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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生有什么秘密?当我到了这种年纪时能不能也像他那样满足?
镰首很想知道这些答案。
无论如何,他已经决定带同宁小语一起到京都。
狄斌明白老大的安排,也是为了把四哥跟五哥分开。老大已经知道宁小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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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狄斌也庆幸可以跟镰首一起……
狄斌感到安慰。于老大看来已经克服了丧子之痛的打击。镰首也重新振作起来了。
而面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首都。权力的核心。更多的征服在等待他们。
面对不可知的未来,狄斌的肩膀不禁微微颤抖。他感到有点害怕。当然“猛虎”狄斌不会把这种情绪暴露于任何人面前。就像过去一样,他相信自己能够克服任何不安与畏惧。
为了每一个他爱的人。
除了枣七伴在身旁,其他人都已离开。
三个男人进入灵堂里。他们既没有鞠躬上香,也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于润生跟前。
站在中间的那个男人最高大,个子跟镰首不相伯仲,但发鬓斑白,看来已过五十。他显得有点不自在。因为没有穿着胄甲。那柄五尺长的铁剑也不在手。
左右两边的男人戒备地盯着枣七。
“我有伤在身,只能够坐着。”于润生说。“元帅请见谅。”
陆英风点头。“听说从前你曾经当兵。哪一方?”
“无论当时身在哪一方,生死都掌握在元帅手上。”
陆英风首次露出笑容。
“可是现在我的生死却掌握在你手上吧?”
“元帅是我们的贵客。”
“元帅要走要留,谁敢拦阻?”站在右边的随参管尝傲然说。
“京都有人来过。”
左边的翼将霍迁听到于润生这消息,脸色微变,忧心地瞧向陆英风。
“请放心,你们绝对安全。陆元帅是当世英雄,让你死在连卵蛋也没有的阉人手上,太教人遗憾了。”
陆英风没有动容。一路向南逃亡以来他已三次遭旧部出卖,险些被缚回首都。他更不会轻信市井黑道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大。
“给你这么一说,我倒像是走投无路的丧家犬了。”陆英风苦笑。
于润生了解,眼前这个五十四岁的“平乱大元帅”为何放弃侯爵之位出走:在这个曾经肩负百万人生死的男人眼中,对世上一切都不屑一顾,只有尊严是他唯一珍视的东西。“关中大会战”本来应该是他人生的高峰,却在最后给别人夺去了光荣。他不可能默不作声就此渡过余生。
陆英风大元帅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必要告诉你吧?”管尝冷笑。
“你们收了那姓蒲的多少钱?那家伙不太慷慨吧?二、三十万两?你们这么多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何况你们若要起事,比如攻打一村一镇,没有上五十人不行吧?”
“什么攻打村镇?你把我们当作马贼啦?”管尝愤怒地说。
“这也不失为积存军费的好方法。”
“别把我跟你们这种人相提并论。”陆英风说。“陆某一介武夫,半生戎马,仍知廉耻,俯仰天地而无愧。”
“我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于润生并没有给这豪语慑住。“我们吃的米都不是自己亲手种的。我们吃的、喝的、穿的、玩的,都是靠杀人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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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英风安静地垂头凝视于润生。
“也许……你说的没错。杀人……我最擅长、最自豪的事情就是杀人。”陆英风喃喃继续说。“我要是生在太平盛世,也许就此一生默默无闻,当个农夫或屠户,顶多也不过考个小小武官……所以我不后悔。我的剑沾过千万人的血,才会发出那种光芒。”
他的视线没有改变,跟于润生那充满神采的眼瞳对视。
“你也跟我一样吧?你也为了自己了得的杀人伎俩而自豪吧?”
于润生没有回答他。
然后所有人都离去了。
于润生的眼神带着落寞。
像陆英风这种人究竟是个傻瓜还是疯子?于润生唯一确定的是,这个男人是一件宝贵的资产。
陆英风想得到些什么?取回那失落的尊严?像南藩般举起“勤王旗”,斩除王政四周的奸臣?要是如此,当年他又何必领朝廷大军平乱,把数以万计的人头斩下来?他在跟那几万人开一个疯狂的玩笑吗?那几万人的死亡岂非变得连一点儿价值也没有?……
于润生没有再想下去。他对这些不感兴趣。那些连自己的命运也掌握不来的人,不论死去多少也不会动摇这个世界。真正能动摇世界的只有像陆英风这种人。
当然还有像于润生这种人。
他勉力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庞文英的棺木跟前。他双手按着棺木两侧,上身俯伏在棺木上,脸颊贴着棺盖。
他闭着眼睛,嗅到像海洋般的盐味。
两个生命。一个六十六岁。一个还没有出生。已经牺牲了这两个生命,于润生不能却步,更不可能回头。
于润生微笑,亲吻棺柩。
首都。
没有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能够抗拒这样光荣的诱惑。
后记
“世界上最不能容忍的垃圾——文字垃圾。所以我每次提起笔时,不禁心惊胆战。”
这是余杰在他的散文集《火与冰》开首写的话。
所以请原谅我书写得太慢。别看我写这么多暴力的场面,就以为我是个很胆大的人。
“半夜三点更深夜静,还到厨房开冰箱找东西吃的人,就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了。”
这是村上春树在《听风的歌》里写的话。
我通常不开冰箱。下两包速食面,填饱了肚子就可以。
“一个男人的野心与才能不相称,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
这是我在这本书里写的话。
当然这只是小说世界里的话,当不得真。对于我们这些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平凡男人来说,“野心”这个词语很是遥远——别告诉我,渴望手上那几手股票马上涨它两、三个价位就叫做“野心”。
对于大多数平凡男人,倒真有一件共通的悲哀事情。不是秃头、发福或性能力衰退——虽然这些都是很悲哀的事。
我想说的是:一个男人的心理年龄跟实际年龄不相称。“怎么你还是像长不大一样?”“成熟一点好不好?”我们不知已经听过这些话多少次。
对不起。请让我们再多玩几年。趁着我们还没有秃头、发福和性能力衰退之前。
把我自己写的句语跟前面那两位作家写的并列,当然不是想暗示自己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那只说明了:我很喜欢读书,也很喜欢写作。
最近读历史书,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
文字这东西,对知识分子来说总带着某种神圣的感觉,是对抗物欲世俗的精神武器。至少我自己从前也是这么想。
可是原来最初文字的出现,不是为了表达人类的情感与想法,不是为了记录历史的教训,甚至不是为了卜筮祭祀。人类发明文字(最早的是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只是为了记录商业的交易。创造文字的目的完全是物质的、世俗的。
然后到了今天,文字终于反客为主。文字可以卖钱。
我们走了好远的路。
你们读完这篇后记,也许会觉得我改变了。从后记就看得出来。比从前的短,态度也没有从前般认真。
也许是因为我明白了,没有那么认真的必要。写小说,不过是在说一个故事。一个有趣的故事。仅此而已。
乔靖夫
二○○一年七月二日
卷五 黑暗首都
前情提要
一切从大地上一场最惨酷的战争开始。年轻的鲜血与枯骨,堆叠成权力与威望的台阶,也同时孕育出一个最强的暴力集团。于润生、狄斌、龙拜、葛元升、齐楚,还有野性的镰首。六人因为一次荒诞的刺杀任务而相遇,以鲜血结为托付生死的兄弟,矢誓向世界讨回他们应得的一切……
战争随着震撼历史的“关中大会战”而落幕后,他们才踏进真正的战场。身处空前伟大的繁华都市漂城,在首都第一大帮会“丰义隆”支持下,他们一夜之间消灭敌对的“屠房”,立起“大树堂”的旗帜。然而狂暴的刀手葛元升却也在这一役中牺牲了。
在于润生领导下,“大树堂”迅速茁壮扩张,但“丰义隆”仍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为了向权力更高处爬升,于润生不惜布下遇刺假局,制造弑杀庞文英的机会,同时把漂城内残存的敌对势力铲除殆尽。可是他也因此失去刚出生的儿子……
对于胸怀野望的于润生而言,漂城已经变得太小了。带着镰首与狄斌,他终于踏上向首都进发之路。一幅更巨大的权力版图正在他面前展现……
第一章 无苦集灭道
那一年,首都的天空盘旋着许多乌鸦。
庞文英仰脸瞧向灰暗的天空,发出一记漫长的叹息。
他的背项沉重地靠在胜德坊外头漆得雪白的墙壁上。
墙壁像白纸般迅速吸染他身上的鲜血。血渍在壁面上缓缓朝外扩张,壁石的纹理如血管般浮现。远远看去,庞文英身周就像燃烧起一圈熊熊的赤色火焰。
他确实感觉身躯在燃烧。肩颈、腰身和四肢的肌肉都像着了火一样疼痛,似乎已经到了疲劳的极限,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干燥的气管有如刚吞吃过炉炭,胃酸在翻涌,耳膜持续鼓动着教人发疯的鸣音。
全身只有一种感觉令他快慰。
右手指掌紧握着刀柄的触觉。
二十八斤重的宽厚大刀,刃长三尺八寸,柄长尺半,刀背呈鸟翅状锯齿,柄缠深蓝色织染棉麻,黄铜刀锷护手上铸满倒刺逆钩,柄首的实心铁铊沉重足以敲破甲胄头骨。大刀每一分寸的设计都是为了杀人——一块充满死亡气息的钢铁,京城黑道上的名物。
此刻握在庞文英手上,它却似变成一具有血肉的活物:原本泛着诡异青蓝色的刃面,给层层干涸的血痂密覆,在稀微日光下没有半点反射;刃脊的锯齿凹处都给肌肉和内脏的碎屑填平了;缠柄的棉麻染成赭红,因吸血太多而微微发胀。整柄大刀还在抖动呼吸……
是庞文英握刀的手在颤震。
不只是手。他全身肌肉都因疲劳而在发抖。没有背后那面白壁,也许他早已倒下来。
然而他拒绝以大刀插地支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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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是用来砍人的。
他的眼睛仰视一群飞翔的乌鸦。
鸦群旋转飞行,渐渐降低,似乎正准备着陆觅食。
“你们饿了吗?”庞文英盯视乌鸦群的眼睛里带着自嘲的笑意。“……对不起,我还死不了……再等一等吧……”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才把脸垂下来,再次扫视围聚在他身前的部下。只余四十六人,泰半的身上都裹缠着沾血的布带。
“多少……?”庞文英开口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变得沙哑难闻,每吐出一个字喉头都像被针扎一样。
身旁的门生左锋指头动了几下,默默计算了一轮。“我记不清了……大概二百七十人……”左锋嘴巴的肌肉一牵动,脸上那道横贯的刀口又再裂开来,血水如泪滚下。旁边的师弟卓晓阳急忙拿一片白布按在上面为他止血。
庞文英点点头,围着花白胡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