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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虽然有些乱,也存在不少危险,但确实是个不错的黑市和探听消息的好地方。而且我相信,以你们的力量在印记城也不会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除了一个……”
雅各布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危险?伸手推上角门前摩利尔不由得摇头叹气。危险绝不仅仅只是摸得着看得见的事物,“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所带来的也绝不仅仅只是刺激。
门开了。影像、声音、气味,所有这些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此类场所独有的氛围,潮水般扑面而来。
比摩利尔想象中要大得多也高地多。椭圆形地房间内到处是人。同样是毫无美感和规划的样子。随便摆放地桌椅,随便架设的吧台。随便安置的吊灯,随便搭建的越层,随便竖起来作支撑的、或粗或细的柱子,还有衣着随便、模样也有些“随便”,在屋子里随便乱走的生物们……女法师现在不用法术就能看到墙上的窗户了,只是不知道那边的住户对这种免费风景是否满意。
找到四十七并不太难。他就大马金刀的坐在地势最低的正门附近,旁边围了一圈儿人。摩利尔快步在人群中穿行,侧身从一个赤裸着上半身,胸前背后满是鱼鳞状皮癣的大胖子旁边挤过,尽管附近桌子上有个香炉正散发出浓郁的奇怪香气,肥佬身上的体味仍然差点没让摩利尔晕过去。
围着四十七的人并非是他惹来的麻烦。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无论女人还是小孩目光都只集中在一样东西上:闪亮的、美丽的、纯净的、高贵的、令人心醉神迷的东西——钱。
凯罗将一枚银币放在一只伸到女孩儿面前的手上。印记城的居民通常管银币叫做“毒螫”,因为人们发现银这种物质居然能很奇妙的令接触它的恶魔类生物感到疼痛。但是眼前满是褶皱脏污裂口、干枯瘦弱的皮包骨头、好似猴爪与鸡爪混合体的手绝不会有此顾忌。银币甫落,手掌便像被触动地捕兽夹一样紧紧合拢。身上只穿了一件大号破衬衫的赤脚小孩立刻头也不回的窜入外面夜色深沉的街巷,连声“谢谢”都不说。
留下来的空位马上被另一双既纯真又贪婪的眼睛占据了。惨淡的街灯从背后照来,店内地烛火映在脸上,两种光明本应该交融在一起,在印记城时间般精确降临的夜幕中划出属于文明地一方土壤,但是被夹在其中的人们一隔,却仿佛转而变成了一种可笑的衬托。衬托着于黑暗异界中游荡出现的一群鬼魂,他们毫不在意现世的光芒。眼中只有钱币的反光,因为只有它能把长久以来压在他们身上名为痛苦、悲惨、折磨的巨大磐石撬松一点儿,在他们深窟死水般绝望地生活中投进一丝心灵上的微澜。
凯罗找不到银币了。钱袋里只剩下些金币,混着几枚更加昂贵的白金币,所有的银币和铜币都已经在她泛滥的好心下从口袋里转移到乞讨者的手中。
“如果你要给这些人金子,还不如让我给他们子弹来得痛快。”四十七将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辛辣的气味似乎证明了那是酒,不过辛辣地程度却实在有点超乎寻常。
“子弹是什么?路克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好东西!”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在桌子上方响起,说话者随即显出身形。这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型生物,手脚纤细,双眼不成比例的大,神经质的抽动着它的尖鼻子,过长地耳朵和半透明的翅膜使得它看上去颇像昆虫:“你同伴说的对,傻姑娘!里面,外面。哪里都不缺肯为了一个金币动刀子的家伙!”
它挥舞双臂绕桌子飞了一圈儿,吓得孩子大人纷纷后退:“走不出五十步,他们的肠子就会被掏出来绕在脖子上!嗨,同情心过剩的小菜鸟!这里是印记城,这里是巢穴,活下去靠的是本事。不是施舍!把你的钱给路克,路克就会给你好东西!消遣,取乐,应有尽有!铁皮大个子,还想再来点么?”
“我认为他已经喝得够多的了。”来到近前的摩利尔挖苦道:“而且你以前见过会喝酒地构装生物么?我告诉你,他出毛病了,而一个出毛病地构装生物随时会把你吞掉嚼碎,然后吐在盘子里,这样你就可以被送到那边克诺根恶魔的桌子上当开胃小菜,你明白了?”
那个生物被吓了一跳。飞高一点转过来看着女法师。“呀!一个法师!路克不喜欢法师。但是路克尊敬法师。”它迅速地眨眼,抽鼻子:“唏。印记城里见到什么都不值得惊讶。请不要生气,路克能为您做什么?”
“不掺水的葡萄酒。”摩利尔在桌旁坐下,扔给它一个金币:“或许你还能帮我换些零钱,把这些人打发走。”
“没问题,没问题!”路克非常灵巧的接住钱抱在怀中:“马上就来,随时为您服务。想要钱的可怜虫就跟我来,只要你们跟的上我!不许再打扰我的客人,否则我就叫卫兵踢你们的屁股!”
它举着金币炫耀似的晃了两下,像出现时一样突然,刷的一下消失在空气中——根本没人能跟上它。
“可是……他们好可怜。”看着年龄不同相貌各异却又同样憔悴麻木的脸孔散去,凯罗低声说道。
“凯罗,你无法真的帮助到他们。就像以前在雨城……”
“贫穷使男人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四十七打断了摩利尔的话,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文明鼎盛,世间却逐渐变成地狱;人类生而幸运,灾祸却不可避免的降临。你看。”
他扬了扬下巴,指的是与他们隔着一个吧台正与几名生物调笑的年轻女人。她扎着一个蓬乱的马尾,半倚在吧台上,单薄的身体似乎还没有脸上的廉价脂粉厚,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向嘴里灌下劣酒,仿佛只有将心浸泡在酒里才能麻木堕落带来的伤痛,虽然不时跟着旁边的人发出一阵沙哑的大笑,但是无神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猜她有多大?十五岁时像是只有十二岁,刚到十六岁又像已经过了二十岁。今天还是小女孩,明天就成了妇人,急着超越时间,以便早日结束生命。无一处不脆弱而又令人畏惧,叫人见了不伤心便要寒心,无所谓姓名,无所谓年龄,无所谓性别,不能再辨别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走出童年便失去了世上的一切,不再有自由,不再有贞操,不再有责任。昨天才吐放今日就枯萎的灵魂,好像那些落在街心的花朵,溅满了污泥,只等一个车轮来碾烂。”
这番话把凯罗吓住了。
摩利尔也像是面对刺来的锋刃般畏缩了一下,语言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比刀剑要锐利得多。
“我以前可从没发现,你还能说出这么……这么震撼人心的言论。”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又抬眼注视四十七棱角分明的侧脸。
四十七很是不以为然的瞥了她一眼。“多读些书吧,女士。这话不是我说的。”
“多读些书?”摩利尔竖起眉毛,突然被这个说法惹恼:“拜托,我好歹也是个法师!你知道要当一个法师得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吗?我生命中前二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和实验室度过的,我抄写过的卷轴摞起来比你还要高!你了解过我为了我现在所达到的程度所做的努力么?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是一天到晚像个低等生物一样靠本能过日子?我又不是在你面前卖笑求欢的妓女,你有什么理由如此肆意贬低我呢?”
“……摩利尔姐姐?”现在凯罗是真的被吓住了。
“我没有贬低你。”铁皮人转过头正视她。“你看你,如果我身上那些精密设备还在,就会发现你的血压……”
“够了!我实在是听腻了你这种荒谬不经的陈词滥调。”摩利尔厉声打断他:“让你所谓的什么‘精密设备’见鬼去,魔杖和卷轴永远代替不了真正的咒语,我已经放弃用正常人的标准要求你了,但是,你偶尔,只是偶尔,也稍微动一动脑子好不好?我们现在两眼一摸黑的坐在全多元宇宙最不可思议城市的酒馆里,唯一的向导溜之大吉,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听你说一些不知所谓的废话!如果你要我忍受这些,没问题,只是现在你是否可以用你的‘精密仪器’指引我们,告诉我们有点实质内容的话题,告诉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四十七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滴溜溜转了转眼珠,似乎想到了托辞:“好吧,让我想想。我以前的工作是解决问题,发现问题可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凭我的直觉,眼下的局面很快就会有所改观……”
“什么?”摩利尔出离愤怒。“凭你的直觉?我告诉你,你就这样等到生锈——”
局面的改观比四十七预想中还要快得多——不得不说,来自于外部的重大突发事件往往是解决或暂时缓解内部矛盾的灵丹妙药。
第二十七回合 过期军火
他们没看到事发经过。
当然凭摩利尔现在的本事,赶走闲杂人等平心静气再施展合适的魔法她完全可以做到回放此前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现在做不到平心静气,再说,管他妈的前几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此前几分钟内,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四十七更令她生气了,也没有什么事情比她没头没脑的训斥责骂四十七更重要。
所以当她将注意力集中到事发点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群张牙舞爪如豺狗的男人和夹在他们中间尖叫咆哮如母狮的女人,濒临激化。
“放开我!你这个畸形、下流、恶心、浑身臭脓、嘴长在鼻子上的原始生物!”外人很难想象,那样一具矮小瘦弱的身躯内居然会迸发出如此惊人的声响和力量。她拼命甩着自己的胳膊,肩膀上松松垮垮的吊带蛇一样扭动,只是因为突出肩胛骨的阻挡才没有滑到胳膊肘上去。拼命挣扎的结果就是旁边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原始生物”几乎抓不住她的手腕——直到他伸出长在肋部的另一只手臂打在她的脸上。
施暴者喘着粗气,声音活像个肺里堵满了痰水的绝症患者,即便在一片喧哗谈笑声中也听得见。坦白讲,忽略挨打妓女话语中侮辱性的含义后,凭此描述就能给他画个不错的肖像。这家伙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背驼得很厉害。使得他的脑袋看上去似乎长在胸上。两只手臂(或者说前爪)地下面还长着一对附肢,而且同样细长有力,肢体末端长着四根手指,分成钳子似的两对。另外,除了那张确实竖着长在脸部中间位置的嘴巴,他浑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闪闪发光的粘液,滑不溜手。
与他争吵的年轻妓女的口鼻里涌出的血一直流下脖子。居然没有晕倒也没有摔倒,只不过很难再破口大骂了。他仍然抓着她地手腕并举手将她提起来,像是片挂在肉铺门口的肋排般招摇。
“嘿!你现在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臭婊子?”另一个人端着酒杯靠在吧台上,身穿无袖皮甲,斗篷撩在身后,毫不掩饰双臂上的骨刺,脸上的笑容证明他很满足于看到弱者受到凌虐时的变态快感:“你是端正态度。老老实实提供令我们满意的服务,还是让马杜克继续‘教导’你,让你明白你这样不值一提的贱种究竟该如何在印记城内栖身呢?”
“请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自称路克的小精怪又一次“唰”得一下子出现,看来这一块儿是他地服务区域:“休息、交易、娱乐,都欢迎,但是暴力不欢迎!血、骚乱,都会让路克很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