后头什么灯节之类,冷太太都不打算参加。
绮年叹口气:“若你家姑娘要去庵堂,来叫我一声,我也去见见伯母。”她其实也在孝期之内,若不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又是双双新到京城,也并不打算随便上门的。
听香连忙应了,绮年这才出去上了马车,先到街上与李氏会合,然后直往许祭酒家去。
许家热闹非凡。许祭酒的门生纷纷亲自上门,在前头忙得不可开交。许茂云迎出去,把绮年和知霏拉进了自己屋里:“忙年忙年,过年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幸好爹爹的门生年纪都不大,否则我也要忙了。知雯姐姐怎的没来?可是还为那事避着嫌?”
绮年忙道:“不是。是因着她姨娘病了,所以没心思出来。”孙姨娘的小风寒在送到庄子上之后倒厉害了,遣了人回来报,李氏也不理。吴知雯这些日子满心的担忧,连自己并没被颜氏点名去学理家都顾不上了,自然也没有心情出来拜年。李氏自然更不想带个满脸晦气的女儿出来,乐得让她歇在家里。
“韩大哥今儿一早就来我家了,说是不好去你们吴府,等在这里给吴伯父拜年呢。这事虽不成,韩大哥却是极推崇吴伯父的,还有我表哥,回来说吴伯父写一手好字,足足的夸了三四天呢。”
吴知霏不知道韩兆跟自己姐姐还有过议亲的事,只听见说自己父亲写的字好,便拍手笑道:“我爹最爱写字,还爱看人家写好字,想必是当日拉着许姐姐的表兄又写字了?”
“表妹又在跟谁一起取笑我了?”门外头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却并没像上次一样冒失地掀帘子就进来。
“哎呀,表哥你真是的,谁取笑你啦,明明在说你好呢。”许茂云笑嘻嘻地回答,又道,“我这里有客人,不许你进来。”
苏锐含笑道:“是吴伯父家的两位妹妹么?那我便不进去了,丹书出来,把东西给你们家姑娘拿进去。算是我给几位妹妹拜年。”
丹书出去了,一会儿便转回来,手里捧了两盒湖笔,一方精巧的小砚台,笑道:“表少爷说,这砚台小巧,给吴四姑娘,这湖笔,姑娘和周姑娘每人一盒。”
绮年接了湖笔便笑道:“方才在前头得了许伯父的红包,现下在妹妹这里又沾光得了好东西,也不枉我们走一回了。”
许茂云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吴知霏道:“你也不怕把吴四妹妹带坏了,有你这般做表姐的么?钻进钱眼子里去了?”
苏锐尚未走远,屋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笑着摇摇头去了。这里绮年与许茂云闹成一团,正热闹的时候,许夫人的丫鬟带着碧云走来,说是李氏要回去了,叫绮年姐妹两个到前头去。许茂云依依不舍,拉着手送到前头,却见屋中几个少年,正与许祭酒和吴若铮相谈甚欢。除了吴知霄、韩兆和苏锐是熟人之外,另有一个看着似曾相识的,绮年想了想记得这是金国秀的弟弟金国廷,上巳节那日见过一次,还有一个就不认识了。
这陌生少年眉目俊秀,神采飞扬,身上穿着织锦青罗袍,外罩一件洁白如雪的鹤氅,虽然周身上下别无饰物,却是贵气尽显。就连金国廷,身上的衣裳都没有他这件鹤氅来得贵重。大约是进了屋便谈论起来,竟带鹤氅都没有脱下。他身后站了个小厮,几次伸着手想替他宽下鹤氅,都没敢打断主子的谈兴,一脸的无可奈何。
绮年忍不住好笑:“这是谁啊?”
许茂云小声说:“是这次秋闱的解元孟烨。”
嚯!原来就是官几代出身的高材生啊!慕名久矣!绮年赶紧扒着屏风仔细瞧了几眼:“果然有解元风采。”
“嗤——”许茂云忍不住笑出了声,等捂住自己的嘴却来不及了,屋中几人已听见了屏风后头的动静,许祭酒也无奈起来道:“定是小女顽劣,各位世兄见笑了。”
孟烨忙道:“是晚生失礼了。吴大人本要告辞,却是晚生拉着不放,实在惭愧。”
人都来了,少不得也要叫出来见见。许夫人亲自把屏风后面三人带了出来,彼此见礼。绮年对韩兆略微有几分尴尬:“韩大哥——”就为着吴知雯这事,真是闹得韩兆不好上吴家门了。
韩兆倒不在意,大方取了封信交给绮年:“是妹妹寄来的,本想着送到吴大人府上去。”
吴若钊也是遗憾非常。韩兆初次上门之后,私下里再见便称伯父,如今这又叫吴大人了。虽是他知礼避嫌,吴若钊却更觉遗憾——多好的一个女婿啊!若不是知霏太小,真想把知霏说给他。
孟烨目光在绮年与许茂云脸上来回扫了扫。绮年感觉到他的打量,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按说陌生男子实不该这样打量姑娘家,若不是有韩兆,她才不会出来见礼呢。
许茂云却并没注意到孟烨,只向金国廷微红着脸道:“上次在宫中见过金家姐姐,之后她就做了皇子妃,可惜是不能再见了。金姐姐托我画的花样子,我还没有给她呢。”
许夫人忙道:“要称皇子妃。如今尊卑有别,不可再这般乱说话。”
金国廷忙道:“皇子妃必也惦念着许姑娘的。大约上元节总要差人回来探望祖父的,许姑娘如有东西,可由我们转交。”
许茂云立刻叫丹书:“去把我床头盒子里新画的那六张花样包好拿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绮年总觉得许茂云脸上的红晕颇有些可疑。不过这时候吴若钊已经起身告辞,她也就没时间再深入观察一下,很遗憾地跟着李氏走了。
李氏清早出来,足足走了半日。虽然有马车代步,但只寒喧拜年也说得口干舌燥了。因不好在别人家里上净房,水都不敢喝一口,上了马车才拿过茶来猛喝了几口,叹道:“年年如此,也真是累得慌。”
绮年摸摸那茶还是温的,就没拦着,给李氏捶捶腿:“要不然人家说年难过年难过呢,真的好累啊。”
李氏失笑:“你这孩子,年难过哪里是这个意思呢。”将绮年摸茶壶的小动作收入眼中,越发觉得这孩子真是体贴。
马车一路回到吴府,远远就见两辆装饰华丽的四驾马车在门口,李氏一看便知:“是英国公府的马车。”阮夫人回娘家来拜年了。
绮年一听英国公府,顿时脑袋一大。可是已经到了自家门口,难道还有不下车的道理?只得扶了李氏下车,心里还盼着阮麒不要来,结果脚还没站稳,那边马车上已经下来人了,一袭红色箭袖,外头披着石青色鹤氅,不是阮麒还是哪个?
阮麒倒是大大方方向李氏和吴若钊行礼:“见过舅父舅母。”微微转身,“见过表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表妹两个字微微拖长,一双眼睛盯在绮年身上,只让人觉得凉森森地难受。
绮年不动声色地还礼:“见过表哥。”说实在的,有时候她也有点儿后悔,当初不该一时意气在吴府里报复阮麒那一下子。如果当时接了他的弹弓再偷偷扔掉,是不是这个小霸王就不会记恨自己了?
阮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也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穿桃红色长褙子的阮盼,抬头看了看,向李氏和吴若钊福身行礼:“舅父舅母新春康健。”
阮盼略略瘦了一点儿,下巴也尖了些。六月里选妃之后,不知有多少一向嫉妒她的人在背后嘲笑。阮家虽以送阮语入宫的事为借口,有相当一段时间甚少出门应酬,但总不能一辈子不露面。就是阮夫人不想出门,阮盼也不能让人在背后笑自己一蹶不振。好在接着就是秋闱,然后郡王世子出事,年前总算没有多少应酬宴饮。偶有几次,阮盼也举止得宜,并没让人挑出错儿来。
一行人步入松鹤堂,颜氏见了女儿自然欢喜,又拉了阮盼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虽不好说什么命苦之类的话,却也是格外抚慰。表兄弟姊妹们彼此行礼,互贺新年,倒也热闹。
一般进了松鹤堂里,绮年总是特别自觉地往角落里一坐,随着众人说笑两句,余下就只管看热闹了。她这么识趣,颜氏没事自然也不会来找她,倒也自在。只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后背像有小针在扎的似的,坐都坐不安稳,每每稍稍一抬眼,就能发现阮麒在一眼眼地看她。
过年真是讨厌!颜氏倒是找着了借口让表哥表妹的共聚一堂,她可不愿意啊!
颜氏见了女儿心中欢喜,道:“今儿午饭就在这里吃吧。早晨想也走了不少家了,我的盼儿也要累坏了。”
阮盼温和地笑着说:“有马车代步,并不累的。不过外祖母家的菜做得特别好,能让外祖母留饭,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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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笑道:“听听,多大的姑娘了,还这般惦记着外祖母家的菜呢。今日定让你多吃些才许走。”说着,外头丫鬟来报可以开饭了,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迁往偏厅。
绮年照例走在后头,还没跨出门呢,就见眼前大红颜色一闪,有人轻笑道:“表妹怎么这半晌都不曾说话呢?可是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