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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要走向不远处那间招待所的缘故,总之看不出有交谈的痕迹。
韵文似乎明白剩下的两个大概不会独处,尤其是当枕流说他不准备去食堂体验生活之后。于是便也“短信联系”,把手中那个稍微超前于自己年龄的挎包背上肩,挺拔地回头走进校门。
从记忆中有史可考直到今天,枕流每当看到别人母子或母女在一起时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事实上,同比衡量,徐妈妈绝对能让每个同学的母亲都黯然失色,这的确不是夸张或者笑谈,且不论那“高保真”的美丽奇Qisuu。com书,就拿眼前来说,当同龄女性大都已经被宏观经济政策安排去构建和谐家庭、最多也就在从来不过那么回事儿的事业中站倒数第几班岗的时候,枕流的母亲正在澳洲最大的电信企业中牢牢地占据着即使在这个多元文化国度内都足以让所有华人啧啧称羡的职位。举个近在咫尺的实例,今天徐枕流对那个晃眼的手机链不满之所以完全和钱无关,很大程度上就是妈妈的功劳。
但这并不意味着枕流曾经甚至正在产生过、产生了以及产生着多么清晰的自豪乃至骄纵,因为从育儿室“进修期满”后就始终在奶奶身边长大的他确实不大了解人家亲子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深浅。所以这种有些关公战秦琼的比较就变成了无解的谜,不过他倒是也从未烦恼过,毕竟,命运的答案有时已经在拐角处露出莫测的笑容。
尽管脑海中不止一个念头在挤眉弄眼,但我们的徐枕流同学并没有在街上多耽搁便回到了住处。因为吴爷爷家、当然也是语研院的这幢宿舍楼,就在研究生部隔壁,而且他也不打算让没什么相干的同学看出其中的奥妙,尤其是今天领教了个中的推推搡搡之后。
二、导师
客厅里老式沙发上早已有些褪色的椅套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去依靠的冲动,此刻的枕流正赖赖地半躺在其中。可能是不认生的性格,再可能是从小和吴爷爷一家并不见外,再再可能是拜早就几度梦回的闺床所赐。言而总之,开学没有几天之后,他似乎已经习惯,或者开始喜欢这种“寄生”生活了,甚而有些乐不思蜀起来。
电视里的一帮老爷们儿球迷正在展示他们对姚明那种在很多美国人看来有些性别认同障碍般的崇拜,枕流已经连心里都懒得笑了,他常以为中国还不是强国,甚至都不能算真正的大国,因为大国的民众绝不会为一个别人玩儿剩下的奥运没出息到这个份儿上,一叶落而知秋至。
“王澜姐,”熟悉的称呼正从里屋隐约而来,这是老朋友们对枕流奶奶的称呼,可能也只有在这些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之间,职位的荣辱才没有使官称发生些许什么进化中的退化。这显然是吴爷爷老伴儿打电话的声音,故意压低的语气完全不是素来以讲课别开生面著称的彭咏教授平日里的作派,这就愈发可疑地引诱着闯入者的好奇心,徐枕流猛然意识到是不是“闺橱门”事发,可按说又不至于……
“挺好的?……啊……好……是么?”
枕流有点怀疑窃听的企图或者阴谋暴露了,而自己坐在原地一动没动的事实又单调地验证着做贼心虚的古训。他把电视音量慢慢调高,缓缓走到距离里屋门很近的冰箱边上并轻轻打开做未雨绸缪之备,最后让电视里球迷的“叫嚣”恢复成原状。
“今天他们确定导师,我也去了”,原来是这事儿,枕流继续嘲笑着自己,或许,对被揭穿的担忧本就是诱人犯罪的动因之一:“原本我都说好让顾老师带他,结果赵冉突然主动提出她要枕流,小顾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没坚持,其他人又都是定好的,我…”显然,香港那边把话接了过去,彭教授陷入了沉默,连“啊……对……是……没错……可不……敢情”之类的捧哏都免了,气氛有些异样。
不就导师这点儿破事儿么?谁带不都一样,人家赵老师还是留美的博士呢!枕流倒觉得比那个在食堂里用大勺从免费粥桶底下抄干的喝、还四处传授经验的“顾小胖”强,枕流甚至撞见过这位未来的士林领袖拎着一兜儿美式机械化装备、踌躇满志地从某成人保健商店里走出来。不光文人相轻,好像胖子们心也不宽,怪不得要沦为弱势群体呢。所以说,全世界大小胖子,团结起来!
但电话这头的彭奶奶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咳,这反正……其实倒也没什么……也只能这样了,”看来,王副院长那边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打算。
不过,若是说起下午他们三个去所里和几位导师见面时的情景,倒还真有几分蹊跷。按道理讲,这种事情大都鼓掌通过了事,即便导师真的心仪谁,通常也都事先给予暗示甚至明示,虽然“为尊者”一般都会有意无意地把个中的倾向矜持掉。
枕流他们这次“选秀”其实也不算例外,因为彭奶奶的确是在考研时就已经为他确定了未来的“老板”。虽然那位语法出身的顾岩搞哲学完全是半路出家,甚至可以说是学糊涂之后的将错就错,但人家博士阶段的导师(也就是徐枕流的“准师爷”)可是现而今语言学界的“巨鳄”,更何况顾小胖晋升副所长的传闻早就已经众口铄金;反正枕流这个专业本就是修行在个人,能有棵大树靠靠完全顺理成章,事实上,两人也早就“见过几面”了。
换句话说,下午的碰头会在意料中完全该是过场才对,甚至远航的导师魏一诚压根儿就没来,后来陆姑娘心神不宁地支吾说好像是去哪个中学调研了。韵文虽然嘴上称“哪有学生选老师的道理”,但眼睛却瞄着早就一脸微笑的社会语言学研究室叶楠主任。所以呢,枕流也就东张西望着等待最后宣判,没想到,就在这时,居然生枝于节外。
“哦?赵老师,”对着门坐的顾岩首先发现了“敌情”:“来来,坐坐,”这位之所以能不学而有术,很大程度上是见人三分笑之力:“小徐你们几个好像还没见过吧,这是赵博士,原先就是咱们院里的,去年刚从美国回来,纽约大学毕业又在那儿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是咱们的所长助理,出口又引进的。”胖子的笑声总是容易感染听众,但这回跟着咧嘴的只有苏韵文,看来别人早就对他那几招有了足够的抗体。
赵老师大约是刚从外面回来,半长的薄风衣从微张的双肩妥贴地垂下,她很自然地顺着顾岩拉开的椅子坐上前三分之一,环顾间仅仅冲绝对老资格的彭咏教授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向枕流:“我过来看看咱们所的新鲜血液,”她的到来似乎给午后懒散的红茶里加了些许薄荷,大家脸上好像也有了微笑。
赵冉。
事实上,枕流记得他们复试那天就在墙报上见到过所里主要领导的照片和简历,并且对这位留美博士很有几分印象,“赵助理”并没像其他几位那样把头衔罗列得让人昏昏欲睡,而且照片上略施淡妆、直立在文件柜前的得体模样的确让人有些怀疑她四张有零的年纪。当时两个女生就说能把岁月的沉积如此和谐地引导为从容实在引人入胜,而远航在展板前那含笑的注视也足以让旁观者相信这确实不是客套。
然而,一向在成熟风韵面前流连忘返的徐枕流却始终歪着头不语,最多不过附和上几个象声词了事,因为他总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张照片里的人。虽然此类印象几乎每个引起他关注的人都会有上些许,又虽然是因为“赵冉”这个名字不够特立独行,但那好像在欲说还休着什么的笑容却的确让男孩儿感到一种出奇地熟悉和温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前两天,我间接了解过一下小徐的‘科研设想’,觉得这个主题挺有意思,你能具体说说么?”赵老师的声音在沉着中带有一种摸不透的味道,却绝非拒人千里。比如她在这间会议室中的出现就让原本平静的气氛多了几分涟漪,虽然好像也有了点儿类似尴尬的不确定色彩。
说实话,那种所谓的“设想”不过是培养计划中的一个形式而已,从来就不是大家注意的焦点,或者说硕士生的培养本来就没有什么焦点。所以枕流都有些忘了当初具体写的是什么,只记得好像有关语言习惯和民族心理。不过他倒是一向不怕这类狭路相逢,反正那个很可能南辕北辙的草案的最终解释权在作者本人:“我主要是有感于现在中西文化对比中深层次的开掘相对少,仅仅是就事论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实,徐枕流也不知道自己准备说什么、准备说到哪儿,就像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因为他主要的心思完全被用来揣摩忽然出现的这个似乎和整个研究所的气候不很协调的女博士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所谓“褒贬是买主、喝彩是看客”,上来就拿这个只是摆设的“学术问题”一本正经,几个人都感到恐怕只是个发语词,耗子拉木掀——大头还在后面呢。比如深谙“会场秩序”的顾岩和叶楠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他们嘴边依然含笑,但眼睛却早就跑到了墙角甚至门外,似乎在寻找着问题的答案。
也许是洋墨水没有白喝,美国务实的风格很快显现出来,当枕流被盯得有些心虚,平日里的口若悬河也开始“季节性断流”时,赵老师自己揭晓了谜底:“看来你还是有不少自己的思考,正好我最近也在撰写一些相关的东西,不知道小徐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她大概知道顾岩才是人家的“原配”,所以询问时望向了身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另一个小胖子。
“那,那好啊,”如蒙大赦的老顾脱口而出,但猛然间又觉出这是不是辜负了老前辈的“重托”,于是,他近乎惶恐地瞟着彭教授:“您看……”之后又意识到这种口气无异于顺水推舟,双手便不自觉地按在眼前宽大的圆形会议桌上,像是极力平抑着陡然紧张的空气。
“啊……好……好啊,”彭奶奶的口气和后来向老大姐交差时如出一辙:“你们定,你们定”,姜还是老的辣,最后,这位前辈终于想起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人家语用所的正式成员。
事实上,无论从任何一个已知的角度讲,赵冉都是导师的极佳人选,尤其是相对于顾岩。即便是从最现实也最不相干的仕途经济看来,“二进宫”的留美博士在未来新一代领导的卡位战中也一直处于有利位置,比起顾主任专心于行政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若能顺理成章地当上主管科研工作的副所长当然“在廉颇之右”。所以枕流对此结果很是乐观其成,只不过从“程序合理”这个很时髦的层面上看来似乎有些拦路抢劫的嫌疑。
“管它呢,庸人自扰”,徐枕流又躺回了尚温的沙发,很快就把下午的“李代桃僵”扔到了脑后。当然,如此改变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和那位不期而至的“风雪夜归人”有很大关系。
其实,吴雨自己的小巢也在这个不大的宿舍院里,所以“生女尤得嫁比邻”之后的她还是“常回家看看”;因此,当钥匙声传来时,客厅里的枕流并未觉得奇怪,反倒生出一种温暖和期待。虽然今天的时间已经不早,但“马上看壮士、月下观美人”,说不定等会儿自己还能以下楼散步为由顺理成章地“双双飞”一下,这便又多了分窃喜浮上嘴角。
“这么晚还过来,”彭教授闻声从里屋出来,顺手关上门,好像在本能地掩盖着什么:“吃饭了么?”她发现女儿手里还拎着一摞大概是刚从学校拿回来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