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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是我,豹子呀!哪知道是你的娃子,我就不让那舒耳巴杀了,舒耳巴说是虎儿呢!……你这可怜的豹子,满嘴漆疮,还不快去沟里用凉水洗洗去毒!”
那豹果然能懂人语,停了啃,把眼皮往上翻了翻就跑下石沟,把嘴埋在了水里。白大年是想把豹引走,可人还来不及溜下树,豹就回来了,恶狠狠地吼着,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又要张嘴啃树。白大年就说了:
“难得有自己的儿,如今山上的兽少了,舒耳巴剁了你的儿,我晓得你失子的悲痛,我跟你回村捉舒耳巴去?……”
那豹摇着头,因痛苦拧着一张惨兮兮的脸,面前是那血淋淋的“呼”。这“呼”是我的!这“呼”我若背到城里,定是个特级宝物——这神农架山里有几个人打死过“呼”?心想我一定要把“呼”背到镇上去。摸摸腰间,带上山的荞麦炒面,就心生一计说:
“豹啊,反正我今天也是跑不了了,这样,我现在若被你吃了,是个饿死鬼,你让我成个饱死鬼吧,等我把这袋炒面吃完,你再吃我。你若同意,请把头点三下。”
这豹也骚怪,果然把头点了三下。白大年知道兽比人守信用,还没有学得人这么坏,就大大方方地溜下树来,坐在离豹有一丈远的地方,开始嚼那干嘣嘣的荞麦面。那荞麦面苦,掺了蜂蜜,吃起来就香甜了。可白大年在那儿拼命地嚼咽,怎么吃怎么苦。就想着怎么磨蹭时间,等我慢慢吃了这袋荞麦面,若有路人经过,或者那舒耳巴去村里喊了人来,我就可以脱身了。
这白大年苦巴巴地吞咽着,被爹打坏的脑子一阵阵发疼,却找不到好的办法。见了沟里的水,就对豹说:
“豹啊,这炒面吃了口干,硬像是往喉咙里塞石头。你让我下沟去喝几口水,行么?你若同意,请把头点三下。”
老豹就把头点了三下。
白大年两股颤颤地下沟去喝水,估算着与豹的距离,想跑。一看水里,让他大吃一惊:水里的影子哪是他白大年,是一只麻羊子(斑羚)!天,怪不得这豹今天非要吃我的。在神农架,人们都知道并且笃信人一天有两个时辰是牲口。那被野兽吃掉了的,刚好那时候是牲口,躲过两个时辰,人又变回来了,兽就怕了。兽是怕人的,不吃人,吃下的人,其实是牲口。白大年看着水中自己的尖嘴、长胡子、大弯角,心里骇然。那时林子里白雾漫漫,郁闷的植物气息让人难受,豹时隐时现。他就想,我在这里熬两个时辰吧,熬过了,就躲过了。我活了五六十岁,才知这一传说是真的哩,人还有另一个面目哩,人就是一只牲口。人有两个模样:一个是人,一个是畜生。
白大年在这荒凉的山岭上,望着自己水中的另一个影子,嚼咽着苦荞面,欲哭无泪,几快发疯地想对策拖时间。他对豹说:
“豹啊,我给你讲个古,讲你虎丈夫的事……”
那豹摇摇耳朵。
“……鬼脱岭一肖家丫头,上山去挖药,一老虎拦住了她的路,抬起爪子向她求情。丫头一看,虎爪下扎了根刺,就帮它拔了。这事就过了。他们村里的支书,是个五毒俱全的家伙,凡村里的媳妇婆娘都被他睡遍了,这下要打肖家丫头的主意。刚好他又死了老婆,就要强行娶这丫头。丫头哭得像个泪人,就在入洞房的时候,突然从外头窜进来一只老虎,把那丫头衔了就走。虎背人就像背褡裢一样,往背上一甩,人就横在虎背上了。那支书吓得当时就不能言语。可肖家找他要女儿。这事闹到县里,县里认为这事不可能,哪有虎背人走的,认为肖家是无理取闹,加上支书又串通了县公安局,就把肖家的人关进了号子。哪知在给肖家人上铐时,一只老虎闯了进去,叼起铐子就跑,一直跑到鬼脱岭支书家。支书见了,一声惨叫,七窍喷血,当即就呜呼了。这天正好支书家牛下崽,下出一条犊子,浑身黑色,肚皮上却有三个白字,正是支书的名字……”
第一章 红丧(19)
那老豹这时吼了一声。
白大年说:
“不是诓你的,全是真事!还有下文哩——说是过了年,那肖家丫头突然回家了,怀里抱着个金发娃娃,跟洋人似的,额头上还有个‘王’字……”
老豹一连吼了几声。
“全是真事,全是真事!豹与虎能相配,人与虎就不能相交么?人与虎相交生出的是人,也有个名儿,叫‘号’。这‘号’聪明万分,可也是个短命鬼,跟你那娃儿‘呼’一样。豹啊,你留下‘呼’干啥哩?又不长逼又不长屌,一个石人。你送把我,我还能换个媳妇——政府有这个政策哩。豹啊,可怜可怜我吧!……”白大年就咚朝老豹跪下了,“咱们山里人,穷啊,娶不起媳妇,娶了也跑了,就想着拿什么东西找政府换媳妇。山里有啥稀奇的东西呢?都打干净了,好不容易见了个‘呼’,我不动心么?我也是个人啊,长了屌,一辈子空闲着,老虎没了母老虎,还能找你这个豹捅捅生个怪种传个后,我找谁捅生个娃子传后哩?找猪啊羊啊牛啊去捅?咱还是个人呐,又不是畜生,咱山里的日子苦哇……”
这么说着心里真悲苦起来,眼泪哗哗地就像大雨落下来了。正呜呜地哭着,见一轮月亮蹚出了山林,像个探头探脑的乖巧女子。再看月影下自己的影子:头上的弯角慢慢变小了,弯角变成了头发。呀,两个时辰终于过啦,白大年又变成了他自己。这时只见他扔了炒面袋,抽出割漆刀,大吼一声:“打死你,豹!”那老豹一愣,撇下了“呼”,就往林子里逃。白大年赶快过去背上“呼”,就往山下跑去……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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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头脑混乱的白大年是跑错了方向,往山里头跑去了。山越跑越深,白大年就此失踪了。或是成了野人,山混子,或是被什么野牲口吃了。
可是在镇上却传出来另一个版本:
这一天,水布镇在燠热的阳光里煎熬着,深黑色的屋顶上,一片红闪闪的火光。镇政府摇摇欲坠的石楼里,少有人在上班。镇长崔无际刚从乡下回来,就听说那个四岁的畸形发育的儿子老拔子,打跑了家里的保姆,正为这事烦恼,就听办公室主任闯进来告诉他:白云坳献宝的那毬人又来了。
据说,白大年将那血水未干的“呼”丢到台阶上时,“呼”还直起了脑袋,并且睁开了眼睛,可喉管里咕噜咕噜往外冒血泡。斜剌里冲出来镇长的儿子——树一般高大的身材,挥舞着玩耍的木刀,就将那“呼”狠狠地砍了一刀,“呼”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发出一股恶臭,成群的绿头苍蝇挥舞着翅膀就落在了“呼”身上。
“把他捆起来!”
在崔镇长的指令下,派出所文寇所长和三两大汉,便将白大年扭住,用麻绳将他捆了起来。那白大年在绳索里大喊:
“这次不是假宝了,这次可是百年未见的‘呼’呀!政府不能不识宝!……”
崔镇长的汗衫被白大年给抓破了,一只长毛的乳头露在外面,就像是与人打过恶架的。
“……我想说什么呢?”他在这天的党委扩大会议上,神情沮丧地说,“……这事情看起来荒唐,却是我们的过错。不就是一只小豹吗——我建议,文所长将这只小豹尽快送到县科委去制成标本。豹出现了,大家都见着了,豹又回来了,这当然是喜讯,应该尽快上报宣传部,赶快写成新闻发出去……可是,豹却被人打了,且是个疯子,神经病……但说到底,这是我们的过错……”
台下的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脸青色、衣衫褴褛的领导人。
“……我们没有给他们创造娶老婆的条件,这就让他们想女人想疯了。是怎么传出向镇里献宝可以奖老婆的这种谣言?也许是有人逗弄他。可事情一点不假。咱们乡镇五个行政村十九个村民小组,老少单身汉就达一百多人,占男性村民的百分之三十!……我为我自己感到羞耻!我在这里当镇长,连村民起码的生理需要都不能解决,算什么狗###镇长!”
第一章 红丧(20)
镇长在这儿荡气回肠地痛骂自己,杯盖在桌子上来回地滚动。他淌着泪,情不自禁,脸可怖地抽搐,可他忍着。忍耐着,像一块铁:
“咱这不是祸国殃民!石膏村石××一家,我给他算过账,全家财产才几百元,一家四口睡一张床,大闺女十九岁了,与父亲在一张床上,像什么话!可人家就是这个生活水平。家里只有四个碗,五个没有。四双筷子——还有两双半白的,一双半红的。这样的家庭咱们镇何止一家!……有人说他们是懒惰,这山里的人懒。暂不说这个,还是说单身汉。今年我已听到有太多的笑谈荤经,都是说一些傻蛋、放牛老头奸羊的、奸牛的……当作笑话在传。想过没有,有女人奸他不去奸人,奸兽干什么?都说如今人越来越像兽,比兽还恶;兽如今越来越像人,比人还精。这是为甚哩?……天地颠倒,人兽颠倒,这是为甚哩?社会出了问题,还不明白吗?咹!”
镇长用激忿的忧郁洗刷着淌泪的眼睛,心中好似万般无奈。他像一个毫无遮拦的朋友与大家推心置腹,不知道把这个世界怎么办才好。他的心里一定是非常柔软的——大家想。这样才似乎是第一次结识他。就是这个人吗?一个矜持的、冷傲的、不太吭声的、文里文气的镇长,有时候会耍一些权术,有时候很卑鄙,很下贱,很会对领导说话(譬如对来镇上检查工作的县里干部);可有时候又会很正直,很善解人意,慷慨激昂,铁骨铮铮,像个持不同政见者。他的泪是真的,他决不会傻了巴叽地说这些话,为一个神经病疯子而突然掏心掏肝,他说的是真话。接下来,他要去县里为这个猎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傻逼活动一张患有精神病的证明,他说:
“谁也不许出卖他。他是个疯子!明白吗?”
十二
老书记覃放羊现住在县城的一栋石头屋里,石头缝里开满了鲜花,爬山虎枝繁叶茂。有一天他看日历,就突然中风了。现在,他拖着两条腿,也不能言语,以惟一可活动的右手,艰难地在纸上写下了:恩人、仇人、好人、坏人、人、人、人……
“人”是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提到白秀,崔镇长发现他十分激动。可老人无言以对,口角流涎,脑袋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
“你,曾经被他救过,是吗?……”
覃放羊点点头,小孩子似的善良的眼里含着衰老的泪水。没有谁相信,他曾被人称为“覃老虎”,是个敢作敢为的水布镇土皇上,在七八十年代,有人家小孩夜哭,一声“覃老虎来了”,小孩必会噤声。可生命是无情的,再伟大的人也会落得个皮枯毛落的残破境地,成为人们伤感的镜子。
“他可被您整得够苦啊!他一家如今凄惨的状况,莫非不与您有关么?”
“啊……啊……”老头说,两只眼睛滴嗒嘀嗒地流着浊泪。
“为什么不能认定他是失散的老红军?为什么不能每月补他个几十块钱?莫非您这个样子了还记恨着他吗?这不是太可耻了吗?”崔镇长有点厌恶起这个前任来了。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就像是一只蚂蚁,他可以任意踩捏。
“啊……啊……”老头说。他在四处寻找手帕。
“您不是塞进这个荷包里了吗?”崔镇长把手去引导老头的手。
“啊啊……”
“……公元一九四六年,白秀老婆的表哥白贱,替老地主白山财从宜昌买来了一个死囚。这白山财想打个房子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