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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正在想自己该如何开导她走出这个牛角尖来,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叶春萌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带着个坚决而冷冽的表情说,
“看着吧,我以后拼了命努力,决不能叫他们把我当个摆着看的花瓶。”
“这可大发了吧?”陈曦几乎冲口而出这句话,终于还是忍住了,挠了挠脑袋,说道,“咱得赶紧走了。得去看一眼材料,别再犯在法西斯手里。”
第四节
“情况就是这样了。”林念初抱着双臂靠在写得满满当当的黑板旁边,瞧着泌尿外科主任王科道,“他们半年已经折腾了4个医院。X市医院打开了发现不能做又缝回去了,省医院再次手术,进行到30分钟出现大出血,抢救之后认为难度太大,关腹腔了,孩子爸妈不肯放弃带着到北京,儿童医院参照以前的片子和病历,讨论之后认为他们的儿外科不具备进行这个手术所需要的高精水平,建议转综合医院。虽然是儿科收下的病人,但是这个手术能不能作,还得王老师说。”
王科拿着CT片子,手指轻轻敲击,过了好一会儿摇头笑了笑,“虽然是肾上腺瘤,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最难的部分恐怕是在把肿瘤跟它粘连住的肝门处剥离。这个得普外说话。”
李宗德摇头,“我们是没有过前例。剥离过程控制出血是个难题,尽量减少小肠损伤防止术后的粘连是另外一个,再有最麻烦的是,肝门处,结构复杂精细……我们现在也并不知道粘连的程度,以及剥离后需要做什么样可能的修复。” 他转头看周明, “你觉得?”
“把握是肯定没有。” 周明从开始讨论就低头瞧着几张ct片子,手里一把血管钳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转着,这会儿听见李宗德问到他,也并没抬头,“如果值得做我就试试。”
“周大夫觉得怎么样的病人是‘值得试试’的?” 林念初的眉毛挑起来,“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父母为了给孩子治病卖了房子孤注一掷到北京的。周大夫觉得值得试试么? 还是说……”
儿科主任轻轻咳嗽一声,林念初嘴角牵动了几下,没再说下去,扭头望向窗外;王科跟李宗德对望一眼,后者略微苦笑着摇头,后面几个学生,除了刘志光依旧奋力地做笔记之外,俱都颇为惊讶地望着林念初——她的脸上,竟然带着三分恼怒,七分委屈。
这会儿周明抬起头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做了,即使手术本身成功,病人以后的生活质量? 复发可能,并发症状况? 当然,林大夫所说的经济问题也是考虑。” 他往椅子背后一靠,“譬如,王老师,这种肾上腺瘤的复发的机率?如果复发率很高,间隔很短,那么如果钱完全不是问题就放手做,再复发再切,事后护理,各种支持药物,尤其是进口药甚至需要从国外直接购买的药一定能负担的话,那选择余地就大不少,如果是像林大夫说的孤注一掷来治疗,我觉得就要慎重权衡,可能就不值得让家属花这个钱病人受这个罪。”
“复发率不高。” 王科拍了拍手里的材料,“事后替代药物我们认为普通家庭也可以承担。而且这个孩子的状况,瘤子居然长到这么巨大,不做,也没别的生存选择了。”
“孩子其他方面都很好。” 林念初侧过头看窗外,“我昨天刚给她做的全面体检。结果没完全回来,不过我认为如果手术能成功,她以后的生活质量不会差。如果泌尿外和普外认为手术有成功可能的话,我对之后她的恢复有信心。”
“我觉得,” 王科双手交叉,低头闭目沉思了好一阵,终于是点了点头道,“从我们科的角度看,可以。老李?” 王科望向李宗德。
李宗德冲周明道,“你觉得可以的话,让小程跟你一起整出一个方案。”
“成啊。” 周明点头,又低下头去看那几张片子,十指轮番地转动那把血管钳。
陈曦轻轻地啃着铅笔头,饶有兴味地偷偷打量着靠在墙上不再说话,却一脸不自在的林念初。
林念初真美。陈曦在心里暗自地赞叹。想起三天前在儿科轮转的李棋回到宿舍就捶胸顿足地赞叹可是见着美人儿了,可咱学校连老师带学生没见着过第二个,自己还嗤笑她一贯夸张,今天终于见着,却倒觉得她说的是事实。绝不止是如画的眉目和高挑的身材,而是那份……温婉绰约的味道。
陈曦她们一进会诊大厅,林念初正在连接投影仪,听见有人进来回了下头,回头的同时,脸上就带着个淡淡的笑。陈曦竟然因为这个笑容发了好一会儿呆,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莫名奇妙地就冒出“岁月静好”四个字。她肯定已经不是二十出头“水嫩”的小姑娘,小姑娘的身上没有那份可以让人骤然间感觉温柔宁静,恍然觉得时光都不似平日那样流逝匆匆的舒服;她也不象经历了许多世故,再美的女人,经历了太多沧桑,都不会再有那份清清朗朗的明净。
陈曦觉得林念初这样的女人,应该永远不会发脾气,永远就是带着那个淡淡的笑容,永远温柔而宁静的存在。
然而,她竟然会突然说出那样不但不和她的气质,更加不和当时的场合的不得体的话,然后,是那么一脸愤懑的委屈。这所有的反常,应该是跟周明有关。
陈曦觉得很有趣,并且猛然发现,其实今天周明也很反常,早上在外科简短地早查房时候,到后来等着会诊,从前有这样的时间,他又之前特地交代了要熟读资料,是一定要抽查提问的,而今一个问题都没问,让陈曦提了好久的心,颤悠着缓缓放了下来,到得会诊时候,他没象平时那样于许多细节处多有疑问,若不是李宗德点到他头上,倒好像是并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了。
陈曦啃着铅笔头走神的当儿会诊已经结束,大夫们纷纷往外走了,周明在门口说所有外科的学生下午一点半在外科示教室集合,讲两个最近的典型病例,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陈曦拽了拽叶春萌的袖子,待到老师们都已经走远,她跟叶春萌落在最后,她低声说“这个美得不得了的林大夫,貌似跟周明有仇。”
叶春萌哼了一声还没说话,李棋已经一脸兴奋地凑过来,对陈曦笑道,“嘿,这次你消息真迟钝。”
“什么?”陈曦因为交游广阔,一直是八卦集结中心,听了此话颇不服气。
“今儿早上从我带教那儿得的最新消息,中午你请客我就告诉你。”李棋得意地瞧着陈曦。
“不听。我最恨被人威胁了。”陈曦耸耸肩膀,“有本事你别说,我看憋不憋得死你。”
“你就是半点也不吃亏!”李棋恨恨地拍了陈曦肩膀一巴掌——固然愤恨陈曦的狡诈,然而这个巨大的新鲜出炉的八卦在李棋心里左突右撞。
朋友们,假如你曾经是一个曾经热衷于八卦事业的同道中的一员,那么你一定可以理解李棋此时的心情。在整个八卦传播事业中,播出的快乐永远比收集的快乐更巨大,‘收集’本身便是为了播出而服务,没有谁收集八卦是为了藏在心里当秘密的,固然,当收集的时候,多半会对告诉自己的那个人说‘我保证跟谁也不说。’而首播八卦,正如同新闻工作者首播爆炸性新闻一样,有着巨大的职业成就感。
李棋略微挣扎了一下,决定不跟陈曦计较,往周围看看,压低声音说,“林老师是周明的老婆。”
叶春萌险些惊呼出来,瞪大了眼睛盯着李棋;陈曦及时调整了自己惊讶的情绪,想了一想,摇头道,“若说是夫妻,我瞧一定是一对怨偶。”
“不服气你的精辟还真不成!”李棋再拍了下陈曦肩膀,“我还没说完,虽然以前是著名的才子佳人,一段佳话,不过之后,就成了十足的怨偶。我们院总大夫跟我八卦,说林大夫从来斯斯文文,对谁都和颜悦色,唯独一旦涉及周大夫,利马大反常态,简直便不象她了,听说她当年出国进修之前,已经神经质到了主任都担心的地步;我们院总大夫还感叹,世事难料啊!这可见不幸的婚姻不合适的人,对人有多大的摧残。”
陈曦还没说话,叶春萌已经带着一个说不出是感叹还是同情还是愤恨还是兴奋还是揶揄的神情轻声说道,“林大夫美就不用说了,她是多好心的人。听说这回这个小孩,哪个医院都不收,赶上林大夫刚刚回来,却帮她一直努力,上下疏通才收了进来。可惜原来这么美这么好的女人,居然嫁给一只不懂感情不懂尊重的沙猪,也真是……看人真的不能唯才,品质性情脾气,才是最最要紧的呢。”
陈曦非常想乐,乐的原因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觉得有趣。无论如何,她知道叶春萌沉积多日的抑郁终于有了可以名正言顺发泄的,光明正大的出口了,她真心为叶春萌,也为自己以后的快乐生活想要山呼万岁;于是,陈曦豪不犹豫地跟进着为叶春萌的发言敲锣打鼓,“而且我瞧某人也是因为自己婚姻的失败,越发变态,甚至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性别歧视,尤其是对越漂亮,越女性化的女孩子,带上了刻骨的仇恨。”
第五章 那个变态 第一节
第一节
这两天,凡是叶春萌不用值班的晚上,卧谈便必然会是她以程学文的当日零星小事为例,譬如在门诊和颜悦色地用一块奶糖把号哭的小病人逗乐,譬如极力劝她跟白骨精在手术间隙多吃一对鸡翅因为‘下顿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譬如……譬如在护士将检查结果帮忙送过来时候微笑着说了声谢谢——来声情并茂地赞他对病人多么和蔼可亲,对学生多么细心体贴,对护士多么客气礼貌,然后感叹地道,他也是年纪轻轻的副主任医师, 也是‘青年专家’,还做着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外科基础项目,可是程老师从来就没有半点凌驾于人之上的架子,对谁都特别平等谦和。
“这样的人真好。让周围的人心情都特别舒畅。”黑暗之中,叶春萌由衷地感叹,“医院这个工作环境本来容易让人心情压抑,可是有程老师这样的上司,真是好了很多。现在还真是庆幸,没有给分到一分区去,如果天天对着‘那个变态’,这半年下来,简直要得抑郁症……”
“解放区的天是艳阳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陈曦幽幽地接口,“不过也别这么赤裸裸地刺激俺这个还在白区等解放的不幸的人好不?”
其实说这话时候,陈曦在被窝里抓着被子偷偷地乐。10分钟前,她还打着应急灯进行着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件坚持了足足有四年而从来没有嫌烦,没有因为任何意外而中断的‘每日常规’——给隔着半个地球的谢南翔照例地罗嗦自己生活中的一切。
陈曦在今天的罗嗦中写道,
“萌萌现在给周老师起了个恰如其分的外号——那个变态,而我当然配合地叫,并且在叫的时候,想起他骂我时候的恶形恶象,就觉得特别地解气。
不过说实话,虽然我还是三天两头地挨骂,可‘那个变态’除了第一天之外,并没有再得罪过萌萌了,除了她离开他眼皮子毕竟远些之外,萌萌对实习是很认真的,打定心思为今后做个好大夫而学习,并不象我这么三心两意。今天‘那个变态’甚至夸奖了萌萌的手术记录写得规范漂亮而让我们传观学习。可是萌萌可不领情,我们萌萌的心里,‘那个变态’已经从第一天起,就不可改变地是对她存在了巨大偏见的粗鲁的沙猪了。而恰好顺手顾及了一下她的面子的程胖子,现在简直就是一个骑着白马而来的,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