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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人相比,他的脸色没有那么差,在宁风落座时候,他的眼珠子似乎还转动了一下。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人脸型上,宁风隐约看到了那个背着老父尸体狂奔哭嚎入镇的韩大影子。
“他就是韩二!”
宁风有**成把握,于是不着痕迹地向着他挪了过去。
距离三五尺,宁风就感觉到从韩二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仿佛这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寒冰一样。
“哇哈哈哈,有救了,有救了,观世音个如来佛的,冻死爷爷我了。”
不等宁风出言试探呢,一个大呼小叫声音,从远处传来。
宁风刚循声望去呢,便看到一个身影如奔马,在戈壁上带出烟尘滚滚甩在身后,狠狠地扑到了篝火旁,就坐到了他刚刚挪出来的位置上,与他比邻。
“符!”
宁风眼睛眯了一下,双方距离太近了,第一时间他就看到在那人坐下时候,身后一张符箓飘飞而起,落地成灰烬。
那人一坐下来,就冷得浑身哆嗦,一边嘴里面骂骂咧咧贼老天,该死天气什么,一边自来熟地拿着旁边备好的柴火扔进篝火里。
“轰~”的一下,火焰蹿高了一些,围坐成一圈子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向内靠了靠。
“大家怎么不说话啊?”
那人好像觉得暖和点了,奇怪地问道。
他干瘪瘦小,顶天了五尺高下,山羊胡子,贼眉鼠眼一小老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模样。
这等人物,要是在市井里面行走,一看到他,登时就会让人本能地去捂钱包,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他给摸了去。
“敝人姓舒,绰号百灵,舒百灵的便是。”
“诸位,有礼有礼了。”
舒百灵抱拳四面,竭力地挺直胸膛,给人的感觉还是猥琐,还是想捂钱包。
宁风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坐得近,看见那张飘飞下来的符箓,怕是也会觉得这就是一个百无一用老混子,溜门撬锁一贼头。
说来也怪,他本来想与这舒百灵说上几句的,话都到口边了,忽然觉得百无聊赖,更觉得浑身发冷,懒洋洋地就不想说话了。
一片沉默,篝火旁无人开口。
舒百灵半点不觉得尴尬,叽里咕噜一大堆,从镇子上怎么个鸡飞狗跳,呆不住了准备换地方,到这戈壁上天气要人命,下次死也不来了等等。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渐渐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凑近篝火,浑身发抖,脸上泛青,没了开口的兴致。
一群人,默默地围坐,只有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
“在篝火旁都这么冷,外面不是更冷?”
宁风觉得意识有些迟钝,好像要睡着了一般,连忙寻个由头,死命地想着:
“这种气温,要是走出去,没有篝火,怕是连我都支撑不住,别说韩二了。”
“怎么可能这么冷?”
宁风不自觉地伸手,想往篝火里添柴火,伸手却摸了一个空,原来篝火旁准备的柴火都被舒百灵给添了个干净。
想起之前来时候路过的胡杨树林子,宁风深吸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这位兄弟,陪我一起去捡些柴火吧。”
宁风伸手摇了摇旁边韩二,大声地说道。
韩二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有些不清醒,有些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
宁风压根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伸手一搀,拖着他的胳膊搀起,两人向着不远处胡杨林去。
整个过程中,除了舒百灵似乎要站起来跟随,旋即瑟缩一下,又觉得冷,重新往篝火那靠,其他人全无反应。
好像,一尊尊冰做的人像。
“好冷,好冷,好冷……”
宁风搀着韩二,感觉无尽的冷意不住地往骨头里钻,冷得受不了了。
“一定有哪里不对,肯定有问题,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会这么忍不住冷?”
宁风神情平静,心中却有声音在吼叫着,要响彻整个戈壁滩。
韩二走着走着,仿佛活动开了身子,眼珠子里多了几分灵动,喃喃自语:“捡柴火,捡柴火,好冷啊。”
胡杨林就在旁边,枯枝张牙舞爪的,好像无数抓向天,表示无尽不甘的枯手。
短短时间,两人轻易地各自捡满了一怀的枯枝。
宁风看着韩二,想说他家中情况,想说就这样带他离去,但不知怎么回事,觉得有无比的寒冷侵蚀入体内,竟是无比地渴望回到篝火旁。
“他这么不清醒,未必会跟我走。看这韩二,一把枯枝似乎都比老父要重要,完全忘记了出来的目的。”
“还有,如果不能解决那妖魔就这样离去,就是救了韩二,还是会死更多的人。不行,我得找出原因,找出妖魔真身来。”
宁风摸了摸胸膛前的金符,怕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真的如此想呢,还是屈从对温暖的渴望,找着借口回到篝火旁。
“好冷!”
两人脚步都被冻得蹒跚,重新回返。
“咦?”
“有多了一个人。”
走到不远处,宁风发现在舒百灵旁边,又坐着一个人。
虬髯大汉,身背长刀,典型的戈壁上刀客打扮。
他在爽朗地大笑着,在不断地说着话,手上有一个大大的酒袋,传递在篝火旁所有人手上。
即便是只闻到酒香,便能让人感觉到其浓烈,想象到喝到肚子里的温暖。
舒百灵则如片刻之前的宁风,一张鸡屁股般的嘴巴,竟然闭上了,任凭虬髯大汉在那说话,自顾自地沉默烤火。
大汉自称老刀把子,是这戈壁上常年往来的刀客,夜路寒冷,看到篝火过来叨扰。
宁风回来,落座后,从老刀把子自己口中得到了这些消息。
他与韩二,舒百灵与老刀把子,一个接着一个地往篝火中添着柴火,火焰向上舔出了一人高,众人却还是觉得寒冷。
一**的冷意,如潮水般地涌来,好像要把所有人,打进海的最深处。
“不能睡!”
宁风咬了一口舌头,端坐坐姿,摆出五心朝天,用了绝大的毅力,才完成平时再简单不过的观想。
——九死,心境。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重新睁开眼睛的宁风,嘴角隐隐有血迹在流下来,那是咬破了舌尖流出来的血。
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明。
“必须离开!”
“在呆下去,我的意志会薄弱到不敢离开,舍不得离开。”
宁风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篝火旁的所有人,就好像是冬夜清晨时候拥被醒来,如何也没有足够的意志掀开被子,走出去。
等着他们的,是冻死。
“怪不得他们说会有一圈子围出的冻死,晒死,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吧。”
“一时的贪恋温暖,就再没有勇气离开。”
宁风目光扫过,不说那些早早就在篝火旁的众人,就是他与舒百灵,老刀把子三人,都显得迟钝麻木,一语不发。
“那些人,怕已经是冻死鬼了。”
宁风看向那些从他出现,到目前为止,连眼珠子都没有转过,只是机械地烤火,机械地搓着手的众人,缓缓摇头。
“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住韩二的胳膊,再次大声地喊:“不行,太冷了,一定是柴火不够。”
“老舒,老刀把子,走,一起去捡柴火,我们两个捡不了太多。”
听到他的话,脸色发青,一改之前滔滔不绝的老刀把子和舒百灵都迟疑地望过来,似乎有些不舍得离开篝火的温暖。
“不捡,会冷!”
宁风吐出最后四个字。
这四个字仿佛击中了什么,两人互相搀扶地起来。
刚站起来,曝露在呼啸寒风中,四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冷得骨头都在发寒。
“走!”
“就在旁边,马上就能回来。”
宁风大声喊着,拽着韩二,后面跟着舒百灵和老刀把子,四人蹒跚地向着胡杨林子处去。
第四十四章止步妖(上)
胡杨林,大片干枯的胡杨徒劳地向天伸手,好像在最后时刻苦苦哀求,降下甘霖。
天却不语,任由枯死。
类似的情景,在戈壁上随处可见,一如风过吹尽黄沙,曝露出来的一具具白骨一般。
戈壁上便有了一个传说,每一棵干枯的胡杨,下面都埋着一具尸骨,当它枯死时候,向天伸出的枯枝就如枯骨生前最后姿势。
宁风脑子里闪过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说法,与老刀把子、舒百灵、韩二,互相搀扶着,踏入了胡杨林中。
说来也巧,正当此时,一整个夜里基本上都被乌云掩盖的明月摆脱了纠缠,探出头来,于是清辉遍洒,有洗涤般的愉悦。
沐浴月华里,舒百灵惬意且清醒了一些,犯懒不想拾柴,又不好明着偷懒,假装俯身寻找柴火。
百无聊赖地,他目光从胯下,回望向篝火处。
“啊~”
一声尖叫,响彻胡杨林,惊得宁风等人心脏险些蹦出来。
“老舒,你在干嘛?”
老刀把子怒喝一声:“不怕把鬼给招来吗?”
舒百灵依然保持着那个诡异姿势,就好像把脑袋埋进裤裆,说不出囫囵话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鬼……鬼……鬼……”
宁风原本就拿拾柴当成幌子用罢了,半天手里也才一两根柴火,琢磨着怎么把大家一起弄出去呢。
这会儿听到声,咯噔一下,立刻回头。
老刀把子骂归骂,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一样动作,惟有韩二依然迟迟顿顿的,没有反应过来。
这一眼望过去——
“哪里来的鬼?”
老刀把子觉得被耍了,怒喝道:“不都是人嘛。”
宁风也觉得疑惑,篝火还是那个篝火,围坐依然还是那些人围坐,哪里来的鬼?
舒百灵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声音里都带出哭腔来:“鬼,非常鬼啊。”
“啪~”
老刀把子抽出大刀,冲着舒百灵屁股横着就拍过去。
“哎呀~”舒百灵痛叫一声,要不是脑袋从胯下缩回得快,说不准就被拍进腹腔里去了。
至于屁股肉厚,痛过就算,倒没多大事。
他揉着屁股,骂骂咧咧,一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不可能的……”
舒百灵冲着篝火方向揉揉眼睛,毫无疑问,他看到的东西跟宁风和老刀把子全无二致。
“你说,哪来的鬼?”老刀把子还不解气,挥舞着大刀,“人吓人吓死人的知道不?”
舒百灵缩了缩脖子,还是不服气,忽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
他蹦起来,背对篝火,俯身,脑袋伸到胯下,向后面望。
“吓~”
舒百灵身子又开始抖了,带出颤音来:“鬼,有鬼,非常鬼啊。”
宁风和老刀把子面面相觑,紧接着同时明白什么,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的,两人转身做出与舒百灵一般无二的姿势。
目光自胯下望过去,感觉总是有一些不同,这个不同说不出来,反正颠倒是没颠倒,角度总与平时大不一样。
“啊~”
宁风的目光从胯下望向篝火,一声惊呼,不可抑制地从喉咙中冲出来。
“我的妈呀。”
“观世音个如来佛啊。”
旁边老刀把子和舒百灵哭爹喊娘,宁风整个人在发寒。
他们围坐了一个晚上的地方,自胯下望过去,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
篝火还是篝火,不过火光不是赤红不是橘红,而是苍白色的火焰,又带出点幽蓝来,更像是荒坟乱葬岗上飘荡着的鬼火。
熊熊火焰下面,压根就不是胡杨枯柴,赫然是一根根苍白的骨头,不住地往外舔出来冷冷鬼火。
篝火旁,围坐的那一圈子人,脑袋、手臂全都垂落着,死气沉沉,哪里有半点活人样子。
什么不住地搓手,什么往篝火边蹭,敢情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