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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川平次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头上的汗,又用另一个更干净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的手——这回不是他龟毛,而是厨房里的规定,手揉了面的话,那除了这个每顿饭都要换一次的消毒手帕之外,不能在接触了别的东西之后直接再去揉面。
“我、我是个料理厨师、连拉面都没做过,让我切肉也比……让我做这个,更好。”自己又不会做拉面,怎么会想到揉面这个活儿还有这么多讲究?难道华夏没有揉面机器吗?
“软面饺子硬面面。饺子面已经够软了,就你这个身板还想做拉面?”监工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俺家开拉面馆开了二十年,你看看俺的胳膊,你看看你的。”
正川平次瞪了一眼他肌肉虬结的上臂,什么也不说了,继续跟今天的第四块面团奋斗吧。
厨房里剁肉的剁肉,剥虾的剥虾,五六个人里面,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沈何朝。
他仔细地查看每一种食材的质地,然后对正在加工他们的人提出特别的要求。
号称要踢馆的光头川伢子被他从凳子上拎了起来,他自己把制服的下摆一折自己坐了上去。
修长有力的手指夹住虾壳的上数第三节压住一转,这一节的虾壳就从虾的身上脱离了下来,接着用手捏着虾的尾巴一拽,最后剥掉虾头的部位。
整个过程又轻快又利落,光头看看自己剥的满手虾脑浆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再弄一个我看看呗。”
沈何朝轻笑了一下,又快速地剥掉了一个虾。
站起身,他擦干净自己的手,拿起小本子写了两句话。
【把手洗干净了再继续,沾了虾脑的虾仁今天你要自己吃掉,你的午饭只有这些虾仁。】
第67章 酸萝卜老鸭汤
沈家又挂了试菜的蓝幡子。
老魏简直要为小沈师傅推陈出新的本事倾倒了;半个多月一道新菜,这简直是要逼死他们这群吃货啊。
不过那个啰啰嗦嗦的小帮工提前讲明了,这道菜不算是他师父的自创菜,只是弄了个川菜方子重新改良了一下,等着暑假的时候要做给师父的妹妹吃的。
“全太平区大概也就沈家的丫头有这么大的脸面让小沈师傅给她专门研究菜了。”老魏这话的语气那叫一个酸;恨不能自己长出两条小辫子来变成沈何朝的妹妹。
“沈老爷子也不错啦,还能点菜,据说那道让咱们改名叫鲜王的什锦饺子前一阵小沈师傅又做了一次。专门孝敬爷爷的。”
提起那份饺子;屋子里想起了几声吸溜口水的声音。
后厨房里除了被沈何朝抓了壮丁去当帮手的光头;其他人都围在厨房门口往外看。
“他们是来试菜?”正川平次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外面满满的都是人,他们穿着各异;看得出身份的差距也不小;可是他们热热闹闹地等着尝菜就好像一群老朋友一样。
“对啊,试菜的老饕。”一个人随便应了他一句;拍了拍自己另一个兄弟的肩膀,“你看你看,那个宫先生每次都说自己忙着业务,这次又来了。”
“对啊,说是一个礼拜光出国就好几次,哪次试菜也没看他耽误。”
“老魏又在跟别人闲磕牙,上上次为了两块冷切肠差点跟任大厨子打起来,这次又是哥俩好了。”
“说不准,一会儿咱在他们俩的桌上摆最小碗的那份汤,他们一准还得打。”
“哎?那是小川的爷爷吧?每次来光吃饭也不问问他孙子。”
“不是光爱吃,怎么会把小川送来当小帮工?”
正川平次看见了衣着考究的成功人士,也看见了穿着随意的中年男人,也有一身职业装的女性和穿着布鞋的老人,他们在一起的神态那么的放松自然,像是一群在等待着礼物的孩子。
年轻的外国男人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
“有好吃的为什么不开心?”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他。
几个帮厨闻着空气里似有似无的香气,觉得心口像是有好几只小腻歪在刨啊刨。
“成子,大厨这几次炖的汤香味是越来越轻了。”
“这叫蕴味你懂么?香味出来了汤里的底香就少了,你是想让它喝起来更香呢还是闻起来更香呢?”叫成子的年轻男人就是监工正川平次揉面团的那位拉面肌肉男,再有两个多月,他就要出徒离开沈家饺子馆了。
“成子,你和文河就要走了,大厨还不一定出几道菜呢,你们怎么不去学着点这个。”
成子和他身后的兄弟都笑了下:“在沈家学的东西已经够我们用一辈子了,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怎么拼,再说……你看里面大厨那个劲头,谁进去还不得跟那个光头一样啊。”
还没发现自己在被人们暗暗同情的光头拿起案板上的一条酸萝卜放进嘴里:“这萝卜还不错,就是季节不到啊。”
沈何夕低头在小本子不知道在记录着什么。
“你炖汤总是不香啊……这点还不如我噻。不是我扯把子,我炖的老鸭汤,那是香的……你晓得?”
沈何朝写了一句话,然后把纸条拍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
【聒噪。】
“唉,你这两个字么个意思嘛?”光头跟着沈何朝的步子到了灶台前面,大锅里五只老鸭已经炖了快三个小时了。
炖锅里云雾一样的水汽一直盘在汤的上面,直到锅盖打开,它们才依依不舍地缓缓散去。
汤色是非常清亮的蛋黄色,上面飘着一层鸭油,乍一看,锅里除了鸭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沈何朝用一个钩子勾出一个鸭子,从鸭子的屁股上用筷子一扯,一包调料就被拽了出来。
如是再三,随着调料被拿走,鸭子内部的汤水淋到了锅里,一股浓鲜的酸味变得明晰了起来。
今天做的是酸萝卜老鸭汤,酸萝卜的做法是某天光头和小川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起的,沈何朝听说酸萝卜能消暑开胃,立刻想到了自己苦夏的妹妹,于是就一定要光头教自己做酸萝卜。
这才有了今天要试菜的这味酸萝卜老鸭汤。
汤清肉烂,敲锣上菜。
几个试菜的老饕看见的是自己面前的汤碗里漂了一个鸭皮口袋,除了颜色诱人的汤和鸭肉,似乎什么都没有。
先尝一口汤,鲜,真鲜,熬汤的时候无鸭不鲜这句话真不是吹的,鸭子特有的香味都融到了汤里,还有酸萝卜的那股子酸爽开胃的感觉,让这道汤变得令人简直欲罢不能。
鸭肉被微火焖到酥烂,连皮带肉都是浑然天成的口感,入口即化软烂和肥瘦兼得让每个试吃的人表情都是十二万分的满足。
“小沈师傅,你这个鸭子怎么没骨头啊?”挑开了鸭皮口袋人们才发现这一整只鸭子里面一点骨头都没有,从鸭翅到鸭腿,从鸭脖到鸭架,所有的骨头都被取走了,只剩下了和酸萝卜的清脆相得益彰的嫩香鸭肉。
小川看了一眼他师父,笑着说:“我们师父是怕师姑啃骨头麻烦。”
“……”敢情人家一手好刀工整取了鸭骨头就是怕妹妹吃起来费事?
突然觉得心里更酸了怎么办?酸气不往肠胃里下,全堵在胸口了……一群食客一边享受着酸萝卜老鸭汤带来的舒适和享受,一边默默地羡慕嫉妒恨。
现在生个女儿送来给小沈师傅当妹妹还来得及么?
要不找个看得过去的儿子来给小沈师傅当妹夫?
正川平次看着那些人品尝着鸭汤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爷爷说过的:“再精美的食器也遮盖不了你情感的匮乏,平次,美味来自于情感。不只是厨师的情感,也是食客的情感,只有情感才能让人的味觉情不自禁地舒展到极致,做到了这一点你才是站在了真正美味的门外。”
他看着穿着制服听着食客们提出意见的那个年轻的厨师,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摸到了那个门,即将,或者已经接触到了那个与情感相牵连的美味的世界?
在这个称不上豪华高档的厨房里,有人只想给妹妹做出最好吃的东西,只想继承爷爷一辈子的期望,沈何朝没有上过学,他的情感本真又质朴,所以,一些厨艺大师一辈子追求的东西,对他来说那么轻易地就跨了过去。
这个人就是沈何朝。
沈老头遛狗路过了沈家的铺子门口,正好闻到了那么一丝酸味。
“小腻歪,有酸萝卜呢,咱们让那个新来的光头小子给咱们炒个酸萝卜鸡杂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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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川雄一和克莱德相对而坐,旁边还坐着负责当翻译的苏仟。
沈何夕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为几个人沏了一杯花茶,车轱辘话说了半个小时了,他们一定已经口干了
身材好像一座铁塔的高卢菜系厨师爽朗地笑了两声,对着来自东方的厨艺大师说:“我是真的想把这把刀送给Cici小姐,她的厨艺和为人我都非常欣赏,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有别的想法。”
老人很坚持:“在东方人的认知里,恩情本来就是一种亏欠。”
“好吧。”克莱德·赖恩先生摊手,他是真的拿这个执拗的老人没有办法了。
“那就麻烦您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
“是的,我知道您,正川先生,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向我提起过您以传统和食料理闻名于世界。我特别想知道,这样的您觉得最美味的一道菜是什么。”
“最美味的一道菜?”
苏仟在一边抽了一下嘴角,感情自己连花瓶都当不上了,不仅要累死累活地同声传译还要负责翻译故事……幸好自己和小夕认识之后已经认识了各种各样能无视自己美貌的男人。
“最美味的……”对于一个一辈子追求美味极限的老人来说,这个答案似乎应该是他最近一次高明的突破,最近一次技艺的升华,最近一次获得国际大奖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慕名而来。
但是这些都不是。
老人低下头,在他的世界里,最美味的东西,在记忆的最深处。
“我印象中最美味的……是一碗白水面,除了葱花,什么都、没有的面。”
“烹饪那一碗面的是非常高明的厨师么?”克莱德对这个答案非常很感兴趣。
“不,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弟弟、她的儿子都是厨师,只有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那个人是沈抱石的母亲,那碗面是正川雄一改名叫沈抱云之后跟着沈二爷担惊受怕颠沛流离到京城后吃的第一顿饭。
从那以后,他又有家了。
“和食之美,美在自然天成意入禅道”,再次想起这碗面的正川雄一想起了那些感叹和食朴素动人的人们。
殊不知自己和他们一样,忘了禅道本身不仅来自于自然,也来自于人之妙悟。
他教给自己的孙子用感情去面对料理,却忘了赋予他感情。
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对于前半生被时代和命运卷入了历史洪流的正川雄一来说,那碗面就代表了他作为沈抱云的一切,就像他和沈抱石之间曾经的兄弟之情一样,是他的爱别离,是他的怨长久,是他的求不得,也是他的放不下。
老人笑了,尽管笑的不明显,他站起身看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