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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不争的事实,而其中半数,就在山西。有土皇帝保驾的民族工业领袖们当然不舍得在安全生产设施上投入太多,毕竟,各级衙门里有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官员人等,堤外损失要堤内补,为落实集约型发展战略,成本必须降下来。可那不争气的瓦斯却不大听红头文件招呼,怎么办呢?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传统的才是现代的,先富起来的弄潮儿们便把希望寄托在了神佛菩萨身上。据说,几乎每个“煤老板”都会要求矿工下井之前虔诚地燃上三炷青香,违者罚款、出事不管;当然,他们自己更会模范带头地严格遵守“规章制度”,从不敢怠慢。随着原始资本不断滚动,一个个小神龛也逐渐鸟枪换炮成为颇具规模的新兴庙宇;比如,石立他们镇上的某位市人大代表便致富不忘造福乡里、投资建造了三进大院、香火鼎盛的“青云寺”。
想当初,石老师决定考研时,就曾在那里发下大愿,如若得中,定当感恩戴德。后面的事情便不遑多说,人家红运罩顶、腾越龙门、光宗耀祖。可烦恼也接踵而至,由于“公事”过于繁忙,连春节衣锦还乡时也被请到县里四处介绍经验,根本没来得及到神佛那里当面道谢,日久天长,成了一块心病。
无巧不成书,前些天上网了解国家大事时,石立偶然发现北京市郊也有个同名同姓的“青云”宝刹。天意不可违!他赶忙找来程毅,决定推翻先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论断,以有点儿迟到的春游为名,率领全班老小上山还愿。
在“你不用介绍你、我不用介绍我”的年轻人中间,吹面不寒杨柳风、万紫千红总是春的郊游本该成为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的好机会,带上一二家属或国际观察员参加自然是题中之义。可对于这些整日里耕耘在书林翰海中的小知识分子来说却并非如此,如同习惯于层层包裹进作茧自缚里的中国人一样,他们心中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更愿意把集体活动当成独来独往的一种特殊形式。
当然,任何规则从制定的那天起,便为违反它的人提供了巨大的潜在利益,对于不成文的惯例来说更是如此,通常,我们把这种标新立异称作“个性”。从小便享受着少数民族特殊政策实惠的艾枚对此最有体会,从来到这个大家庭的那天起,她便尽力让自己的一切都显得与众不同,这回自然也不会例外。艾姑娘原本准备借此机会把已经晋升为外企白领的男朋友强磅推出,毕竟,在很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想来,“买办资产阶级”这个头衔还是很有些神秘色彩的。
可计划却总赶不上变化,自己挖坑自己埋的艾枚万万没有想到,由她亲手“介绍”给韵文的钻石王老五李彬,居然鬼迷心窍地主动提出要参加此次盛会。相形之下,若再把杜晓钟弄来,甘当绿叶不说,那套精心策划、准备届时痛说革命家史的奋斗历程也定然难逃被当场拆穿的厄运,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让实在不给自己长脸的男友原地待命了。不过,同这些哑巴吃黄连相比,更让艾枚光火的是,李彬此次大驾光临自己居然事先毫不知情,直到头天晚上才接到远航无意中的“线报”而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要知道,她可是隔三岔五便会托个理由和这位“贵人”接洽一下的。就像总要寻找地壳最脆弱环节喷薄而出的火山一样,在通知杜晓钟第二天不必再来时,艾姑娘顺理成章地把这种种怨恨都倾泻到已经虱子多了不痒的男朋友身上;枕流后来才知道,为了能出席这次处子秀,晓钟不但忍痛推掉公司里那本可以捞些难得外快的促销活动,还白白搭上了对于新人已经十分稀缺的一天倒休。
“嗬,”见到一身Jack&;Jones休闲装的李彬,枕流也感到有点儿意外,事实上,他是今天唯一的“客座嘉宾”:“你每天都这么帅,不累么?”对于这位很难找出太多破绽的同性相斥,徐枕流也就剩下那条如簧巧舌还算自信:“我替你帅一天怎么样?”
虽然在中国这种相对嘴上积德的文化背景下,类似枕流一样口无遮拦的货色并不常见,但木秀于林的李彬早就对各种明嘲暗讽习以为常。反过来讲,对于这些“敢于护肤的真男人”来说,八面玲珑的目的不本就是为了博得众人的眼球么,无论这种反馈来自正面还是负面,总比那些无人问津的冷冷清清强些,尤其在点击率代表一切的时代中更是如此。其实,李帅哥根本不用为了正确的舆论导向操心,从研院乘坐少人问津的“旅游专线”前来这个莫名其妙景点的一路上,艾枚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不厌其烦地将他的光辉历程介绍给每一位同学消受,从当年在斯坦福扬我国威的百侣曾游,到今日跨国集团的擎天一柱,故事曲折、叙述生动。显然,昨晚刚刚在被窝里把李彬家祖孙三代问候了个遍的艾姑娘已经彻底转换立场,从小生活在大山深处那“天无三日晴”环境中的经历,早就教会人见风使舵的看家本领,后来闯荡京城的磨练,更让她懂得要在惊涛骇浪中借力用力的诀窍;所以说,实力决定一切的市场经济中,并非每个人都有展示个性的权利。推而广之,天生富贵的官宦子弟可以运筹帷幄、经世济民,却成不了真正的外交家;想当年,曾吃尽老蒋美式装备苦头的中共高层并没有忘记同这个帝国主义总代表的血海深仇,可当尼克松跨越大洋伸出橄榄枝时,咱还是咬紧牙关、足斤足两地接了过来,至于“沈崇事件”中那位已经拜入青灯古佛之下的名门闺秀,就只好继续顾全大局了。
比较而言,一旁的苏韵文则显得仓廪实而知礼节许多,渐渐蓄长的头发妥帖地垂顺在骄傲的胸前,虽没有财力去购置更多新装,但她从头到脚的那干净整洁的打扮却依然尽其所能地展示着主人的用心。
据远航透露,自从上回的冷餐会不欢而散之后,李彬曾多次以各种名目主动邀请苏韵文一起谈人生、谈理想。坦白讲,韵文这位湖北姑娘可不是那种故作欲说还休之态的假惺惺,既让人感觉春风化雨,又小心地保持着不卑不亢的距离而免于显得廉价。面对远近闻名的金龟快婿李彬,她当然乐得通过交往增进了解以便“保留变化”,否则也不会被艾枚选中作为开路先锋。可奇怪的是,近一个时期以来,苏韵文似乎开始有意降低二人交往的热度,且不像是一般意义上的缓兵之计,倒让观察家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庙里怎么没和尚啊?”端着光学变焦镜头的程毅四处捕捉着可资利用的背景,却始终不离远航之左右。
“大概去哪儿走穴去了吧,”有过电视台工作背景的陆远航似乎格外钟情于内幕题材,她并不惧怕相机的追逐,而是从容有致地摆出各种造型;微风吹拂着女孩儿新近换上的楚楚长裙,看起来兴致不错。
即便从广角镜头中望去,劳动大家不辞迢迢赶来的“青云”古刹其实只不过是个两进院落的小寺,它坐落在群山间的一处平缓坡地上,从班驳的红墙判断,大概还有些年头。庙小阴风大、池浅王八多,尽管规模有限,但“青云寺”几年前就被当地有关部门纳入旅游开发“一盘棋”中,庙门前金字招牌上“某某管理处”的大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既然已经由专政机关统一接管,那些世代清修于此的大小僧侣便只好“解往它处”妥善安置,这也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相信以普度众生为己任的阿弥陀佛们都能理解。
徐枕流在澳洲念书那阵儿,曾阴错阳差地有幸受邀参加过这片1770年才被殖民者们“玷污”的神秘大陆上某名不见经传的学术机构之两百周年华诞庆典;其间,颇为好客却不学无术的老毛子曾善意地请一位似乎是清华出身的客座教授介绍一下中国学府的悠久历史;显然,在活动主办者想当然地看来,这个自诩为拥有五千年抚今追昔的文明古国一定有着足以使与会者叹为观止的一脉相承;枕流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那位站在讲坛上的满腹经纶,面对台下的期待,不住地擦着自己本已锃明瓦亮的额头,甚至忘了是否该挂上些礼节性的微笑……
“好了好了,同学们安静,”腆着突飞猛进大肚子一马当先的班长石立转过身来:“咱们要进殿了,寺庙清净之地,不要喧哗,”从他嗫嚅的双唇上判断,这位新科书记大概原本还打算讲一番诸如“咱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尊重信教群众、结成更广大的统一战线”之类宣言,但咱石老师还算没忘了自己大老远究竟是要跑来干嘛,更重要的是,殿中那双慈悲而庄严的隐隐目光让他多少有点儿脊背发凉。
凝神细观,才发觉这小小的“青云寺”倒还真有些“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味道。神龛正中供奉着没有被布袋和尚“鹊巢鸠占”的弥勒佛像,身后帷幔纵横,虽有失清扫,却也透出光鲜亮丽永远无从替代的厚重与沧桑。从春日明媚的室外走进晦暗高耸的古殿,一阵阴冷的朽木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不觉肃然。
此刻的石立,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来之前,恐怕连大班长自己都没有想到,身临其境的此情此景竟是这般另人神驰。若非蒲团不够,他真想像祭奠宗祠的族长那样,率领全班老幼一齐下拜,让“列祖列宗”看看自己活生生的胜利果实。望着石书记紧闭双目时的那份虔诚,枕流突然感觉到有些莫名的瑟缩,他实在不堪设想,顺风顺水的班长又在乞求些什么。
与财大气粗的名山宝刹不同,惨淡维持的“青云寺”选择将里面那些“示范性”诱饵已经落满尘土的“公德箱”直接摆在神佛面前,徐枕流很有些厌恶这种如同绑票般的勒索,于是并没有打搅钞票们在钱包里的大梦。但深受三晋大地商业气息浸染的石立却不反感如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直来直去,把口袋里除大票外的一切鸡零狗杂都换成了赎罪券。当然,在他这样做时,并没忘记要习惯性地朝四下搜索着闲杂人等,以免被程毅手中那个灵敏的快门尴尬下什么,还好,臣僚们都已经识趣地退出殿外。石班长看看墙上“殿内严禁拍照,违者罚款二百元”咒语中“二”字头上那明显后加的一横,满意地笑了,显然,由政府统一规划管理还是有些好处的。
当今中国,政府监管虽然早已改头换面成为“宏观调控”,但其一脉相承的余威在经济运行中的主导作用依然不可小觑;故而,与红头文件保持高度一致便成为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对此,历练多年的新款民族资产阶级们的嗅觉还是相当灵敏的,在得知当地旅游主管部门终于决定对“青云寺”下毒手之后不久,某地产巨头便不失时机地通过公关将寺后那座青松翠柏的小山圈占下来,准备开发成新兴别墅区,供僧俗两界同乐。
其实,既然这佛门清净之地已然成为供游人瞻仰的马戏场,再多个借台唱戏的来凑热闹倒也无伤大雅;但问题是,这座并不起眼的小山在人民公社破产之后已经被当地村民承包,成片果林和烂漫四溢的桃花香便是见证。一个姑娘许给了两家,两家还都有合同,这可要了亲命了。还是当地父母官有招儿,决定按市场规律办事,让地产商和村民自行解决,政府“不予干涉”。
于是乎,口水战演变为全武场,资本家动用了黑社会,农民兄弟拿起大刀长矛,各抱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