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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光明大酒楼好,可问题是——那里有小城一枝花么?”“哦——”那几个如梦方醒,相互对视一眼,都笑了,就知道小蒋早有这步棋,而且不用问,他已和潘凤梅达成了某种默契。那年长些的笑着对蒋白风说:“潘凤梅牙口老了点儿吧?”另一个就说:“那女人见过世面,人又活泛,年龄虽说偏大,要是好生拾掇起来,小丫头片子也未见得有她那么招人儿。”又一个接上说:“白风这步棋真绝了,可以说是一炮闷宫。不然的话,去光明大酒楼,就几个大男人淡不拉叽的喝寡酒,能有什么结果呢?”蒋白风说自己要和客人出去转转,临走又具体交代一番。他交代的事仍与以往的接待程序不沾边儿:去红梅饭店进一步落实酒筵事宜,研究如何将菜肴的色香味提高档次;去财会那里每人支取三千元“特别费”,以备饭后搓麻之用,并且最后看谁输得多,输得越多任务完成得就越好。
因那几个摸着了蒋白风的心思,故此,心领神会之间,情绪和行动都顺畅了许多。
蒋白风带着胖子坐着镇政府那辆奥迪,绕小城周边悠闲地转来转去,冲着云峰山的一带山峦和云雾里那苍鹰样的最高峰指指点点介绍着,胖子厂长就打哈欠,一对肿眼泡要睁不开的样子,说:“这地方好啊,弄套别墅住着,青山绿水的,还不就是个吃喝玩乐?人活一回呀。”蒋白风不接他这个茬儿,只冲他龇牙一笑。又到月明湖岸边走了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蒋白风说:“今天午饭咱就在一家平常小店里吃,也许乡野小菜更有风味。小店老板娘号称小城一枝花,别看人已经四十出头了,那可是——哎,老兄,这方面你是专家,看了就知道了。”胖子一听来了精神,就问是些什么名目的乡野小菜,老板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不待蒋白风开口,又卖弄起他那些个美食指南和女人经来,一套一套的。接着又滔滔不绝地讲他这些年吃酒店的种种口福和艳遇,直说得满脸油光可鉴。蒋白风为他嗯嗯啊啊地凑趣。两个人就说相声似的你逗我捧,一路驱车,直奔红梅饭店而去。到了饭店,那几个镇领导已在雅间候着。
红梅饭店隐在一小片垂柳后面,地理位置很是幽静,外面看起来极一般,里面可就显出精致来。正堂有十来张桌,样样都很洁净。迎面墙上一幅泼墨山水,是小城最有名的画家的作品,有那么点李可染的意思。屋顶吊着莲瓣形的彩灯,窗帘镂着图,那图也还耐看,四个窗帘上分别绣着魏碑字,合起来是“红梅报春”,据说当时潘凤梅请教李雪庸,得到的四个字是“暗香袭人”,潘凤梅嫌太文气,便改为现在这四个字。餐桌是能转的。地板上的拼图红绿相间,很张扬。雅间的装饰就不同了,完全听取了李雪庸的建议,上下周遭一派古色古香。
说起来,像这种小店,装饰讲究,菜肴可俗可雅,老板娘活泛有趣,在许多乡镇也是必备的一景儿。哪里的基层干部若是提供不出这种可供重要人物消遣的去处,多半是要受同行耻笑的,会被说是“整不明白”,轻则办不成个事,重则客人来了少情没趣的,碰上是个领导,惹恼了,乌纱帽许就戴不稳。你想,没这等去处还了得!
蒋白风陪胖子厂长进了雅间,见各处打扫擦抹得异常洁净,偌大的餐桌上已满满地摆好了碗碟杯筷,桌上排列着茅台和精装伊人酒。胖子那眼光霎时就亮了,口中叫好不绝。蒋白风忙招呼胖子和几个镇领导依次坐了。
正待捉筷,一个服务小姐从厨间捧了一大砂罐鳖汤来,潘凤梅扭着腰身跟在后面。来在桌前,潘凤梅上前接过汤罐,稳稳地放到胖子面前,然后两手抱在胸前,笑盈盈地站在一边,看着胖子。那胖子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又是一迭声的喝彩。只见潘凤梅把那头脸和脖颈统拾掇得白白净净,一件卡腰上衣又短又露,前胸凸得很厉害,下身那薄料裤子也紧绷着圆滚滚的大腿,臀和胯都夸张地炫耀着丰满,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风情,是能要男人命的那种。蒋白风就向胖子介绍着潘凤梅。胖子从潘凤梅身上移开眼光,看着蒋白风叹息道:“真不得了,这小城,藏龙卧虎啊。”蒋白风笑着说:“咱这是鸡窝里藏着的一只金凤凰。”
几个镇领导其实也都惯熟这场面,便随帮唱影地顺着话音儿说笑起来。
蒋白风主持着喝头一巡酒,说了一大套开场白。那胖子嘴里嗯嗯啊啊胡乱地应着,眼却斜斜地乜着一边站着的潘凤梅。头杯酒喝罢,他伸出手请潘凤梅也坐下一起吃喝,笑着说:“这么漂亮的美女,哪能教站着?简直是罪过。”潘凤梅故作羞涩地推脱半天才坐。几个镇领导见潘凤梅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捏着,便觉奇怪,都忍不住笑。潘凤梅看到蒋白风给她使眼色,就给胖子和自己斟满了酒,起身去敬胖子,说:“菜做得不好,请多包涵。”胖子受宠若惊,连忙喝下那杯酒,说:“这乡间小菜好吃极了,我这人就爱吃这口儿粗粮野菜。”说完夹了一大坨野蒿,蘸些辣酱塞进嘴里咔哧咔哧猛嚼,然后涎着胖嘟嘟的一张油脸望着潘凤梅笑。一桌的人便都去夹那野蒿,霎时间只听一连片的咔哧咔哧响。
言谈就格外融洽,却没有谁提起东方欲晓度假村的事。
蒋白风恰到好处地调解着筵席上的节奏,潘凤梅则不时地向胖子厂长抛媚眼,接住胖子说出的笑料搭几句风言浪语。酒过数巡,潘凤梅那两腮就艳得如桃花一般了,白脖颈也隐隐透出羞红来。蒋白风见还剩一瓶茅台没喝,再劝,胖子却无论如何也不喝了,一双肥厚的大手紧捂着杯口,拿眼死死看住蒋白风。几个镇领导还怕怠慢了财神爷,都端个酒杯,齐齐地站起来苦劝。蒋白风向那几个摆摆手,说:“酒是好东西,适量喝提神活血,过量则伤身损寿。”就不教再劝。那几个一时有些茫然,尚未转过其中的弯弯绕儿,便讪讪地坐了。
潘凤梅光在一边笑。
只一个多钟头,酒筵就结束了。蒋白风对那几个镇领导说:“你们几位先在这里喝茶,我找个僻静处教客人休息一下,回头再着着实实搓它八圈。”说完带胖子走出去,被潘凤梅领到一个更精致的雅间,这里有台电视机,还有一张宽宽大大的沙发。
潘凤梅忙着沏茶。蒋白风见胖子直个眼看走来走去的潘凤梅,就说:“我想起来了,年前有个朋友送我一包上好的龙井,一直放在家里没动,我去拿来尝尝。”说着便出去了。
歪在沙发上的胖子立刻来了精神,挺直腰身,满脸猴急的样子,便要往起站,恰好潘凤梅捧了一杯热茶走过来,将茶杯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刚说出个“请”字,胖子就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潘凤梅呢,一来与蒋白风早有默契,二来本性难移,再加上几杯酒下肚,心里闹腾腾的,便假意挣脱几下,两人就在沙发上放开胆子闹起来。那胖子是自打见了潘凤梅就酥了骨的,早就焦躁不堪,直到泼命般的折腾过两番,才大汗淋淋地歪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喘。潘凤梅的头发给胖子揉搓得乱蓬蓬的,大裂着怀,贴身的内衣被拥到脖颈上,鞋子也东一只西一只。潘凤梅系好裤带,捋展内衣,扣上外衣扣子,胖子就去帮她穿鞋。潘凤梅用手理着头发,说:“我可不是白教你玩的呀,我这也是在工作呢。”胖子听了,愣一下,随即哈哈一笑:“对,是工作,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革命工作。”说着又把潘凤梅搂在怀里。
一个多小时后,蒋白风约摸里面的两个男女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了,这才掂着一包茶叶赶回来,连连冲胖子道歉,说回到家正赶上他妈心口疼的老病犯了,他伺候着吃完药,又陪着坐到这么久。胖子就跷起大拇指,夸蒋白风是孝子。
蒋白风喊来那几个镇领导玩麻将牌。那几个轮番上阵。潘凤梅在胖子身后充当狗头军师。因蒋白风事先交代只许输不许赢,几个人便输得屁滚尿流。蒋白风假装输得急了,连连喊怪,说平时也算打遍小城无敌手呀,今天咋弄得这么惨?那几个镇领导也屡屡犯低级错误,竟连自摸的牌也打出去了,惹得胖子和潘凤梅嘲笑不止。胖子情场赌场双双得意,那份神气劲儿,连出牌的样子都很是优雅,每打一张都发出咔咔的脆响。蒋白风看了暗暗冷笑。
八圈过后,蒋白风笑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机会咱再见个上下吧。”就散了牌局。潘凤梅帮着胖子拢一拢账,竟赢了五千多块。胖子分出一沓儿,潇洒地往潘凤梅手里一拍,说:“媳妇,拿着!”这边的几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胖子也跟着笑。潘凤梅看看手里的钱,又从胖子手中抽出几张,一股脑全塞进屁股后头的裤袋里。
半个月后,东方欲晓度假村项目正式签约,合同书和蒋白风草拟的那一份没有多大出入,只象征性地改动几处字句。潘凤梅因表现出色,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补贴费”。
事后,潘凤梅很是后悔了一阵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就答应了蒋白风。
潘凤梅这个人本来是少有后悔事的,尤其在男女情事上,她一向的想法是,做了就做了。但最近她在那个下台的副镇长和胖子厂长身上,确实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觉得自己若就这么一路地滑下去,离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会越来越远,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就是阮大可。
自阮大可给老龚看病以后,潘凤梅的心里就放不下他了。那个宽大厚实的身影老在她眼前晃。慢慢的,这心思凝结成一个坚定的信念——迟早,她要与那人结合在一起,腾腾火火地过几年好日子。她起这个念头,自然有利益的驱动,乾坤混沌汤的价值是小城人谁都看得出来的。那是一份丰厚的衣食本钱呀,有谁不想活得滋滋润润的?不过,要说潘凤梅只为图利也欠公允。她对阮大可真的还存一份爱慕之心,而且是那种掏心窝子的,教她眼热心跳日思暮想的。白天,她心里像有一个鬼在主宰着,笑闹疯张,俨然一副坏女人做派。到了夜晚,心里便时时溢满了爱,那份真纯,那份依恋,那份幻想,与年轻女孩并无二致。她也能确定阮大可对她有好感,她看男人是一看一个透的。她也知道阮大可与沈秋草关系非同寻常,但她更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是天下最不确定的事。昨夜还同床共枕,今朝便可劳燕分飞。她自信凭她这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足以焚毁任何男人的钢铁意志。她曾设计了一种俗套的方案:假装扭伤了脚踝,找阮大可给推拿,趁机跟他撒娇卖俏,教他给揉啊捏啊,自己哼哼呀呀地卖弄风情,不信这个老单身汉不被她迷倒,她想象着,阮大可始而装模作样,继而神情暧昧,最终在眼前这团呼啦呼啦燃烧的烈火烘烤下,抵挡不住,缴械投降,成为一只扑火的飞蛾……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知道这么做的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她担心的是,这样一来往后的事情不会持久;阮大可是个情种不假,可骨子里有一些个脱俗的东西,一旦他醒过腔来,那么,尽显庸俗之相的自己也许将永远失去机会。还是应以平常心的好,只要有心,平平常常之中必有意外收获。
这天她又去了阮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