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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李小春,你听好。”尹初石竖起食指对着李小春,“咱们谁都不是没打过架,你要是为小乔打我,或是小乔让你来打我,我绝不还手。要不是这样,你们可以打死我,但你们也得留下点什么。”
尹初石话音刚落,左边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他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出拳的男人说:“我他妈的最烦这帮喝墨水的,叽叽呱呱费他妈什么话,打架就是打架,少费话。”
“说得好,哥们,”李小春看见尹初石试图站起来,便走过去,一脚闷在尹初石的脸上,“算你猜对了,这脚为小乔,”说着,他抬脚又朝尹初石踢过去,尹初石面朝下已经用手臂护住头,李小春的第二脚踢在了尹初石的小臂上,“这一脚为你老婆,”李小春说完扣起双手,向尹初石后颈砸去,“这一下为你女儿,你这个臭流氓。”
李小春的同伴看见尹初石已经没有还手的可能,立刻也冲上去,十分放松但也十分用力地用皮鞋踢尹初石的肋骨,仿佛他是一个挡住他们去路的沉重的麻袋。
他们连踢带打,兴头终于过去了。其中一个人说,“咱们撤吧,知识分子都不经打,别再闹出人命来。”
李小春又狠狠在尹初石屁股上端了一脚,然后后退两步,光线不好,但仍能看见尹初石的周围蔓延的血迹,晚上,血是黑色的。一个同伴过来拉李小春离开,这一刹那,李小春心里感到的不是愉悦,不是他期望的那种复仇的快感。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尹初石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当他发觉有人拽他,他醒了过来。他听见周围的人说,该送他去医院。他摆摆手。有一个老头儿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试图听清从尹初石翻肿的唇里发出的声音。尹初石费力地说:“别……送我……到这……个医……院。”
老头儿听清尹初石的话,起身有些愤怒地对围观的人说:“这人真可气,都到这份上了,还挑拣医院!”
人群发出一片嘘声。尹初石感到内心说不出的厌恶。他试图站起来,但又跌倒了。于是他开始爬。这时一个小伙子走近他,用力将他搀起来:“我扶你打个车。”小伙子说。
“谢谢。”尹初石说完这句话,嘴角又流出一股血。
当尹初石躺在另一家医院的急诊室床上时,疼痛开始加剧了。但是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当他听见大夫说,会不会有脑震荡时,他觉得自己摇了摇头,但他没把握大夫看见了他的这个动作。他感到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坦然,每一次剧烈的疼痛向他袭来时,都好像是对他心灵的一次温情的抚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欠债的人,现在倾家荡产了,但终于还清了债务。当他听见李小春踢他时喊道:这脚为小乔,这脚为你老婆时,他便失去了所有抵抗的愿望。也许他内心的这种坦然就是从那一刻里开始的,他想,他是被这两个女人打倒的。
于是,他昏睡了过去。当他重新醒来时,听见大夫和护士在议论费用以及怎样通知他的家属。尹初石费劲儿地扭头,意外发现送他来的小伙子还在,正一筹莫展地站在大夫身后,他朝小伙子摆摆手,示意他掏出自己的钱包。
“卡。”他费力地说出这个字。
小伙子从尹初石钱包里掏出一张“龙卡”,然后又凑近尹初石的嘴,记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现在你可以替他交款去了。”大夫对小伙子说。
小伙子用目光征求尹初石的意见,尹初石点点头。小伙子也点点头,然后挥手告别。尹初石也抬手,但感到钻心的疼痛。
“别动那支胳膊,小臂骨折了。”大夫说。
三十三
康迅出现在观察室门口时,王一的心悬跳了一下,仿佛是由高处落下的秋千。吃惊之余她感到难以名状的陌生:站在门口用目光寻找她的男人真的是那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么?她怀疑自己的感觉,就像她怀疑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他们分开不过一周多时间,她甚至不愿他发现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在他出现之前,她是那么想念他,甚至每时每刻,甚至在尹初石的旁边。
康迅迎着其他患者探询的目光,捧着一束盛开的鲜花,从容镇定地朝王一走过来。当他的目光捕捉到王一的目光时,立刻释放出充满力量的柔情。这目光直达王一的心房,像充电一样在王一那儿唤起力量和勇气。这目光好像在说,即使这些患者固执的目光是举着屠刀的魔鬼,他们也将从容镇定地迎接。
康迅用英语跟王一打了招呼,然后把花束放到王一的床头柜上。这时一位患者的陪护悄声对临床的陪护说,“他说的是英语的哈罗,我能听懂。”这位年轻女人说完,又直勾勾地盯着康迅和王一。
康迅和王一对视了一下,没说什么。康迅四下看看,企图找到一个东西。
“这儿没有花瓶。”王一用英语说。
“我找椅子。”康迅说。
“床下有个小凳子。”王一回答。
康迅在王一床边坐下。他将一只手十分掩饰地伸到王一的被下,抓住王一温暖柔软的手后,紧紧地握住,不时地用力,用力。王一觉得泪水直往上涌。她用手指去抚摩康迅滑润的掌心。在两个相爱的人中间,皮肤的记忆有时是那么结实的联系,王一觉得抚摸康迅皮肤的质感,好像是迅猛而来的潮水,立刻驱逐了刚才萦绕着她的陌生感,随之而来渐渐升起的是旧日的亲切和隐约的欲望。他们把这一切都寄托在被下的两只手上,它们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宛如两个炽热的身体……
他们的目光久久相对,一刻也不愿分开。康迅尽量使自己的呼吸轻缓。他说:“不用把花放进花瓶,我已经见过医生,过一会儿,换过药,我们就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王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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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我的。”
“你见到他了?”王一又问。
康迅想了一下之后说:“他给我打电话了。”
王一随康迅回到他们的住处。打开房门王一感到了凄凉。一种没有女人时房间特有的气味,使她对康迅产生一种近似母爱的怜惜。她站在起居室中央,深深地呼吸了两次。
“闻到什么了?”康迅问王一的时候,心里在想,是不是马上将珍妮的故事告诉王一。
“你的气味。”王一轻轻地回答,声音中浸着柔情。康迅决定另外找时间说那个故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王一休息好。
康迅要王一去卧室躺下,王一坚决反对,她说她已经躺够了。然后她问康迅准备做什么。
“给你做点好吃的。”康迅说着将王一拥进怀里。他们热烈地亲吻,仿佛要把对方吮进自己的身体里。康迅的唇像一阵狂风,从王一紧闭的双眼掠过,在她雪白的颈间做了一次疯狂的停留,而后向下,他解开王一的衣襟,认真甚至有些庄严地捧起王一沉甸甸的双乳,将头埋进去。他不停地亲吻,到处,到处,直到王一皮肤泛出热烈的红色。王一觉得来自皮肤的热辣的痛觉汇合着心底的渴望,冲撞着她的身体。她用双手抓住康迅的耳朵,将他的脸重新放到自己的脸前,伴着她急促呼出的热气,她说:“现在!”
王一的话好似一盆冷水浇到了康迅的头上。他怔住了,停上了亲吻,他看看王一,突然绝望地将王一的头搂进怀里。
“不,不,不行。噢,王一,我爱你,我想你。可是不行。”他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拥抱王—……
康迅把王一安置在沙发上,让她半倚半卧,然后开始做饭。王一建议康迅将准备工作由厨房挪到起居室来。康迅认为是个好主意。这样,康迅一边忙碌,一边用英语与王一交谈。
“我的手没坏,也能做点什么。”王一说。
“好吧。”康迅将一只装生鸡蛋的碗交给王一,并在里面放许多糖,“慢慢搅。”他说。
王一搅着蛋液,不时地看一眼康迅的身影。她感到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亲切感又重新围绕着他们,仿佛已结婚多年,仿佛结婚了多年,那爱情依然活着。
“你在想什么?”康迅背对着王一问,他正在把牛奶倒进一只小钢精锅里。
“我在想,为什么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因为婚姻必须持续很久。”康迅说着将装牛奶的袋子扔进一只盆里,那里已经有蛋壳和别的弃物了。
“爱情不能持续很久么?”王一问。
“不是爱情本身的问题,我想。”康迅说着又将一些面粉倒进牛奶里,“是爱情携带者的问题。”
“什么叫爱情携带者啊?”王一笑了。
“爱情携带者就是爱情携带者,我们都是。”
“爱情携带者有什么问题?我想每个人都有希望永远携带着爱情。”王一说。
“肯定没错。但人们常常没有足够的耐性,或者说耐心,所以携带爱情最后都变成了一种愿望。在想拥有爱情,爱情却已经不在了,这种时候,这愿望很强烈呢!”
“不是每个人都没有耐心。”王一说。
“对,但这些人的耐心往往是对不同事物保存的。爱情不是一本书,你可以放到书柜里保存五十年而不变质。爱情是一种植物,需要浇水照料。让一个人每天给同一种植物浇水,需要伟大的耐心。”
“我们能有这样的耐心么?”王一问。
“也许没有。所以人们说真正的爱情都是破镜重圆的爱情。”
“你怎么这样说?”王一很敏感,她以为康迅是暗示她和尹初石的关系。
“对呀,也许我们结婚后没有足够的耐心,那么可能会分手,然后我们的爱情就会面临新的机遇:破镜重圆。”康迅说完目光热烈地盯着王一,手里端着钢精锅。
“我们还没结婚呢。”王一说。
康迅放下手中的锅,走到王一跟前,蹲下,将王一搁在腿上的碗放到地上,然后抓起王一的双手,“对,但是你得跟我结婚。我不会放过你。”王一看着康迅真诚的脸,心里很感动。
“有什么办法让一个人不害怕结婚?”她问。
“让这个人知道婚姻所有的弱点,让这个人还深深地爱着。然后这个人就会明白,婚姻是爱情的唯一出路,尽管婚姻有这么多弱点。”
王一无奈地笑笑,示意康迅将地上放蛋液的碗递给她。她接着用匙搅动鸡蛋和糖混合的液体,她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她停止了搅动,对康迅说:“去厨房吧,我饿了。”
康迅高兴地离开了。王一重新去看碗里黄色平静的液体。她用匙从中间划出一道小沟,小沟两边的蛋液迅速流向小沟,弥和了沟壑,只是在一个瞬间,蛋液的表面又平静如初,丝毫没有弥和后的痕迹。她又做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她觉得奇特,把蛋液和糖搅在一块,就有这样的力量——不留痕迹。她想到了丈夫,想到了康迅说的破镜重圆,她笑了。人做不到这一点啊!无论他的破镜重圆的愿望有多么强烈。人和人弥和沟壑,永远也不能不留痕迹。她觉得遗憾,不仅又是为自己,而是为人。
“也许我真的该和康迅一道离开,结婚,开始一个新的生活,并且小心爱护这新的生活。”想到这儿,她闭上了眼睛。当康迅又一次回到起居室时,王一将自己已经下定的决心告诉康迅,“你真的最后决定了?”他问。“真的!”她回答。“跟我走?”“对,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