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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杯水端回会议室后,老爷子小抿了一下又立刻爆发:“大冬天的给我喝凉水啊?”
谷妙语什么也没说,起身再去倒水。这回她尽量倒一杯温度在第一和第二杯之间的。
端进去,老爷子还是嫌弃:“这热不热温不温的,难喝!再倒!”
谷妙语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大声朗诵笑对人生四个字。
她看到秦经理的反应比她还要崩溃。她用眼色安抚了一下秦经理。
——没事,看我的。
她在老家时,她老爸作起来,那可是十个铅球都砸不服的,最后还不是她把老谷炸起来的毛给捋顺?
她这回叫着邵远一起来帮忙。
他们出了会议室,先前讲话的那个同事改变了观点。
“我收回我刚刚的看法。老头让你倒水并不是一个更好的开端,看起来他没让涂晓蓉倒水倒是对涂晓蓉更善意一点。”
谷妙语没顾上搭茬,她问邵远一次能端几杯水。邵远试了试,他手大手指长,可以端四杯。
谷妙语能端三杯,一手一杯再两手一起夹一杯。
他们这回接了温度递次改变的七杯水,加上屋里的三杯,一共十杯,要凉有凉,要热有热,要温有温,要温热有温热。
谷妙语把十杯水摆在大爷面前一字排开,笑着说:“大爷您挑一杯,看哪杯喝着顺嘴,后面我就按那杯的温度给您倒水。”
大家都屏息等着大爷的反应。
不知道他这回还能找出什么新茬来。
谷妙语能感觉到身后的涂晓蓉有一口气正提在嗓子眼。她八成很希望大爷能冲着十杯水狠狠一扫,然后咆哮:十杯水你就想把我给打发了,做梦呢?
结果……
老爷子忽然像脾气被抽走了一样,平静地端起了其中一杯,喝了下去。
会议室外围观的人们仿佛看到世界杯进了个球那样,不约而同地做起各种yes的动作。
秦经理在会议室里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涂晓蓉憋在嗓子眼那口气幽幽地吐了出来。那是对老爷子不能把坏脾气贯彻到底的失望。
邵远站在谷妙语身后,无声地抬起一只手,把手掌压在她肩膀上,捏了捏。
他的力道在说话。
好样的。
老爷子喝完水放下水杯,语气变得好了些,但依然有拿腔拿调的故意作:“我这么几天总算遇到个会办人事的人。你们都觉得我在找茬是吗?那我告诉你们,顾客来可不就是来给你们找茬的,不然来跟你们谈恋爱啊?我来找茬,你们就得想出有效办法来应对我的找茬,这才是你们该干的事儿!”
他点点桌面,问谷妙语:“你叫什么名字?来,你给我讲讲你们公司的装修报价。”
*
大家都以为老爷子这是被谷妙语收服了。
然而并没有。
接下来直到下班之前,老爷子快把谷妙语虐成了渣。
谷妙语觉得自己这一天说的笑对人生比她前二十五年加起来说得都多。
老爷子上句问我的房子九十多平,铺地板得多少钱。谷妙语按面积算完大致报了个价。老爷子一听就炸了毛,下句紧跟着就开喷:“不对!不可能这么点钱,还有二楼三楼呢,你算了吗?你这是想用低价诱拐我先签单,后面再多骗我钱呢吧!”
谷妙语也不知道老爷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只能实事求是地见招拆招,告诉他:“大爷,您刚才没跟我说您房子是三层的。您别生气,现在我们把那两层加上哈。”
但老爷子立马又生气了,他说:“我什么时候说是三层了?我房子就是个七十平的两居平层。”
谷妙语心说得,这回连面积都变了。
邵远在一旁实在替谷妙语煎熬。
这姐姐脾气也太好了点。
他站出来问老爷子:“大爷,您带房产证了吗?那上面有确切的面积数,咱们看一下就能清楚您房子到底多大了。”
老爷子抬头就怼了他:“小男孩,我说你去菜市场买菜还用带着全家存款的存折吗?哦,我就来问个装修我还把房产证带来?”他嘴里这么说着,手却去翻了兜,一个黑色特像垃圾袋的布兜。结果还真从里面掏出一个大红本来。
“哟,你们可撞了大运了,我今天上菜市场还真把全家存款的存折都带上了。”
谷妙语差点想跪下。这大爷是她见过的人里绝对的“混不吝est”。
她把房产证翻来看。房产证上户主的名字是陶万里。房子的面积是七十二平方。
所以什么九十多平一二三层的,就是老爷子在嘴里跑火车折腾人呢……
秦经理在一旁颤颤巍巍地出了声。
“大爷,您看,我们今天又到了下班时间了!”
老爷子把房产证一收,一起身,一开嗓:“成,我明天再来。”
谷妙语:“……”
大爷您这也像上班下班似的呢。
老爷子夹着他的小黑布包走了。那包长得真的特别像垃圾袋,但里面却包着北京的一栋房。
谷妙语:……
她真的很想了解一下老爷子的心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想法。
她问秦经理:“这大爷到底什么来路啊?”
秦经理一脸的哭笑不得和我真倒霉:“我和友司几个老板们都沟通了一下,他们都说最近也有个难缠老头去搅和过他们了。对比了一下样貌特征言谈举止之后,我们最终确定了:不同的公司,是同一个老头在搅和!”
邵远问:“他是什么目的呢?”他这个学金融的,总想把问题问到最根本上。
秦经理哭丧着脸,说:“不知道啊!友司们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要干嘛,反正就是挨个装修公司搅和,特别难搞,尤其对设计师,极其刁难,似乎对设计师这个工种含着极大的敌意。”
说到这,秦经理无奈地叹口气:“他岁数大,没砸没抢也没用脏字儿骂人,谁都不能怎么着他,真是拿他没办法。据说他是要把每一个公司的设计师都刁难个遍才能换新地图的。”
他转头看向谷妙语,一脸悲怆:“妙语啊,明天实在不行你就扮演一下受不了了的状态,一定要抢在老头前边表演心脏疼躺地上,可赶紧把他吓走吧我滴个天啊!”
第二天老爷子真跟上班似的又踩点来了。他一来就找谷妙语,让她先给自己上十杯水,然后再继续昨天未完的报价聊天活动。
这回谷妙语发现,老爷子把不同温度的十杯水挨排都喝了。
她隐隐觉得老爷子也不是故意刁难人没够,他也在无声地用行动表示,我其实也珍惜你的劳动成果,但你首先要让我承认,你的劳动确实是成果。要是你糊弄我,那我折腾死你。
谷妙语忽然觉得老爷子有点轴有点可爱。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老爷子也像下了午班似的,拎着垃圾袋一样的小黑包走了。临走前他告诉谷妙语:我吃口饭去,你可别跑,下午我还找你!
谷妙语莫名觉得有点喜感。
她和邵远一起吃午饭,一边吃她一边把自己的发现讲给邵远。
“这老爷子,你发现没发现,有时候其实有点可爱?”
邵远听得一皱眉。
“我没发现他可爱不可爱,但我发现你确实能从一件不好的事情里硬挤出乐观的观点来。”
比如她说过,堵车有什么不好,要堵豪车破车都一起堵,这是从某一个角度在体现公平。
比如她说,你看这个难缠的老爷子,是不是有点可爱。
下午上班时间一到,老爷子准时出现。
谷妙语看他来了心里都开始有点莫名其妙的高兴了。
下午她再给老爷子讲装修报价,老爷子随她讲,她说什么老爷子都点头。然后他跟她聊些有的没的,问她现在的设计师一天都怎么过的啊,压力大不大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难过的事啊。
他对这个职业似乎充满敌意,又似乎无限关心。
谷妙语一一给他解答。
到晚上下班的时候,谷妙语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有了一个确切发现。
老爷子他真不是存心找茬那种人。到了中午他给她时间吃饭,到了晚上他给她按时下班的空间。
他临走时没什么好气地对她说:“今天你该下班了,赶紧回去陪你家人吧,别让家人一直等。我也走了。这一天听你嘚吧的,我都累!对了,明天你别跑,我还得来找你。”
虽然他语气不好,但他其实是顾及着别人的。一个存心找茬的人,怎么会在乎你什么时候下班、下班之后要不要陪家人。虽然他没好气地说,这一天听你嘚吧的,我都累了。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却满是愉快。
就像小时候她调皮,妈妈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人。
可她妈哪舍得把她送人——人对亲近的人才会讲反话。
老爷子似乎把她当亲近的人了。
第二天谷妙语在公司等着老爷子的人来。结果上午没等到。到了中午她以为人不会来了,老爷子可能转战下一家公司去了。
结果到了下午,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来了,告诉谷妙语:“嘿,你说,我昨天就不该喝那么多水,一回家就跑肚了!”
谷妙语又有点想笑,又有点自责。她干嘛给老爷子倒十杯水。
她问老爷子吃药了吗,老爷子说吃了。她说您都跑肚了干嘛还跑过来,倒是在家养着啊。
老爷子一翻白眼,说:“在家多没劲啊,就我一个人。我过来找你聊聊天。”
谷妙语莫名就有点心酸。
原来老爷子一点不难缠,他只是寂寞。
“您孩子呢?不在身边吗?不能照顾您吗?”谷妙语问。
老爷子脸色苍白,笑出一声呵呵。
“怪我教子无方,我孩子对我六亲不认呐。”
谷妙语更心酸了。
她叫来邵远,把老爷子架上了出租车,先陪他去医院吊了个水,又送他回了家。
七十二平的房子,装修是有点旧,但好在干净整洁。
从那天起,谷妙语连续几天都带着邵远去看老爷子。
老爷子脾气不好嘴巴硬,没好气地说:“怎么地,天天来,是怕我这个空巢老人死到屋里没人发现呐?”
邵远现在一点都不怕老爷子的嘴毒,他老嘴毒,他小嘴毒得也不遑多让。
他告诉老爷子:“大爷,我们是来看看您什么时候能好,公司里每天都有十个水杯在等着您呢。”
谷妙语拿脚踢他小腿:“死孩子闭嘴。”
老爷子却笑了:“你说话有点像我儿子小时候,他不怼我不能跟我讲话的。行啊,等我好了跟着去你那儿喝水去!再喝跑肚了起不来床我就赖上你小子给我养老了!”
邵远吊吊地说:行啊没问题。反正我家里水杯也多。
谷妙语简直要被这两个毒嘴给毒晕倒了。
老毒嘴和小毒嘴却其乐融融地相视一笑。
谷妙语晕眩地扶着门站稳。
她心里想着。
天啊,这世界,没法看了。
…………………
老爷子彻底病好后,又带着他垃圾袋一样的黑包登门砺行了。这回他的包有点鼓。他直接告诉前台:让你们谷设计师和那个什么什么经理过来。然后熟门熟路自己走进会议室。
秦经理以为老爷子这几天没来,应该是转战其他公司了,大松了口气。结果老爷子时隔几天又出现,他心里简直又悲又惊,差点吓尿。
公司其他同事也都本着“看完上集好戏那就接着看下集吧”的心情赶到会议室外蹲守下集好戏上演。
涂晓蓉也跟着来了。她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