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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时候,宅子里已经全乱了套。三教九流的人都跑进来,又没官府管。平日里于家有护院私兵,可是……是道统杀了人呀。
就好比京华的皇帝传下了满门抄斩的旨意。但凡有家有口的,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忠仆。他们遇到了几波人,有些已经杀红了眼。但护送着小独轮车、提着大包小裹的这一波也有十几人、且看着面相的的确确是在市井间混迹的,因此相互恶狠狠地看几眼,就别过了。
一直走出去很远。
天光忽然大亮。
虽说是个月圆之夜,但月亮的光华毕竟有限。乌苏与离离是打算连夜出城的。
可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渭城上空多出了一颗夜晚的太阳——所有的阴影黑暗都被驱散,柔和而明亮的光照耀得每一个人都无所遁形。人们下意识地往天空中看,看到的也不是白昼时候那令人不能直视的艳阳。
而是一个放射着柔和光线的玄妙字符。
天空之上的道士将那个字写好了。
混混和游侠儿从未见过这种情景。且胆子都并不是很大。趁着乌苏与离离也略略发愣的一刻,那些人携着大包小裹一哄而散,四处奔逃了。
但两个小姑娘所在意的也并不是他们的那些包裹。
而是独轮车上的于濛。
两个姑娘便推着独轮车,又在填充满了慌乱人群的街上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城门——
发现门口有道士模样的人守卫着。不晓得是那些“仙人”,还是世俗中的道士,可也不敢冒险了。于是往回折返。
在这个明亮的黑暗里折腾了两个时辰,最终才在一处废园中歇下。
药用得太多,推断不出究竟何时醒。
在废园一处房屋中,用包袱皮铺了床,将于濛搬上去叫他继续睡着。然后乌苏和离离借着窗外那令人心惊的白光点了点带出来的银钱珠宝有多少。哪些可以直接用的,哪些要铰碎、去了于府的印鉴才能用的,哪些珠宝可以变现的,哪些则是容易被辨认出来的。
如此这般又过了半个时辰,听见床铺吱吱呀呀一阵响,于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乌苏与离离相视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跪到于濛的窗前。
于濛还浑浑噩噩,可屋子里光线充足,看清了两个女孩子的模样。
他略微错愕,随后听到乌苏说:“下午道统的人来了家里,杀了老爷。是真真正正道统的人,不是驻所里的人。我和离离怕少爷要去报仇,用药将少爷迷晕了,然后带出来。眼下于家已经没了,宅子里的人也都散了。”
“我们陷少爷于不仁不义,是该死的。少爷如果想要去报仇,请先杀死我们两个,再去。”
于濛怔怔地听她们说完了,瞪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道。
“啊?”
【注1】:子时,23点至凌晨1点。
第二百二十四章 埋伏
于濛在那一声下意识的“啊”之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陷入长久的呆滞。
一刻钟之后他用很难听得出情绪的语调问:“我的剑带出来了吗?”
离离从独轮车的草席下翻检出了他的剑。剑鞘与剑柄上所镶嵌的华丽宝石在符字的光芒下灼灼发亮,闪耀动人的光。她走进屋子将长剑奉给于濛,重新跪下来。
于濛抱着他的剑再沉默好一会儿,说:“不怪你们。你们让我静一静吧。”
乌苏和离离相视一眼,安静地退出去。但在关上门之前乌苏又探进头,垂了眼睛说:“少爷,道士杀死老爷之前,说他帮那个李云心做事,是妖魔的帮凶。我们是因他遭了劫难。”
于濛用暗淡无光的眼神看了乌苏一眼,低声说:“也不好怪他的。”
于是乌苏退了出去。
她们彼此轻轻地叹口气。然后提着还沾有血迹的小剑,在这荒芜的园子里走了一遍。
这园子已记不清究竟是属于谁家了。位于渭城的偏僻处,挨着一段城墙。荒废很久很久,生满青葱的野草和树木。两个女孩子在今夜担惊受怕折腾了很久,此时却并不觉得困倦,只是头脑里麻麻木木的,想事情都只有一根筋。
她们在宛若阳光一般的光芒中巡视这废园,提防可能流窜进来的混混以及游侠儿。
身边是草木因风摇动的沙沙声,极远极远处似乎有人们的呼喊声音。乌苏和离离绕着园子走了一圈回到于濛所居的那间屋子,发现少爷还没有走出来,她们觉得自己像是两片落叶。
这样一个夜晚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过去。
到早上的时候仍没有人追赶过来。
乌苏换了一身衣服,从废园隐蔽的后门走到街上探查情况——发现街上已经不那么乱了。
有人在巡街。巡街的人不是官差,甚至有一个面孔她还熟悉。
于是她意识到,是城中的其他世家联合起来维持了秩序。他家老爷之前猜想自己会不会成为渭城名正言顺的掌控者,眼下看来答案是否定的。掌控了渭城的是那些猎狗和鲨鱼。
她走了挺久,找到一家面食铺子。买了一些早点,却直皱眉头。不晓得自家少爷吃不吃得下这种东西。
但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打听一些消息。
得知昨夜死去的并非只有于其,被毁掉的也并非只有于家。前些日子资助过神龙教、帮神龙教做过事的,几乎都被杀死了。道士们并不在意那些人有怎样的苦衷——譬如于其认为或许神龙教的后台正是道统、其他世家的家主也许被于家胁迫——道士们并不在意。
他们杀死帮助过神龙教的人,“只除首恶”。但如同于家一样,道士们杀死一个人,猎狗和鲨鱼们则会杀死很多人。乌苏不晓得道士们是否明白这一点。
道士们对她家少爷不感兴趣了。但会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人感兴趣。这十几年来第一次,乌苏感到这座城市变得可怕而陌生,像是一只狰狞巨兽。而她自己宛若尘埃。
朝阳升起来,将那高悬渭城之上的符文所散发出来的光亮淹没了。这令乌苏觉得心里安稳了一些。她在街上变得热闹起来之前离开、回到废园。
看见离离抱着小剑坐在屋外的一个矮墩上瞪着眼睛朝前看——是因为太困倦而木木呆呆的样子。
一只蜘蛛在她的马尾和墙壁之间织了一张小小的网,蛛丝上挂着细小的露珠。
乌苏走过去,拂去她头上的蛛网、往手里塞了两块温温的糖糕,问:“少爷呢?”
“坐着不动。”离离说。她盯着糖糕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就送到嘴巴里咬了一口。但显然尝不出什么滋味,只当做“食物”咽下去了。
乌苏伸手在妹妹的脸蛋上轻轻摸了摸,推开门走进去。
于濛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目光。
于家的少主人将那一柄华丽的长剑抱在怀中,像是抱着一支拐杖或者一棵可倚靠的树。他的眼睛很大,此刻瞪得更大。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生气,又像是在修行什么古怪的功法。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仿佛那里隐藏了天大的秘密。
乌苏叫了他一声,他不应。女孩子就把用油纸包着的点心轻轻搁在他床边的缺腿木桌上,走到他身边慢慢坐下来。
于濛并不表示反对,也没有什么动作。
两个人这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乌苏将头慢慢靠在于濛的肩膀上,眯起眼睛,说:“少爷,我们都好困了。”
于濛还没有应她。
乌苏倚了个空——她挨着了于濛,于濛就仰头倒下去,眼睛还是睁着的。
女孩子吓得几乎要叫出声,立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的呼吸均匀平稳。
她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想起了一件事。
她家少爷于濛,师从辟水剑鲁公角。乌苏和离离也习武,但知道没有自家少爷高明。而自家少爷有多高明呢?她们其实也不清楚。倒是知道有关少爷的师傅鲁公角的传说。
据说他的辟水剑修习到极高深处,便可修到人剑合一的地步。有传得玄之又玄的说法说,那鲁公角平日抱着剑睡觉,神魂就会寄身在剑里。亲人朋友在他睡觉的时候来了,那剑就不作反应。倘若是心怀不轨的歹人来了,寄身剑中的神魂登时就有感应,飞起就要杀人。
从前都只当是传闻——鲁公角那样的大侠,谁敢真的去试探他呢。
可现在乌苏看到自家少爷……
她愣在那里,下意识地掩住嘴,半晌不说话。
直到听见开门的声音——离离探了半个头进来,脸色因为困倦担忧而发青。她睁大了眼睛向着乌苏做手势,乌苏就赶紧提剑走出去、关了门。
“看。”离离立即指向这间屋门口十几步远的位置。
乌苏看过去,变了脸色。
通向门口的路上原本铺着青石板,但如今石板缝里也生了荒草。可好歹不如两旁茂盛,可以看到地面的。就看见石板上躺着一个小包袱。蓝底白花的包袱皮,已经被解开。
“我刚才靠着不小心眯了一会儿。”离离说,“一晃神儿,睁开眼,它就在那了。我打开看,里面有十五两银子、两瓶金疮药、八贴膏药,还有这个——”
她摊开手,掌心儿一张小纸片,半个巴掌大。
纸片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些字——她家少爷五岁刚识字的时候都比这个写得好:“于龙首遇了大南,无以为报,送些银钱上药,表表心意。”
乌苏看得皱眉,认为其中至少有一个错字,也可能是两个或者三个。但意思看得明白——某人说于濛于龙首遭难了,因而送来银钱和伤药表示心意。
但这也意味着……
乌苏和离离不安地对视一眼。
意味着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于濛从前是个不管事的镖局行会龙首。要说于家老爷于其仇人多,于家少爷于濛的仇人可真不多。不但不多,人缘还很好——谁会讨厌一个动不动就笑嘻嘻撒钱的阔少爷呢。
或许哪一家人在危难时曾得到过于濛不经意的帮助,因而如今想要表示些什么。但似乎又是个小人物、只敢做到这种程度,并不敢惹祸上身。
但问题在于那人能知道他们在这里……
其他人呢?!
或许那人投了包袱来,也有提点他们此地不可久留的意思吧!
便是在这时候,咻咻的两道破空声传来,直奔这两个女孩儿。
乌苏和离离先前就有了防备,此刻立即向前一跃、避开那暗器。可声音竟不停,紧随而至。两个女孩子左突右闪,几息的功夫就已经被接连十几道暗器迫得离开那间屋子两丈外了。
对方似乎故意要将她们两个驱赶开,又不晓得埋伏了多少人。
乌苏趁着一个空挡、散了元气开口叫:“少爷!有人来!”
但屋子里的于濛没什么反应,她纵身跳跃腾挪时的那一口气却散了。当下避之不及,只能用手中一柄小剑将迎面而来的一枚暗器格开。
但暗器撞上剑身,竟然不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噗的一声响,一股白雾爆开去,将乌苏笼了满头满脸。
闻到那味道的时候就知道不妙,忙低喝:“闭眼!”
她和离离一起闭眼屏息斜着蹿出两步滚到了荒草从里,终于暂时离开了暗器的射程。
可也远离于濛所在的那一间屋子了。
“石灰。”离离咬牙切齿,觉得对方下作极了。
偷袭者现身。
一共八个人从远处的草丛里站起来,看样子是从后门转进来的——乌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