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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知道。”舒瑜说着,阖上眼眸,咬紧唇瓣往地上又磕了一记响头,“臣有罪,第一罪,身为臣子不能安心辅佐君王。第二罪,与小露同为人子女,不能繁衍后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第三罪,罔顾楚律纲常,妄图欺瞒。”
她每说一句,都往地上磕一次头,到了最后整张脸都被血水覆盖着,跪着的身形也摇摇欲坠,然而最后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大抵,唯一没有错的是花了九年等到我爱的人回来。”
时宴哈哈大笑,斜眼看她,反问道:“你可是想好了?第一条是活路,你即便不能陪在她身边,吏部尚书我还让你当着,你还可以常和她见面。如此这般,你也不要吗?”
头脑昏沉得厉害,舒瑜手撑着地面略略休息了一番,猛烈地摇了摇头,抬眼说道:“若嫁作人妇,难免要与他人行床笫之欢,生儿育女。那不是我乐意做的事,也不是她乐意见我做的事,何苦苟且偷生。”
时宴嘴角勾起一抹瞧不分明的浅笑,不只是瞧不分明,舒瑜此刻眼前一片血雾,雨又下得瓢泼,时宴到底笑没笑,她也不敢肯定。唯一确定的是,她也许,今日就要交待在这儿了,可恨,可惜,竟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与她道明,异志小说里曾言人死前如果执念太深,入不得轮回道,如此也好,即便做一缕幽魂,她也要陪在小露身边,伴她走过这一生,再一同游忘川、过奈何、喝孟婆。
舒瑜觉得身体凉得厉害,神智不清。迷迷糊糊间只听见时宴说了句:“你既然不肯选第一条活路,那就服下这颗药,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舒瑜这个人。”
而后就是不知道何人掰开她的嘴,喂下了那颗丹药。
作者有话要说: 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
☆、第 60 章
早春寒峭的时节,永春山庄内依然流水淙淙,树影婆娑。细碎阳光透过翠绿青葱洒落在一方石桌上,为碗盏内的暗褐色药汁镀上了一层薄金。脚步踏在干枯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响将坐卧在石桌旁藤竹软榻上的女人吵醒了,抬手略略遮住有些刺目的阳光,才看清来人一片欣喜之色正紧紧攥着一封书信朝她匆匆走来。
“陛下,北燕那边来了书信。我方才忍不住拆了看,却是一桩喜事,小公主又怀了身孕!”
这两人,正是时宴和王芍主仆二人。
时宴忙撑起身子,接过王芍递来的书信,染了些许岁月风霜的秀眉渐渐蹙起了一个凝着忧心的弧度。王芍见状不由又凑上前去瞅着信纸,问道:“怎么了,陛下?我虽然有少许字不识得,但是大体还是读得懂的,可不曾读到什么令人担忧烦恼的话啊。”
时宴收起信纸,双目望着远方,喃喃道:“小兮才生下我那小外孙没多久,身子也不知道可曾养好了?”时隔五年,她久病缠身之下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眉心间也是时常缠着一股消散不得的忧郁,王芍知道,自从五年前从王位下来,来到这永春山庄之后时宴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将朝臣甚至儿女玩弄在股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精于算计的时宴了,她已经日渐蜕变成此刻这般只盼着儿女一生健康喜乐的寻常母亲。
“陛下暂且放宽心吧。小公主信上不是都说了尉迟北待她极好,他们夫妻相爱,尉迟北也将她的身体料理得极为妥帖。上次怀了小王子的时候,尉迟北竟然将料理国事的地方都搬到了她的寝宫中,半刻都不敢走开。想来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差池,您就等着来年北燕派人护送小公主和您的小胖孙到您手里吧!”王芍一面宽慰着,一面拾捡落在时宴头上和肩上的花瓣,待得转身时,便瞧见那桌子上的药盏里竟然也落了一朵淡粉色的残花,当下就要再去换一盅药汁,却被时宴拦下了:
“无碍,只是沾了朵花,递给我。你年纪也大了,合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也是我离不得你,才将你圈在身边这么多年,令你享不得天伦之乐。”时宴拿过药盏,一口将那温热的药汁灌了下去,却也不觉得多苦,只是缓了会儿才又说道,“……你也知道,我这身体,能熬过这个冬天就算不错了,等我……去了以后,你且自行离开,你的奴籍我早已叫人撤了。”
王芍愣怔着,连时宴手里的空药盏都忘了接过去,却跪将下来,双眼霎时通红道:“陛下……您说的什么话,御医说了,只要好好休息,莫要郁结于心,都会慢慢好的啊……我,我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我已经待在您身边这许多年……”
“砰——”地一声将二人都惊了一下,原是时宴要将那药盏放回石桌上,岂知途中手腕虚乏,那药盏就滑落下来。旋即就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王芍忙起身去为她抚背,眼泪却跟掉落的珠串儿似的一颗颗滴落下来,为免时宴知晓,她一只手轻轻拍着时宴的脊背,一只手则在默默地擦拭眼泪。
“好好好,你愿意待着就待着,我只是与你说说,又不曾赶你,作何又跪又哭的?”时宴拿了丝巾抹掉嘴角的药痕,忽而才叹了声气,问道:“楚京那边……可有何消息传来吗?”她已经……五年,五年未曾踏入楚京,想想也真是应了时白清临死前给自己下的诅咒,众叛亲离……儿子被自己撵去滇州待着,小女儿因着和亲远赴北燕未曾回来过,二女儿……只怕,到死那日都不得再见一面吧……
王芍哼了一声,将脸别过一边去,愤然道:“还能有何消息,她只管好好做她的君王,又不会为侍奉母亲的事情烦恼担忧,也不知她心肠是随了谁,如此之硬……”她说到此处,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住了嘴,偷偷打量着时宴的神色。
时宴轻轻一笑,说道:“你倒是冤枉她了,真是心肠硬的人当日合该将我斩杀在宫闱之中了。”微微阖上眼眸,五年前那孩子近在咫尺的剑尖生生被停在了距她心口一衣之隔的地方,而后……那孩子割发断情,说从今日起母女情分已尽,话说得决断,可两年前自己病重,却从帝京来了一波接一波的御医,押送着各种奇珍药物,不消说也知道是谁的意思了。
“……陛下……为何,为何不告诉殿下……”王芍自是不敢将那个秘密说出来,只得点到为止。却见时宴摇摇头,忽而问道:“今年春闱……她可是去了?”
王芍点点头:“去了,自是又拔得头筹。”
“如此,便好。”
勤政殿。
“宣新科状元觐见——!”
在龙椅上坐着的时白露将案桌上的字迹清逸俊朗,神采翩飞的策论铺展开来,频频点头称道。耳边闻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便见太监将那着一身崭新绯色官袍,脚踏黑色皂靴的清瘦青年领进殿来,即便这青年因着礼节一直不敢抬头,观不得容貌,但是他身姿清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傲然风骨,就是……矮了些。
“你便是那连中三元的舒豫?”舒豫……和小瑜的名字真像。
“回陛下,就是微臣。”声音也如其人,三分英气,七分凌然轻逸,只是……怎么听起来有些作势的生涩?
时白露看向那舒豫,见他还兀自跪着低头,又说道:“抬起头来。”这人作甚么一直低着头,地面有金子不成?还是不敢看她,她有什么可怕的。
舒豫顿了顿,头非但不抬,还往地上更低了几分,怯懦道:“微臣长相平庸无奇,还生着几点斑点,恐惊了陛下。”他头压得低,是以时白露未能瞧见他嘴角的一抹窃笑。
长相平庸无奇?时白露对他的话语抱着十分的怀疑,他籍贯上写着来自汴州舒家,那却是个大家族,舒铮和小瑜俱都是汴州人,想来舒家的人不会长得差到哪里。再者看他风姿气度,怎么也不该是会把她也吓到的长相。
“让你抬起头来,想抗旨不成?”
舒豫只好应了声是,双肩微颤地敛住笑意,缓缓将头抬了起来,那刻骨眉目,秀气挺拔的鼻子,温柔如水的眸子,还有……镌刻着久病消瘦的苍白肌肤,俱都和时白露这五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的舒瑜重合得干净透彻,不差一丝一毫。
时白露呆怔地站起身来,径直盯着舒豫看,连下台阶都不敢挪开眸子,生怕这只是一道幻影,只要她一分神,就化作一缕烟飘散而去了。“你……你是……是谁?”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对这作一身男子打扮的舒豫满腹疑惑。
舒豫浅笑,作揖答道:“微臣……是您的金科状元郎。”
时白露看见他喉间颤动的喉结,才染上眉梢的一丝喜悦皆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半晌,才喃喃自语,苦笑着:“是啊,你是舒豫,我怎么这么糊涂,还在痴心妄想着什么……”
她低头苦恼间,遗漏掉了舒豫见她此番形状后眼眸里流露出来的心疼和怜惜。良久,舒豫才问道:“陛下……可是想起了什么故人?”
时白露点点头,忽而又摇摇头。她在心里默默地答道,不,她不只是故人,她是我的妻子,我还没等到她凤冠霞帔,与我洞房花烛的日子,就从我手里溜走的妻子,并且……再也不会盼得她归来。
“舒瑜大人在世时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在民间颇为人称颂赞扬。舒某不才,得以和舒大人享了几乎一样的眉目,常常有人将我认错,是以方才才说怕惊扰了陛下。不过……舒大人曾有一件物事交与舒某,托我转交给陛下。”
时白露这会儿心里的波澜还未平息,又被他的这番话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深思镇定之下才问道:“你与……舒大人是何关系,她为何将那物事托与你?”
“微臣……是舒大人的,远房弟弟。”舒豫说这句话时候声音拔高了几分,似是不只为了回答给时白露听,见得殿内几个内侍开始窃窃私语,他才轻咳了几声,将方才因着音调拔高而有些许变得尖细的嗓音润了润。
远房弟弟?这……是积了多大的渊源,才会和远房姐姐长得一模一样?还和姐姐当年一般连中三元?若不是因着他长着喉结,分明是个男子,时白露当真要将她当做舒瑜了。
“既然如此,她托了你什么物事?拿出来吧。”
“舒大人说了,只能私下给您。”
时白露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摆手将殿内的侍卫和内侍俱都唤了下去。
“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吗?”
“自然可以。”舒豫点头,倏尔站了起来,对着一脸疑惑的时白露,用手将喉间和肌肤紧密地几乎毫无缝隙可寻的皮质物体取了下来,将已经呆若木鸡的时白露拥入怀里,声音一如五年前那般轻柔温和:“她托了我将一个人交与陛下,说虽然晚了五年,但是只当也让您尝尝等待的滋味了。你可愿意收下这个人吗?她唤作舒瑜。”
作者有话要说: 倒二
☆、第 61 章(终)
“……你……”时白露忽而眼圈泛红的颤着手摸了摸她面前这人的胸前,却是坚硬平软,正自犹疑着,那人却解了衣带,将内里和束胸一起裹着的铁片取了出来,抓过她的手腕直往里探去,那里温热软和。
“傻瓜,是我。你还不敢认了么?”舒瑜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冷不防却被她抬起手来狠狠拍打着,一面红着眼睛低低骂道:“你混蛋,混蛋,混蛋!”她其实憋了好多话想说,但是此时此刻却只骂得出这句话来,眼泪更是掉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