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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一个普通至极的人，有这样宏大的场面做背景，也会显得好似天神下凡。
在妖族修士震惊、敬畏，凶兽迷茫、恐惧的目光中，三百六十五杆周天星斗大阵旗幡一往无前，犹如大道对逆者的审判，以无可违抗的意志，飞过数百仙人的人群。
是的，飞过。毫无阻碍的飞过。
这是一副华丽妖冶的画面。
每一杆流星般的旗幡洞穿一名仙人时，都会带出一片炸开的灵气光云，那光云就是在气爆声中毁灭的仙人躯体。
数百朵灵气光云接连浮现，呈现出层层递进之势，在黑暗的宇宙、玄黄的星海下看来，比盛世长安上元节夜空里绽放的烟花还要璀璨。
除却北海、南木、东玄、西极四位大罗金仙境的尊者，数百名仙人陨落在这副美不胜收的画卷中。他们就像是被秋风吹散的蒲公英，除了零落飘散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是周天星周大阵旗幡与混沌钟联合发威的力量，也是它们在沉浸万年，现世后再度向天地展露风采与锋芒的惊世一击。
虽然旗幡只是旗幡，不是真正的周天星斗大阵，混沌钟也没有真正的大能来驱使，但它们依然有着不容宵小触逆的尊严。
身在气爆云中心的四大尊者，此刻惶惶如丧家之犬，每个人脸上都刻满了惊恐。同伴的瞬间灭亡让他们心生绝望，他们就像是面对大象的蝼蚁，由心的无力感让他们几欲崩溃。
好在旗幡在一击之后，就像是发泄过怒火的猛兽，一起飞回李晔身边悬浮着平静下来，再无出动的迹象。这让四大尊者在绝望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然而他们虽然躲过了旗幡的一轮攻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安全了。
混沌钟还没撤出。
还不止于此。
被困妖法阵困了二十个时辰的牛魔王、弥猴王、蛟魔王、禺狨王等四大妖王，在四大尊者撤走的时候，因为困妖法阵的消失就已经恢复了自由。四大尊者被混沌钟锁定的当下，他们却能行动自如。
眼下的四大妖王一方面是因为被困如此之久羞愧不已，一方面是眼见镇疆城只剩下八百妖士而痛心疾首，他们每一个都怒火冲天，兀一察觉自己可以自由行动之后，就尾随在周天星斗大阵旗幡后面冲向仙人们。
现在数百仙人已经化为飞灰，只剩四大尊者还健在，他们的怒火自然要由对方来承担。
恰在此时，犹如苍穹之顶、四合之盖的混沌钟，陡然发出一声响亮至极的翁鸣，比之先前更加高亢厚重——如同雄武之士血战疆场，一击之后未能斩杀敌军小卒，而发出的愤怒之音。
听到这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深邃晦涩之音，镇疆城的修士们神色一阵呆滞，就好像晨钟暮鼓在耳畔炸响，顷刻将他们全都震懵。
而在混沌钟的领域内，四股肉眼不辨的混沌音波气流，犹如九天瀑布倾泻而下，当头击中了被法阵困住暂时还不能脱身的四大尊者。
四大尊者如遭雷击，每个人都脸色瞬间惨白，捂着如将炸裂的胸口连退数步，眼耳口鼻七窍之中更有鲜血溢出，脑中一片浆糊，几乎丧失神智，本身气息更是骤然大跌数成。
不等他们清醒过来，四大妖王齐齐杀到。
牛魔王一马当先，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怒吼，挥动手中浑铁棍当头砸向北海尊者。棍前黑雾妖气如潮弥漫，当中一道碧色灵光如擎天巨柱，映亮了半边天际。
弥猴王更是双目猩红如血，神色狰狞露出的獠牙：“都给我去死吧，你们这帮臭气熏天的仙狗！”
四大尊者惊骇抬头，连忙取出法宝、施展仙法迎击。
然而反抗注定只是徒劳。
四大尊者的战力本就不及四大妖王，此刻又被混沌钟领域束缚了身法，更是受到混沌钟凶猛一击实力大损，哪里还经得起妖王们的盛怒出击？
不过是顷刻之间，牛魔王一棍轰在北海尊者额头，后者身体猛然炸开，肉骨化作一团血雾。
“牛魔王！”北海尊者肉身被毁，神魂却完好无损的飘了出来，他怨恨万分的盯了牛魔王一眼，就想要转身遁走。
然而混沌钟内，饶是神魂也无处可逃，牛魔王跟上去连连挥棍，如同暴打棉花一般，将北海尊者的神魂一缕缕打散。
“你这妖孽，你杀仙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仙帝会捉拿你，将你镇压，让你永世不得超世啊！你这妖孽”
神魂被一缕缕打散，比凌迟千刀还要痛苦百倍，北海尊者发出惨绝人寰的凄厉惨叫与恶毒咒骂。
然而无论他怎么痛苦哀嚎或是大叫咒骂，牛魔王都充耳不闻，
“住手别打了，我投降住手住”
北海尊者的愤怒、不甘、怨恨、敌视，最终都被恐惧淹没。数千年的修为毁于一旦，神魂被灭的永恒消失，让他在痛苦的深渊一点点沉沦。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最后甚至“痛哭流涕”的向牛魔王讨饶。
这都不能挽救他的生命。
嘭！
北海尊者最后一缕神魂被轰散。
仙庭在妖族的实际主事者，大罗金仙境的一代大能，雄才大略潜伏数千年让凶兽步步壮大，而从未被妖族察觉，曾近无数次幻想将妖族踩在脚下，走出一条青云大道的北海尊者，在经历了极致的折磨后，最终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牛魔王心头终于舒爽了些，他扭头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脏话，“仙庭早晚是我们妖族的！”
随着牛魔王灭杀北海尊者，南木、东玄、西极三大尊者，也先后陨落在弥猴王、蛟魔王、禺狨王手里。
鹏魔王并未参与对四大尊者的进攻，而是直接降临镇疆城，将城中已成瓮中之鳖的数千凶兽和零星仙人强势灭杀，彻底结束了镇疆城的战斗。
混沌钟完成了复出之战，“心满意足”的撤了领域，恢复原来的大小，回到李晔身前。
李晔收起卢具剑，低头看向尸山血海中的镇疆城，良久无言，诸多情绪，最终都化作喟然一叹。
妖族的这场全面战争，随着四大尊者的先后灭亡，镇疆城的胜利固守，已经可以宣告胜利。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故事中的匆匆过客
镇疆城中八百衣袍散乱的修士，相互搀扶着矗立在废墟中。他们几乎个个带伤，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断了腿，鲜血染红了衣衫。
在他们面前，是面目全非的街道，已成一片瓦砾的屋舍，和一堆堆一片片凶兽尸体。坑坑洼洼的地面蓄满了鲜血，哪怕李晔此刻身在高空，也感到了腥味刺鼻。
战斗已经结束，八百妖士却没有欢呼。
他们有的呆在原地恍然失神，好像还不知道胜利已经属于他们；有的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坐倒在地上，然后就再也爬不起来；更多的是神色如铁的凝望着战场，腰杆哪怕已经挺不直，也依然如劲松一样站着。
这样的战场这样的战士，不仅让李晔良久无言，也让几位妖王俯首沉默。
凶兽死伤已近十万，而城中的修士最初也不过两三万，放在战前没有人会认为镇疆城的妖士能够战斗到现在，哪怕是亲历战争的弥猴王，此刻也觉得胜利恍然若梦。
这场胜利是一个奇迹，不是因为李晔和鹏魔王最后带着先天至宝出现，而是妖士们齐心协力守了二十多日。
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每个人都有故事，这里是两三万妖士的埋骨之地，也注定了有许许多多的故事在此戛然而止。
这些故事之前鲜为人知，之后也更不会被人了解，他们消散了，没有人在一旁见证着，为他们把战死时的怒吼镌刻在书页上。李晔也只能通过一具具尸体临死时，或愤怒或不甘或坦然或坚定的神色，来揣摩一二他们当时的心境，还有他们身后的那不曾腐朽的情义。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或许每个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无论是美好还是凄惨，是感人还是遗憾，他们都会有一个句点。而现在，随着他们的尸体渐渐冰冷，草草收尾的故事连引人联想都很难。
这样的结局不是结局，却也是一个结局。
李晔很快从高空飞掠下来，飞向那八百幸存的战士。他没有在当空停顿，也没有说什么宽慰他们、激励他们的话。他在落地后，只是笔直的向着一个人奔跑过去。
在比难民还要凄惨的修士中间，李晔看到了吴悠。
小姑娘衣袍还算完整，只是露出了莲藕般的手臂，但头发却已经凌乱不堪，鲜血让它们彼此纠缠在一起。她的脸上也满是血污，完全看不到肌肤本来的颜色了，唯独灰褐色的瞳孔依然明亮——不，是格外明亮。
从修士群中冲出来的郡主，人还没到李晔面前，眼角晶莹的泪滴已经挥洒在耳畔。她像是一头小虎崽，埋头撞进了迎面而来的李晔怀里，将李晔的胸口都撞得生疼。
李晔感觉不到胸口的疼痛，只觉得心脏如同被人揪住。双臂环腰将他紧紧抱住的郡主，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口，哽咽的嗓音里是从未变过的呼唤：“晔哥哥！”
这个在离开李晔后，就迅速获得修士队伍掌控权，并且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得格外坚韧、智慧，让修士们看到她奋战的身影就能燃起希望、斗志，觉得安全的小姑娘，在看到李晔的第一眼时，泪水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决堤。
没有人希望自己有多坚强，只是面对现实中的挑战不得不如此，而现在，扑进李晔怀里的郡主再也不用绷着自己的精神，她可以放心大胆、心安理得的松气了。
她可以懦弱了，可以再像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流泪了。
李晔抱着郡主，怜惜的抚摸着她湿淋淋的头发，“我在这里。”
李晔两世为人，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的知道，没有永恒的陪伴与羽翼，只有自身的强大才能面对一切风雨，个人脚下的路只有自己能走。所以他比谁都希望郡主强大，所以他跟郡主分别去七圣山的时候，没有过多犹豫。
他知道郡主需要历练，需要成长。
郡主在镇疆城，李晔在七圣山，这些天他们有自己的战场，都在奋力拼搏，所以哪怕不在一处，他们也是并肩作战。
然而此时感受郡主哭的颤抖的身体，李晔却在心里狠狠告诫自己，以后都不要再跟郡主分居两地。
郡主边哭边道：“齐破天死了，红袖也死了，连豹妖都死了晔哥哥，我好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李晔的喉咙在刹那间硬如磐石，他抱紧了郡主的身体。
八百修士看着这一幕，每个妖都禁不住神色动容。他们不知道李晔在七圣山历经的凶险，却亲眼见证了郡主的战斗，那个灵动强悍的身影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早已将他们折服，赢得了他们发自内心的敬佩。
而现在，看到郡主跟李晔相拥在一起，他们才知道，郡主为了这场战斗，付出了多少心力。
每个活着的妖士在此刻都认识到，两个凡人为妖族做了太多，付出了太多。他们默然，他们遥向李晔和无忧，自发的行礼，动作竟然出奇的整齐。
此情此景，妖士们不禁想起自己战死的亲朋好友，想到那些葬身凶兽爪下、口中的同伴。没有谁能抑制悲中从来，他们默然前行、散开，去收殓战死妖士们的尸骨。
狐妖老板娘望着小孩子一样扑在李晔怀里，放肆哭泣的郡主，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多少年了，她一直也想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在类似的场景下将她抱在怀里，只可惜造化弄人，她不曾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