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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破山河犹在,不过是换个了主子罢了!”
吴玄哈哈大笑起来,那看着窗外的阴云暴雨,把手中的酒水倒下,那酒水落在浑浊的泥水之中,宛如是倒入红尘。
他虽然在笑,但那却是嘲讽的笑。
边关的战事频起,赵宋已是风雨飘摇,和那孟魏、姜齐全然不能比,如今又遭到姜齐频繁攻伐,在吴玄看来,这赵宋已经如同腐朽的木头,外面看上去仍旧完好,然而只需要一点点的力量,就能把它推翻。
但这些和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青天黑水的图,连这种反图都能在京城仍旧流传,乃至于还被那些丑恶嘴脸的官员视若珍宝,这简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谬。
可笑可笑,何等可笑?
他看着那夏蝉图,猛地又是挥手把那刚刚画出的图卷推开,紧接着又要动笔,再度画下一片飘摇山河。
狂生狂语,狂笔狂画。
然而就是在这个瞬间,他的笔墨停住了。
由于被京城所斥,故此他远远离开,而如今所在的地方,更加的靠近边关,故此这里是边塞小镇,而他则是处于小镇之外了,平素里靠着那些所谓“废画”来换钱。
他反言之事自然没有从京城之中传出,否则他哪里还有命在此地。
震动京城,不代表震动天下。
吴玄看着窗外走来的人,那打着一柄竹伞,穿着一身阴阳的道袍,这真正就如同神话中的人物一般,那面目年轻的紧,而他看见了,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风雨沉浮,竹伞转起。
那道人从远处行来,步伐稳健,那目光之中似在想着什么事情,看着地面,全然不管前方。
这副风景映照在他的心中,让他那心神震动,连忙提起笔来,要把这副景色画下,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那道人的步伐似乎在打乱自己的节奏,于是笔落下又停,停下又抬,终于,吴玄没好气的抬起头来,对着窗户外的道人斥责:
“你能不能消停下,站着别动!”
那声音穿透风雨,这话出了口,吴玄盯着那道人,而那道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喊,就这么站在哪里,居然真的不动了。
“好!好!你就在哪里不要动!”
吴玄没有细想为什么对方不动,他直接把那笔墨铺展开来,只是半个时辰过后,那一副《雨中道人持伞图》便已经被他描绘而出。
道人被画入画卷之中,吴玄落下最后一笔,那神情飞扬,再看窗户外,突然愣住,因为那道人居然不见了。
“咦?”
道人消失,吴玄纳闷的紧,但眼下却不再管他,也不思量,只是目光再看其他,突然见到水浸黄土,便又生出心思,此时刚要挥手把那道人持伞图拨开,却是心中陡然一震,觉得此图尚好,便准备把它缓放一旁。
然再转过头去,刚要动手,却突然看见身前那画中的道人,向着自己抬起了手。
于是,异变突升。
一只手突破了画卷,那如羊脂白玉般温润,然此时就是这样的一只手,拽住了吴玄的衣襟,那轻轻用力,却如同山洪暴发,直接将他扯入画卷之中。
光景变幻,吴玄呆呆愣愣,直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紧接着便是面色大变。
那道人是鬼?是妖?是魔?亦或是什么灵精神圣?
吴玄敲打着四面八方,这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他寻不到出口,猛地开言,然就是在这个瞬间,那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一片又一片的蝉鸣。
《夏蝉伏木》,这是他所描绘的画卷,此时身在图中,却被那些蝉音搅闹的几乎疯狂,他抱着头,跌跌撞撞的胡乱走,突然摔下了山崖,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滚,那抬起头,突然看见一位美人。
《美人图》中的女子袅袅而来,牵着他的手,而吴玄此时迷迷糊糊,是被摔得狠了,只是觉得眼前这女子天生媚骨,如自己这般狂浪也心生怜惜,然那女子走不过多久,突然消失,再转过头来,却见到一张鬼面。
《鬼将军》,那恶鬼披甲,这是之前所画,意为姜齐的将士,而吴玄看见这鬼人杀来,顿时骇的魂飞魄散,原本迷迷糊糊的状态陡然清醒,便是夺路而逃,可走不多远,突然走到朝堂之内。
《朽木豕》,庙堂之高,木头如傀儡端坐,下方一片猪头在互相言语,当看见吴玄进来的时候,那些豕人陡然两目放光,嘻嘻哈哈,又哼哼唧唧,猛地就是一拥而上。吴玄吓得半死,然就是这个瞬间,突然山崩地裂,朝堂坍塌。
《山河案》,处处山崩,处处河裂,吴玄还没有做好准备,便已经被一道大浪卷起,刹那之间坠出山河,看那高山崩下,大雨如洪,他陡然一声惊叫,手一扒拉,却抓住什么东西,如救命稻草般出了洪流。
《五虎图》,吴玄抬头,见自己手中之物乃猛虎之尾,顿时骇的魂飞魄散,再看四方各有四头饿虎席来,而自己软绵无力,正似要被分食的羔羊。
下一刻,目光陷入黑暗,待到再睁开时,那看见的是袅袅青天,而身边有水浪浸满,却正是仰面躺在一处黑色的大海之中。
《青天黑水》,吴玄看着高天,此时周围终于没有了什么变化,那之前各种图卷在换,让他心神动摇,此时只是连连苦笑,那从水中转过身子,然这一瞬间,那黑水褪去,只留青天白地。
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穿着阴阳道袍,手里拿着吴玄的画,那不断在翻,此时看见他抬起了头,道人笑了一下:
“狂浪狂生,然这些图卷之中,满是红尘难放,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过庸人自扰之语,实在是谬言。”
“浮生不过一场大梦,有人欢喜有人哀愁,目之所见,有幻有真,你画中之物再是美好,到头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既有这等笔墨,何必久久不忘朝堂?那边塞在前,为何不随军而去,看那热血满腔,为何不去看那山河大好,而在这里郁郁嚷嚷?”
“狂生不狂,实乃失意人也。”
道人把手中那叠画卷全部丢下,此时落在白地,居然浮起水花,而吴玄身上湿淋淋,愣愣的看着那些墨画,再抬头,那空留竹伞落于白水,再无道人踪影。
一道轻雷打过云巅,吴玄陡然惊醒,那抬起头,手慌乱的拨拉,打翻了砚台,却是把之前那副道人持伞图彻底染上了墨色。
庸人。
他呆愣半晌,久久无言,看着窗外,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画卷,突然放声而笑。
……
十日之后。
边塞小镇的人再也没有看见过吴玄。
那个狂生背起了自己的笔架,带上了砚台与纸张,出而远行,再不拘泥于一处。
有些人把红尘提起,从此就背在了身上,再也难以放下。
有些人把红尘提起,虽然迷茫兜转一圈,但终最后放下。
有些人踏上旅途,要把那山河踏遍。
有些人带上枷锁,把自己困在牢笼。
此般种种,皆不过由得心尔。
……
“破屋里的吴玄离开了?”
“是,听说他改了名字,要去把山河看遍。”
“改了名字?”
“是,他如今,叫做吴道玄。”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却听轻雷过云巅(四)侠客行
……
边塞烟尘起,烽火灼血衣。
这里是荆门关,隶属赵宋。
逃难的人不断到来这里,荆门关前已经有两座雄关被破,路上无数的人被杀死,亦或是被饿死,俱都化作了累累白骨,永远躺在那黄沙草屑之中。
黄尘倚着酒馆的墙,衣衫褴褛的坐在地上,身边放着几坛老酒,怀中抱着一柄灰鞘的刀。
山河将破,姜齐的攻势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似山洪暴发一般,势不可挡,那千军万马,铁蹄铮铮,赵宋这些羸弱的士兵根本无法抵挡。
且战且退,且战且退,这天下仿佛都黑了下来。
战火纷扰,黄尘坐在这黄沙草屑之中,冷眼看着这一切。
是的,黄尘,就是青尘红尘黄尘的……那个黄尘。
他姓黄名尘,听着很有书生意气,亦或是江湖豪气。
他曾经也是个游侠儿,也是放浪客,更是觉得大丈夫生在天地,自然要有一番大作为,那恰逢边关被破,山河动摇,于是他毅然便来了边塞,欲加入众军,抵抗姜齐的恶鬼大军。
然而让他失望,在这里,不仅仅是士兵没有勇气,将军更是没有勇气,而百姓根本不信任军队,这里的一切都与曾经的江湖不同。
手中的刀已经很久没有出鞘,因为这把刀已经断了。
黄尘在短暂的失意之后,他觉得自己到了这里,一定要做些大事,于是联合边塞的侠客一并去刺杀姜齐的将军,然而很不幸,失败了,去的十位侠客,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
不为别的,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是怕死的。
曾经纵马高歌,到如今颓废难言,曾经也在鄙视过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但临到了自己头上,却发现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仿佛是示威似的,手中的吴钩刀被斩断,他被那姜齐的鬼面大将放过一命,但第二天,他就看见了,与自己一并前去刺杀的那九位侠客,俱都被吊死在了旗杆上。
在边塞的将军们中,敢于冲杀的都已经死了,只有窝囊废活了下来。
包括黄尘自己也是窝囊废。
他是这么想的,更是明白,这个国家,没有救了。
人性的恶处显现出来,各处都有疯狂的人,殴打孩童者,奸淫妇女者,引火烧身者,亦有疯狂崇拜恶神的古怪人,在被士兵擒杀之后露出癫狂的笑。
打不过的,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的。
他的眼神冰冷,那当中充斥的俱都是死意,就像是木讷的僵尸,没有生气的活着。
他曾经也是侠。
但如今不过是边塞的一个窝囊废罢了。
逃难的人不断从身边走过,而他仍旧依靠在早已无人的破败酒楼,身边放着那些老酒,看着这仓惶逃窜的一幕幕。
“逃吧,打不过了……”
他在呢喃,双目之中仍旧冰冷充斥死意。
这不是颓然,更不是黯淡,而是……麻木。
颓然的人还可以振作,黯淡的人还可以见到光华,但是麻木的人……很难再唤醒他的热血。
“逃吧……”
黄尘在自言自语,而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人。
“都在让别人逃,你为什么不逃?”
一个年轻的道人看着自己,那身子微微俯下,而黄尘靠着破烂的木墙,那头发散着,面上细微的胡茬已经生出,就像是乞丐一般。
“他们逃,我不逃,因为逃没有用了,反正打不过,都要死,不如早点死。”
黄尘的手扒拉,抓住一坛酒,那仰头就饮下,当中的酒花并不清澈,充满了沙土。
他一口气把那酒水全都喝光,但李辟尘看出了,那大部分的酒水都洒落在了外面。
其实被他喝下去的,并没有多少。
双目之中显化的冰冷神采可以看出他的无奈,李辟尘看着他,摇了摇头。
黄尘同样在盯着李辟尘,好半晌,忽然把一坛浊酒向着李辟尘身前推了推。
“道爷,不来一口么?反正咱们都要死了,不如多喝一点,等到了阴世,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东西了。”
他的语气毫无波动,面色更是平静冰冷的可怕。
李辟尘不言语,那也是扯过酒水,在他面前饮尽,而黄尘看他,缓缓开口:“道爷好酒量,不知道如何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