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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蛮牛沉默了一下,笑着说:“是我弟弟。”
像是在夸耀什么全天下最少有的珍贵宝物一样,蛮牛骄傲的挺起胸膛,接着说:“他是全世界最优秀最棒最了不起的人,能成为他的哥哥,我一定在轮回之前做了不知道多少好事。不然像我这样的家伙,有什么资格与他共享一个姓氏?”
呃……这难道就是蛮牛一直坚持让大家用绰号叫他的原因吗?为了避免被人称呼比尔瑞先生?
克雷恩的心里有些不太愉快,他认真的说:“怎么会没资格,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可靠的伙伴,什么时候你都永远挡在大家前面,就算是罗特蒂亚的王子,你也够格让他喊你一声哥哥。”
蛮牛并没反驳,但显然也没有认同的意思,他笑了笑,勾住了克雷恩的肩膀,用不带讽刺的口气小声说:“笨蛋,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虽然平时蛮牛就是众人中情绪比较高昂的那个,但今晚他更是格外高涨,就像本来就总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鸟儿这次一头扎进了云里。
应该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苏米雅把用餐地点直接定在了金号角对面的醉人蔷薇。
老板娘珊拉·青叶不在,多半是在照顾那个鼻青脸肿的酒鬼,酒馆里只有一个高大丰满的女侍应在匆忙的应付着前面客人的催促和后面厨师的怒吼。
幸好酒上的很快,第一桶大麦酒就像水一样咕咚咕咚进了蛮牛的肚皮,他黑里透红的宽阔面孔上,显而易见的兴奋就这样被酒精点燃。
但和克雷恩猜想的有些不同,蛮牛并没有兴高采烈的来讲述他那个优秀的弟弟,也没提到半点他信上的内容,琳迪好奇的拐着弯问了几句,还都被他迅速的岔开话题,即使后来醉的连酒杯都端不稳了,琳迪都没能问出他弟弟叫什么名字。
吃饱喝足之后,蛮牛的双腿大概只剩下负担他体重三分之一的能力,剩下的三分之二,理所当然只能交给克雷恩。
于是,回到房间后的克雷恩,一直到回忆完这些,才有精力爬起来洗澡。
在巨大的木桶里泡热水,对于总是在池塘里用草叶擦身子的克雷恩来说已经是新奇而奢侈的享受。至于琳迪在楼下向那个老板询问的那种可以从上方把热水洒下来的东西,他见都没见过,根据琳迪的描述,他只能想象到一个同样是装满了热水的木桶,不过是挂在上面底下打满了小洞。
初到大城市的兴奋感渐渐过去,身体的疲惫也已经彻底的浮现,洗过澡后,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也都暖洋洋的放松下来,没有什么状态比这更容易入睡,但克雷恩把头陷在枕头里很久,却依然无法闭上眼睛。
芙伊被次元裂隙吞没的噩梦他已经有几天没有做了,最近入睡后,他反倒又开始梦到那个呼唤他的女性。
这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天花板后,他终于受不了的坐了起来,小阳台外的夜色看上去很不错,月光比起在迷雾森林的时候能看到的更加清澈透亮,仿佛可以轻轻披在身上。
他开门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小阳台上还放着一张躺椅,也许躺在这里享受着夜风的安抚,是很多客人的选择吧。
他躺在上面试了试,的确很舒适,实在不行,不如拿张毯子在这里睡觉吧。被格鲁之心这样温柔的照耀着,一切恐惧说不定都能烟消云散。
正在犹豫的时候,隔邻的小阳台上传来了琳迪略带疲惫的声音,“克雷恩,你也睡不着吗?”
克雷恩连忙坐了起来,“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琳迪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最初相识的时候她身上那种充满自信的骄傲仿佛被什么锉刀狠狠地磨掉了一截。
她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双手扶着栏杆,把面孔埋进了双肩之间,很小声的说:“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做噩梦。”
克雷恩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到底梦到什么了?我之前问你你也不肯说,是什么很难启齿的事情吗?比你前几天来那个还难受吗?”
琳迪被他追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气得抬头瞪了他一眼,跟着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说:“其实并不能算是噩梦,那不过是我亲手做的事,不断地在我脑海里重现而已。一遍又一遍……”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从不知道……原来杀人是这么痛苦的事。父亲教会我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学的本来就是杀人的技巧,拼命地钻研斗气的使用,学习元素的附加,磨练瞄准的精度,并不是为了让我去成为一个猎人。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用斗气诱导那家伙的喉咙的时候,我根本没有什么感觉,我知道我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我,我知道我不努力杀死他们大家就都会死。可等到一切过去,我才恍惚发觉,我杀人了,我第一次……杀了人。”
你杀的明明是个火精灵啊。
克雷恩差点就从嘴里蹦出这一句来,幸好他马上就想到,人这个单词并不仅仅可以作为人类的简称,在通用语中也可以泛指一切由创世天使创造的人形智慧生命。
不太懂得该怎么劝慰,克雷恩犹豫着说:“当时确实是逼不得已啊,你也……呃……不是故意的。”
琳迪抬起头,突然转过身,双手一撑倒坐在了栏杆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栏杆外离她很远的地面,哆嗦了一下,把视线转向上方,说:“怎么会是无意。我当时可是绞尽脑汁用出了浑身的本事,就算我射完了所有的箭,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用匕首和他拼命。至少在那时,那个火精灵对我来说还和森林里的白毛猴子没什么区别。但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渐渐意识到,他是和我差不多的生命,他也许也有家人,有自己的生活,而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未来的可能性,都被我终结掉了。我反复告诉自己,那是他应得的,镇上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他们而死,对这样的家伙我根本不需要感到愧疚。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难受,害怕,一梦到他最后那张惊恐、绝望和不甘心的脸,我就会尖叫着醒过来。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不,正是因为会对这种事感到难过、恐惧,人们才能有平稳安定的生活。”苏米雅不知何时站在了另一边的小阳台上,她看着琳迪,神情有些微妙的复杂,“即使对你来说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此时此刻的心情。这……能让人少犯很多错误。”
“错误?”克雷恩有些不解的问,“你是说当时琳迪杀死那个火精灵是错的吗?”
苏米雅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说:“我是想让你们明白,杀戮,是万不得已时的手段,它对于一个人来说可以正确,可以正义,但绝不可以正常。你们一定要记住,剥夺他人的生命,永远是件残忍的事,即使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那么做。”
克雷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跟着又问:“可那些传奇故事中的英雄们,不都是在杀戮中成长起来的吗?”
苏米雅轻轻叹了口气,说:“但单纯沉醉于杀戮的英雄,最后只会成为被其他英雄讨伐的魔王,真正的英雄,只会背负着杀戮的罪孽,为终结更多的死亡而战。他们敢于承受痛苦,正是因为抱持着能让更多人免于痛苦的梦想。沉醉于血的味道,永远是一个英雄身上最危险的信号。”
看到的传奇故事中很少会提及这种事,克雷恩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继续问了下去,“士兵呢?苏米雅你不是参加过战争吗?我觉得士兵应该算是把杀戮当作很正常的事了吧?”
“没错,”苏米雅点了点头,眼底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之色,“所以战争中的士兵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是工具,单纯为了杀戮而培养、训练出来的工具。越优秀的士兵,就会离人越远。”
“克雷恩,你呢?”琳迪突然插口问道,“剩下的几个火精灵,应该都是被你干掉的吧。你没什么感觉吗?”
克雷恩苦恼的摇了摇头,“老实说,我没什么感觉。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真实感。我的确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身体在动,但那根本不是我能控制,也不是我能理解的,我连做梦都想象不到那种出拳的速度,也不知道那可怕的烈焰之墙是怎么突然烧起来的,就连最后拉弓射箭,都不是我平常习惯的动作,但……那动作真是美妙舒展极了,我之后还忍不住一直偷偷练习那个架势来着。”
好像发觉说的有点啰嗦,他摸了摸头,总结说:“简单说,那不像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一直的感觉都是旁观者。啊……不过尽管我那时候那么生气,看到那几个火精灵死掉的时候,也还是有些难过。我想这种不希望看见死亡的心情,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琳迪皱了皱眉,说:“那你在为什么失眠?我记得几天前你就说你已经梦不到芙伊姐姐了啊。我以为你也被类似的噩梦打扰了呢,还在想你这家伙怎么比我迟钝这么多。”
“其实……我反倒希望能做噩梦呢。也许梦里的场景让我很难受,但至少,我还能看到芙伊。最近这几天我一直梦到那个不停叫我的声音,”克雷恩摇了摇头,有些害怕的说,“我担心,我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梦到芙伊了。是不是连在兰伊尔大人的领域中,我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可能就是这种想法,让我不敢入睡吧。苏米雅,我该怎么办才好?”
苏米雅轻轻笑了起来,她带着一丝善意的嘲弄说:“克雷恩,你在犯什么傻啊。你为什么要执着在梦里见到芙伊呢?”
“诶?”克雷恩愣了一下,露出了“想在梦里见到芙伊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的表情。
苏米雅用手指点住自己的心口,缓慢而轻柔的说:“你好好想一想,你和芙伊一起成长,一起互相扶持,一起彼此依靠着生活到现在的所有记忆,难道只能靠做梦才能回忆起来吗?你想见到她的话,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吗?这里的思念,可是远比虚幻的梦境更加靠得住的东西啊。”
像是跑偏了路的孩子突然被指引了正确的方向,克雷恩恍然大悟一样的瞪圆了眼睛,是啊,梦不到芙伊到底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他应该害怕的反倒是想不起芙伊才对吧。而这种事,他相信此生此世是绝不会发生的。
既然芙伊的存在已经融进了他的脑海、心与灵魂之中,不过是在梦中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声音所取代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个声音就算叫喊上千百遍,他也只会有一点点好奇而已。而芙伊不需要发出任何声音,他也会豁出性命走遍全圣域……不,走遍全世界去找她,不死不休。
心情骤然开朗了许多,克雷恩感激的看着苏米雅,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认真的说:“我确实是太傻了,不知不觉就钻进奇怪的死胡同里出不来了。真是很感谢你,苏米雅。”还没说完,他就又想起了琳迪,于是偷偷的往自己的背后指了指,小声说,“那琳迪该怎么办?她的噩梦要做到什么时候?”
苏米雅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着琳迪那边抬了抬下巴,柔声说:“我想,琳迪已经找到自己的方法了。”
克雷恩好奇的转身看过去,惊讶的发现琳迪已经不再是坐着,而是换成了更加大胆的姿势,她双脚一前一后踩在不过巴掌宽的栏杆上,双手张开保持着平衡,竟摇摇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