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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选择-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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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样,他十分赞成斯特雷奇在讽刺文里对犹太人性格中的这一堕落性质进行猛烈抨击。不仅如此,我们的家庭还有一个很残酷的理由接受斯特雷奇先生的观点。”她停了下来,望了一眼地板,好像在回忆什么痛苦之事。“我有一个妹妹在克拉科夫教会学校念书,只比我低一个年级。大约十年前一个冬天的晚上,她在犹太人居住区附近行走时,被一个犹太人强暴了——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屠夫。他把她拖进一条小巷,反复糟踏。我妹妹的身体虽然恢复了,可精神上却彻底崩溃。两年后,她溺水自杀身亡。可怜的孩子!毫无疑问,这可怕的行径是对朱利叶斯·斯特雷奇关于犹太民族暴力倾向的观点的又一明证。”
  “呸!这话让我听来真是一堆臭狗屎!”霍斯轻蔑地说出了这句话。有如走在一条宁静的草地小径上的苏菲突然感觉滑了一脚,失足掉进了阴暗的洞穴里。她说错什么了?无意间她发出一声叹息。“我想说……”她开口说道。
  “臭狗屎!”霍斯又说了一遍,“斯特雷奇的理论是彻头彻尾的臭狗屎!我厌恶他那堆污浊的垃圾。他,以及他那些有关犹太民族和他们的性倾向的狂言,比任何一个人对党,对第三帝国和对世界舆论造成的危害都要大。他根本就不懂这些事。任何一个熟悉犹太民族的人都知道,无论在性还是在其他方面,他们都逆来顺受,十分克制,从不惹事生非,约束自己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发生在你妹妹身上的事无疑是一件脱离常规的事。”
  “它确实发生了!”她撒谎道,为未能预见到的尴尬处境而惊惶失措,“我发誓……”
  他打断她的话:“我并不怀疑这事发生过,但是很反常,是个例外。犹太人的确犯了许多道德上的罪行,但他们并不犯强奸罪。近几年来斯特雷奇发表在报纸上的那些东西是一个最大的笑话。如果他坚持说真话,真实地描写犹太人的本来面目,比如一心垄断和控制世界经济,败坏和玷污道德与文化,企图通过布尔什维主义和其他方法推翻文明政府,如此等等,那么他也许还能起一些必要的作用。但他却把犹太人描写成一个淫秽的恶魔,用他们那硕大无比的‘刺’干着罪恶勾当”——这个十分通俗的词吓了她一跳;与此同时,他还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一米长的器官——“这不过是对犹太男性毫无根据的赞美。我观察过犹太男性,他们的生殖器大多发育不全,一点不能勃起,软遢遢的。软弱。这一切太令人恶心了。”
  她在斯特雷奇的问题上犯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错误。(她知道自己对国家社会主义了解不多,但怎么会想到存在于这个党内各派别成员之间的嫉妒,憎恨,争吵以及分歧呢?)然而实际上,这些看来似无大碍:霍斯缩在一团淡紫色的薄荷香烟雾中,这是他今天抽的第四十支烟。他突然停止对纽伦堡地方长官的长篇大论的抨击,用手指弹了弹那本小册子,说了一句足以令她心脏停搏的话。“这个文件对我来说一钱不值。即便它能证明其中有你的一份功劳,能证明你憎恨犹太人,也说明不了什么。那对我没什么意义,因为对我来讲,这是一种相当普遍的情绪。”他的眼神变得迷茫而悠远,凝望着她头顶后远远的地方。“还有,你好像忘了你是个波兰人,是第三帝国永远的敌人,即使你并没犯罪。事实上,在党国最高层——比如帝国队长——人人都将你,你的同胞,你的民族看作与犹太人同样的……人兽,同样没有价值,同样污浊的种族,也同样应遭到正义的仇恨。在我的祖国,波兰人即将佩戴P字符,这对你们来说是个不祥之兆。”他停顿片刻,“我本人并不完全赞同这个观点;但说实话,与你们波兰人打过一些交道后,我也产生了一种痛苦、灰心丧气的感觉,以致我认为这种绝对的厌烦是有道理的,尤其是波兰男人身上根深蒂固的愚蠢,和绝大多数女人的丑陋不堪。”
  苏菲的眼泪夺眶而出。但这哭与他的斥责没有什么关系。她本来没想过要哭——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招,假装柔弱搏得同情。但现在,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把脸埋在手中。一切的一切——都完了!那个本来就不稳定的向上攀援时的支撑点彻底垮了,她觉得自己猛地摔下山去。没有任何进展,根本没有!她完了!她站在那儿,感觉厄运降临,抑制不住悲切的呜咽,泪珠像断线似的一个劲儿地从她的指缝间漏下。她看着捧在一起的双手里的黑暗,听见与长号、口琴沉闷的乐声混杂在一起的刺耳的歌声从楼下会客室里传上来。
  亚当创造了爱
  诺亚发明了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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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间小屋的门总是开着,这时门扇吱吱地响了一下,慢慢的,被一股极不情愿的力量推着。她知道这只能是霍斯在关门。她感到他回转身朝她走来的脚步声,接着他的手很有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来不及将手拿开看他一眼;她强迫自己不再哭泣。关上的门扉把嘈杂的声音挡在外面,显得更加沉闷。
  大卫奏起齐特拉琴……
  “你在无耻地向我卖弄风情。”她听见他说,声音很不平稳。她睁开双眼,看见他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有几秒钟仿佛要失去控制似的。从那双眼睛中,她看出他心神已乱。令她恐惧的是,它们给了她一种印象,好像他准备举起拳头揍她似的。但紧接着,他深深地长叹一声,好像又恢复了自控力。他的目光变得正常或几近正常;等他开口说话时,那声音也变得和平常一样沉稳。但尽管如此,他那又急又深的呼吸和微微战栗的嘴唇,都向苏菲暴露了他内心的苦恼与忧伤。苏菲忍不住认为他对她产生了极大的愤慨。这让她更感害怕。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发怒:为那本愚蠢的小册子,为她的勾引,为她对斯特雷奇的大加赞赏,还是为她生来就是一个肮脏的波兰人……也许为了所有这些。突然,她十分惊讶地发现,虽然他的痛苦中明显地掺杂着一种模糊不清和酝酿中的愤怒,但这怒火并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别的人或事。他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弄痛了。他神经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哽咽声。
  他松开双手,以一种焦虑压抑即将窒息的声调说了一番话,她奇怪地发现那完全是威尔曼恩在早晨所说的那些话的可笑翻版。“很难相信你是波兰人。你能说一口漂亮的德语,还有你的长相——面部线条和肤色绝妙地组合在一起。你有一张十分典型的雅利安面孔。大多数斯拉夫妇女都长得很美,可你却说你是一个……波兰人?”苏菲发现,他的话语不连贯,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好像他的大脑在有意逃避,在他想要表达的核心问题外兜着圈子。“我不喜欢卖弄风骚的女人,她们不过是想向我献媚求宠,想得到点奖赏。我总能在女人身上发现这一特性,对性的拙劣的利用——这太不诚实,太露骨了。而你却令我十分为难,使我产生了一些愚蠢的想法,使我从我的工作中分心。令人恼火的风骚!然而……然而这并不完全怪你,毕竟你是一个十分迷人的女人。”
  “很多年前,我经常从离开农场到卢比克城去。当时我还很年轻。有一次,我看了一部无声的《浮士德》,里面扮演玛甘泪的那个女演员有着惊人的美貌,留给我很深的印象。她太美了,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容迷人极了。后来好几天,好几个星期,她总在我梦里出现。这个女演员的名字叫玛格丽特,姓什么我忘了,就叫她玛格丽特好了。我天天想着她,还有她那甜美的声音。我相信如果能有幸听见她说话,她一定讲一口纯正的德语,就像你一样。这部电影我看了好几遍。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就死了,好像是死于肺结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为她伤心不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终于不再想她,或至少不再为她着迷。但我想,我决不会完全忘记她。”霍斯停下来,又一次将她的肩膀抓得紧紧的,几乎把她弄痛了。她惊讶地想:真怪,他用这种使人疼痛的方法来表达他的某种柔情……楼下的歌声早已消失。她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双眼,尽量不让自己因疼痛而退缩。在意识的黑暗深处,集中营交响乐式的死亡之声再次浮现:金属的叮当声,棚车互相碰撞发出的遥远的嘭嘭声,微弱、哀婉而凄厉的机车尖叫声。
  “我很清楚,我在许多方面不像我这个职业的大多数男人——那些在军队环境中长大的男人。我从来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一直很孤僻,总是远离他们。我从不与妓女鬼混。这辈子我只去过一次妓院,那时我还很年轻,在君士坦丁堡服役。直到现在,我一想起那次经历还觉得恶心,为妓女的淫荡感到恶心。有些女人拥有一种相当标准的美:美丽的肌肤,金黄色的头发。如果是纯种雅利安人,她的肤色可能会深一点。我崇拜这种美。那个女演员玛格丽特便是这样一个美人。在慕尼黑的许多年里,我遇上了另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与她保持着婚姻之外的热恋关系,并且还有了一个孩子。从根本上来讲,我是赞同一夫一妻制的,几乎没未对妻子不忠过。但这个女人,她……她是这种美的光辉典范——外表美丽,血统高贵。她强烈地吸引着我,绝不仅仅是出于性。我们超越了这一点,是那种所谓的欢愉。这与更为宏大的生育计划有些关系。将我的种子撒在这样一艘美丽的船上,是一件令我得意并为之心驰神往的崇高的事情。你在我身上唤起了同样的激情。”
  苏菲一直闭着眼睛,听任他那古怪的纳粹式的言辞灌进她的脑海,那沸腾的引人入胜的日尔曼语淹没她的理智,那汗漉漉的身体散发出的酸臭味直冲她的鼻孔。他突然猛地把她拉向自己,靠在他身上,她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她感觉到他的胳膊肘、膝盖和脸上的胡茬。他与他的女管家一样热情逼人,可是却更加笨拙。他像一只巨大的机器苍蝇,用各种姿式拥抱着她。她屏住呼吸,听任他的手在她的背部做着按摩式的动作。还有他的心——那颗像踩着舞步的狂跳的心!她从未想到司令官紧压在汗湿的衬衣下面的那颗心也会如此浪漫,如此狂放。他像重病之人一样全身颤栗。他似乎不敢大胆地吻她,但她相信自己感觉到有某个东西——他的舌头或鼻子——在她包着头巾的耳朵周围不停地蹭着。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敲门声,把他从她的身边一下子拉开。他轻轻而痛苦地说了一句:“见鬼!”
  又是他的助手斯契夫勒。他站在门外,说,请司令官原谅,霍斯夫人在下面的楼梯上有事情要问司令官。她准备去驻军娱乐中心看电影,想知道她能否带爱菲金尼一起去。爱菲金尼是他们的大女儿,患了一个星期的流感,现在已经好转了。夫人想征求司令官的意见,是否可以带她一起去看午后放映的电影,或征求一下斯米特医生的意见?霍斯咆哮着说了一些什么,苏菲没听清。但在这短暂的变故中,她突然直觉地预感到,这讨厌的家事有可能将司令官此时心中的奇妙感情永远抹掉。他本来已经像一个失魂落魄的特利斯坦人,无法抗拒她对他的诱惑。当他回来面对她时,她立刻明白她的预感完全正确。她重又处于最危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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