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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师父一直没说,几个月下来,薛毅已经隐隐知道师父的秘密。
他想那个秘密和传说中身份神秘的师叔有关。
八年……或者是十年前,在薛家过年的酒宴上,喝多了的师父告诉薛毅,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师祖是个了不起的人。师父说,师祖很讲究大义,年轻时曾在江湖名声最响时突然失踪,江湖人以为他在闭关练功,其实他是因为偶尔到访边境看到局势不稳毅然隐名从军,以普通军卒的身份干到将官,在边关驻守了整整十年。后来局势稳了,朝廷论功行赏,他却挂冠离去,恢复旧名重回江湖游荡。本来,师祖回到江湖的那一天,他与朝廷的关系就算一刀两断了,可是那段生涯让他知道很多官场的人,知道谁是真正的忠将,所以当他听说某位武将被卷入叛逆阴谋斩首抄家后,从心里认定这是桩冤案。师祖偷偷赶到京里时,那一家已经家破人亡,他找到流落在破屋的寡母孤女以江湖人的方式加以照顾——他收了孤女为徒,教她逆境求生,教她忍辱负重,教她不失武将之后的骨气。这个将门之女,就是薛毅从来不知道名字的师叔,因为抄斩的风声还未过去,既是谋逆之后,偷习武和公开照顾都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有可能为残存下来的亲人们带来危险,所以这个女徒是偷偷收的。很多年后,当沉冤昭雪,事情可以公开时,师祖却又严令师叔发誓永不说出他的名字,因为他不希望和官场扯上任何联系。师叔与师祖的关系,就在这重重掩饰下无人得知,直到那年的酒宴上,从师父喝多的嘴边偷偷溜了一点出来。
多年以后,不再是小孩的薛毅重新回想起那天师父喃喃的低语,忽然就悟了那些听上去毫无头绪的前言不搭后语的醉话背后所蕴藏一些情绪。
那是一些因为从来没有开始,所以也从来也没有结束过的情绪……
师祖收女徒时,师父就象他听故事时一般大,接下来的那些年头,在京里与师叔一起成长一起练功一起嘻笑的年头在师父心中留下了抹之不去的痕迹,就象是用烙铁烧在了他的心上。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师叔有了喜欢的人,师父知道了,躲开了。再后来,师叔嫁了人,却不是她喜欢的人,师父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于是离开京城,再也不打算回去。
这一离开,就是二十多年。
薛毅在京里的几个月中,也曾想找到有关师叔身份的蛛丝马迹,可是,几十年前,新君即位不久时平息那起谋逆案曾经涉扯了一大批有战功的武将,后来查明是莫须有的罪名后平反的又是一大批,根据师父那有限的描述很难找到有关师叔的有用线索,薛毅只能暂时作罢。
师父为什么会回京?为了找师叔吗?薛毅不敢肯定,不过他大概能肯定就算是找吧,应该还没找到,因为一切顺利的话,师父不会越来越象火上烧的栗子,时不时会爆出来。
快过年的时候,薛毅把师父拖回了江南的薛家。
不管有什么要紧事,过年总不能不回家,自从收了薛毅这个徒弟,薛门就成了河东怪叟过年的地方。
因为工部调查的结果,朝廷罢了几个大官,京城的文官圈子里颇为不太平,不过留侯家由于大公子在这次调查过程中做了很大的贡献,所以不但未受半点冲击,面上还颇为有光。在薛毅眼里,乔荆江还和以前一样,没变得格外有出息。乔荆江送薛毅出门的时候险些把他的袖子拉断,抽着鼻子问:“你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薛毅看见乔大公子的哭丧脸一如既往地感到恶心,不过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感动,虽然知道留侯少爷舍不得他的原因一多半是因为他妹子所以谈不上动机很纯,可是家里的男人婆就算再挂心也从不曾在送他离家时拉拉扯扯,头一次有人这么露骨的表示舍不得你,说不感动那除非是铁石心肠。
薛少侠离开的时候没有把话说绝,他说:“大概吧……”
年前回到薛门,薛翠萍见到师父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在偷偷把薛毅拉到一边打听清楚薛毅猜出来的原因后,整个过年期间就没有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过半句有关亲事的话题。男人婆的小心翼翼竟成了薛毅的意外收获,这倒正中已经做好接受一番折磨准备的薛毅下怀,他终于可以放下心舒服地过年,考虑一下自己喜欢的事——比如说,去参加武林大会。
一回到薛门,排名江湖第十二位的侠少薛毅和他的师父河东怪叟就收到了武林盟主发来的英雄帖,过完年,谷雨前后,武林将要换新盟主,高手们也要重新排位,所以现任盟主遍洒英雄帖邀人前往。薛毅毕竟是个年轻男子,喜欢热血沸腾的场面那是免不了的,虽然侠少的排位不是以比武的结果来定,所以不必去武林大会上打擂台,可是,全武林的大比试不看未免可惜。
可是,师父不想去,虽然以前他总爱去看热闹,可今年他没心情。
薛毅担心师父过完年就跑掉,引诱说:“可以去看看武林高手大赛啊?”
河东怪叟嗤之以鼻:“屁!什么武林高手?什么武林盟主?老子是世外高人,不玩他们这一套!”
最终,师父还是过完年就跑回京城去了。
薛毅也只得在男人婆终于得到机会正式跟他谈起亲事之前,抓紧时间收拾包裹借口追师父迅速离家再回京城。
武林大会一事最终泡了汤,乔荆江是兴奋得到死,薛毅是郁闷得要命。
这一郁闷就郁闷了大半年,清明和父母忌日回薛门,被大姐一唠叨都没呆上几天就以放心不下师父的借口匆匆离开。薛翠萍虽有些腹诽,可河东怪叟曾在薛家最困难的时候伸过援手,如今不能看着他困难度日而不管,所以也没有对薛毅紧追师父的行为表示出什么不快。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在过,似乎又回到头一年刚到京城的那几个月去,除了乔荆江也慢慢开始郁闷起来。
乔大公子的郁闷是因为要成亲了,有切身体会的薛毅比较能理解一个活得很痛快的男人被逼着成亲的那种痛苦,出于同病相怜也好,出于过于泛滥的同情心也好,他开始经常地陪乔荆江出门去散心。
乔荆江散心的地方,是青楼。
薛毅想:虽然是不想成亲,不过到这种地方来散心,这人真欠揍!
可是,关他什么事呢?
留侯家的人不管这大少爷,结亲的定远侯爷也不管这未来的姑爷,他一个外人,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犯不着管人家的家务事吧?
从心底里,薛毅并不讨厌青楼这种地方,自小被女人拉扯大,师父又不是个声色犬马之辈,虽然在武林中也有年纪相仿的朋友,可都顶着侠少的名号,结伴去烟花之地行侠仗义是有过,可要说结伴去玩儿,那是谁也不会提出这个有损名声的主意的。直到认识乔荆江,被他拖到青楼来听曲儿,薛毅长这么大才真正体会到爷们儿的玩法。应该说,即使在青楼里也面不改色行为端正的的薛少侠直到现在,才慢慢感觉到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同的美妙之处,他不好意思对别人说,也不好意思让人看出来,不过,薛毅知道自己开始慢慢懂得什么叫女人了。以前他以为自己知道,现在才知道,家里的男人婆只是女人中的一种。师父最恨沾花惹草之辈,薛毅也看不惯乔大公子狎妓的那一套,可留侯老爷拜托自己看好乔荆江别让他捅出大漏子,而只听小曲应该算不上沾花惹草罢,所以薛毅并不拒绝陪乔荆江上青楼。
九月里乔大公子再次拉薛毅上青楼散心的那一天薛少侠正值心情不佳,不佳的原因是刚刚看到新的《江湖名人录》,在京里混了一年多后,薛少侠的排位迅速下滑了五位。薛毅并不奇怪自己排位的下滑,因为这是早就预见到的,侠少排位竞争激烈,一年没有特别的表现,只下滑五位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薛毅郁闷的是,顶替他排到第十二位的那个家伙让他十分不舒服,为什么就不能换个更象样的人呢?
薛毅以前就听说过目前排位十二的这个叫“玉少”的侠少,他刚出道的时候被人知道并不是因为武功或是什么大的作为,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奇怪的背景——他被江湖上某位出名的夫人看上了。玉少从来没有肯定过他和这位夫人的关系,可也从来没有否认过,只是说他很“尊敬她”。薛毅不是个很八卦的人,所以没有关心后闻,再次听见他的名字是因为玉少在某个很容易传出让整个江湖都听见消息的场合,说了一句很有个性的话:“我才不练刀呢!我只练剑,练剑就算练得再差,那也算练的是个玩意儿。”此话一出,江湖为之哗然,说玉少有档次的人有,说玉少狂妄的也有,后来似乎是闹大了,反正玉少又出来澄清说他不是说练刀就没档次,而是说他不适合练刀,只想专心练剑。总体来说,玉少虽然从来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被江湖人记得,但从来都不会从江湖的话题中淡去。薛毅记得其中的大多数话题是玉少又被哪家的夫人或小姐看上,总之看上他的或他看上的都是名人,虽然这些消息从来得不到肯定也从来得不到否定,可正因为不很确切又关系到名人就总是被人提起,然后,因为总是被人提起,玉少也就渐渐出名。
在乔荆江上楼找相好的女人去后,坐在大堂里听曲儿的薛毅一边喝着茶,一边郁闷地想:世风日下!
然后,他听见乔荆江走进去的房间里传来奇怪的有东西砸到楼板上的声音。
警觉起来的薛毅快步冲上楼梯,推开房门,惊讶地看到他的朋友被罩在渔网中,一位青衫客正笑眯眯地坐在旁边。
“你是何人?这是做什么?”心情已经很不好的薛毅怒问。
那青衫客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将一张笑脸递上来,先问道:“这位就是江湖上有侠少之名的薛毅公子吗?婚否?”
薛毅楞住了,他隐隐感觉到有问题。
他决定先回答问题。
“我是薛毅,没成亲。兄台是何人?”他抱拳拱手。
青衫客拱手,笑得更亲切:“我是钟魁,乔公子未来的舅哥,敢问薛公子定亲了否?”
薛毅心里格答一下,心想:终于,定远侯家要出手教训姑爷了么?
听见乔荆江愤愤与钟魁斗嘴,薛毅心中暗暗好笑。
活该!
“这样的话,我不打扰了。”他只当没看见乔荆江哀求的眼光,径自出门,走两步,又体贴地替他们把门带上。
不管怎么说,两边都是大户人家,身为其中一家的朋友,还是要顾全一下他们的面子。
定远侯家……应该就是刚到京城时,在恒生药铺打过交道的那一家。
他想了想,又打开门,伸进脑袋,很认真地对传闻中钟家管嫁妹妹的四爷说道:“我尚未定亲,也还没有心仪之人。”
四爷说:“知道了。”一脸欣赏。
薛毅再次关上门,脚步轻松地下楼去,重新端上茶杯。
喝一口,茶水清香。
他忽然想起那天见过的那位小姐。
白皙的脸,写得一手清秀有力的好字,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
薛少侠忽然就有点发呆。
他想:好象……是个美人。
第三章
武侯府的钟四爷最近寝食难安,不过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没有让任何人窥视到这一点。这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嘛,就是因为守孝而耽误了嫁期的大妹妹钟灵终于出嫁在即。钟四爷既然是主要负责嫁事的人,又怎么可以表现出慌乱呢?可四爷隐隐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做好让妹妹出嫁的心理准备,十年投入的心血终于开花结果是令人愉快的好事,但在心底深处,四爷钟魁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不愉快的东西藏着,那东西大概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