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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醒芳说已经几年没见到她了,不知她现居何处。
胡惟庸拿出一个黄绫裱的折子,放到桌上说:“请过目,这是圣上的信。”
李醒芳说客居于此,他这儿没有香,没法焚香接旨呀。又是玩笑的口吻。
“这非圣旨。”胡惟庸说,圣上是出于仰慕和器重,是以朋友私交身份写的信,皇上说,绝非圣旨。因为他知道,像李醒芳这样的清高之士,不是圣旨所能召之即来的。
李醒芳对这话很有好感:“皇上真是这样说的吗?”
胡惟庸说:“我有几个脑袋敢假传圣旨。”
李醒芳说:“我还没恭喜你呢!你现在已是中书省的参知政事了,除了李善长、徐达、汪广洋、杨宪,就是你权大位高了。你记得小时候先生怎么说你吗?”
胡惟庸问是不是那个腮帮子有一撮长毛的周先生?他可不记得周先生怎么说他了。
李醒芳告诉胡惟庸,周先生说,胡惟庸其实不庸,庸是平常,他说胡惟庸不平常,日后非大奸即大雄。
“有这话吗?”胡惟庸抚掌大笑。
李醒芳说:“现在你官够大了,只是不知你是大奸还是大雄。”
胡惟庸称自己是最本分的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这样不咸不淡地扯了一阵,胡惟庸才又书归正传,又说起请他进宫画像的差事。
李醒芳却有意打断他:“来,喝茶,小客栈的茶可不怎么样。”
“来。”胡惟庸从礼包里拿出几盒茶来,说是真正的西湖龙井,一年贡给圣上才二十盒,他给李醒芳拿来了两盒。
嗬,多大的面子、多大的荣耀啊。
李醒芳对胡惟庸说:“你这不是害我吗?咱们又是同乡,又是同窗,你不够仗义吧?”
胡惟庸说他不识好歹。得近龙颜,且是皇上御笔亲书来请他,多大的恩宠啊!别人求之不得,他却说是害他!
李醒芳不想因为给皇上画一张像而升官发财,更不想因为一张画坐牢,杀头。
胡惟庸说,那些蠢头蠢脑的画师所以坐牢,是因为他们画技太差,更重要的是脑袋不灵活。他称赞李醒芳擅长人物画,又头脑灵活,不但不会有坐牢杀头之厄运,还会得宠。他说自己这是给足下送来平步青云的天梯,可不是害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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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醒芳说:“这么说我躲不过去了?”
“我看是。又不是灾,躲什么呀。”胡惟庸这么说了后,李醒芳说:“好吧,明天你来接我,进宫去一试,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这个来自民间的皇上是怎么个样子。”
胡惟庸笑道:“那自然是不同凡响了。”
《朱元璋》第六十四章(1)
口头遗嘱既可伪造,书面遗嘱补写起来也就顺理成章。好人不一定能当官,当了官的好人也不一定会当,这是不是奸佞之人执掌权柄的原因?
一
郭惠不是出家又是出家,在香闺里摆香堂,对佛祖顶礼膜拜,一天三顿吃素,从早到晚没有笑模样,也说不上几句话,这令母亲张氏大伤脑筋。
这天张氏又来看女儿,见她好几天没洗头了,就帮她洗头、梳头。张氏说:“你呀,真叫为娘的操心,你就这样下去了?那修行的事,要有慧根、有缘分才行,不是谁都可以成正果的。”
郭惠嫣然一笑,露出可爱的小酒窝,她说:“又来了!烦不烦人啊。”
张氏说,为了蓝玉那小子不值得。当初不知怎样甜言蜜语呢,自从人家娶了亲,从此无踪影了吧?人家守自己媳妇还守不够呢。
女儿开脱地说:“蓝玉一直在北方打仗,现在又远征蒙古人的上都去了,哪像你说的那样。”
“你还不死心!”张氏说。
“我也恨蓝玉。”郭惠说他为了当官,无情无义。在瓜州渡,如果他答应什么都可放弃,郭惠就和他远走高飞,她当时把银子都带去了,可他打了退堂鼓。
“傻丫头!”张氏不赞成蓝玉带她私奔,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都当了一品官了,前程似锦,会因为一个女子,因为儿女情长什么都丢了?这样的人连张氏都看不起。
郭惠不语,认为母亲太世俗。
张氏劝她好好听话,老大不小了,叫她姐夫帮着找个好女婿,封侯拜相的,不辱没了她,她父亲地下有知,也会放心了。
郭惠说,封侯拜相不行,要嫁,嫁皇帝,我得当皇后,当皇妃。这话像是玩笑。
张氏笑道:“看把你狂的。你能有你姐姐的命吗?天下可只有一个皇帝呀。”
郭惠忽然问:“娘,我父亲临终前有什么遗嘱吗?说让我十八岁时再拆封?把我许配了什么人?”
张氏愣了一下,问:“谁告诉你的?”
女儿说是朱元璋告诉蓝玉的。
张氏说她不知道。也许丈夫临终前跟朱元璋说过什么了?她很纳闷。
郭惠冷笑了一声。这冷笑背后藏着的是狐疑、不满,是她娘所无法理解的。郭惠此时本能地想到,那临终遗嘱之事纯系子虚乌有,是朱元璋阻止郭惠嫁人的挡箭牌,那他的目的是什么?除非准备让郭惠嫁给朱元璋。但她暂时并不想对她娘说破,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还要再看一看。
这时云奇进来了,他宣旨说:“老太君,皇上说,他晚饭后过来看您。”
张氏有点受宠若惊,皇上日理万机,那么忙,有事说一声就行了,千万别拘礼节。如今的朱皇帝再也不是在岳丈面前低三下四的小人物了。
云奇说:“皇上说一不二的,我走了。”
云奇走后,张氏对女儿说:“你父亲没白疼他,他也真对咱母女有情有义。照理说,你爹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你舅舅和你哥哥活着的时候,总疑心朱元璋有贰心,你父亲本来心眼小,有一回都把人家关起来了。可朱元璋一点不记仇,后来你爹有难,还是人家不顾生死去救。”
“行了,行了!”郭惠说,“没人抢他的皇帝宝座呀,你说他这么一大车好话干什么!”
二
朱元璋果然准时来到张氏的永寿宫,还带来很多稀罕的礼品,穿的、用的、吃的一应俱全,乐得张氏合不拢嘴。这时节送礼叫御赐,可与当年张氏的索贿不能同日而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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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说圣上日理万机,还要来关照老身,实在过意不去。这么多年,皇上一直不忘她,他岳父在九泉下也会含笑啊。说到这里她抹起了眼泪。
朱元璋说:“咱本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我朱元璋有今日,不全是岳父大人栽培的吗?对我有再生之恩,没齿难忘。”朱元璋说得也很动情。
张氏更感激的是,郭子兴他活着时想自立为滁阳王,没有办成,死后皇上不是真的封他为滁阳王了吗?又在滁阳立庙祭祀,连她的两个儿子也从祀庙中,她每次去庙上祭祀,一看见皇上亲笔题写的《敕赐滁阳王庙碑》,看见朱元璋称颂的“王之恩德,注在朕心”,张氏都忍不住要大哭一场。这是真心话。
说到此处,她又哭了。
朱元璋善解人意地递上面巾让她拭泪。
话题由军国大事、家事渐渐扯到了儿女情长上来。
朱元璋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中没有说出来,在滁阳王病危时,他曾拉着朕的手,说把小女儿郭惠托付给朕,不知他对岳母大人说过没有?”
由于此前郭惠已有铺垫,张氏总算没有感到过分吃惊和意外,她马上迎合,声称对皇上说,比对我说更好,更算数。但不知这遗嘱是几句什么话?怎么个托付法?
朱元璋告诉她,岳丈对他说,他死后最大的心事是郭惠,他认为女婿日后能成就大业,如果有那一天,希望朱元璋纳郭惠为妃子,共享富贵,岳母也有个依靠了。
张氏心里想,怪不得惠儿问这事……即有这念头,郭子兴怎么不对我说?
朱元璋说:“是头两天他清醒时说的,弥留之际,你们赶到床前时,他说话费力了,又当着很多人,这可能是他没说的原因。他本来要写一份遗嘱的,走得太匆忙,也没来得及。”
《朱元璋》第六十四章(2)
朱元璋的这几句解释听上去也说得过去,但事关女儿终身,张氏还是觉得突兀,没有任何精神准备,说不上是喜是忧,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张氏说:“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没对我说起过,直拖到今天。”
朱元璋是这样解释的,岳父说得明白,只有朱元璋成大业,当了皇帝,他才肯把郭惠嫁他,登极以前,他怎敢提出此事?
张氏信以为真了,这是站得住的理由。她又发问,这就是皇上千方百计不准惠丫头嫁给蓝玉的原因吗?
朱元璋说:“正是。”
张氏问起朱元璋现在怎么办?皇上想怎么办?
朱元璋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自己做主的?而今岳父不在了,当然听凭岳母大人做主。这话说得张氏心里很舒服。让亲生女儿给人家“做小”,本非所愿,可这“小”不同于民间,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如不是前世修来,怎么可能有此殊荣!她想到与青灯古佛为伴的女儿,心情又沉重起来。
张氏说,亲上做亲,这是郭家的荣幸,谁家能出两个皇后呀!惠丫头跟了皇上,也是她的造化。只是,这事冷丁一张扬出去,朝野上下会不会有什么说法?更叫她忧虑的是郭惠。
朱元璋说:“别人议论还在其次,朕也担心惠妹会反感。”
“是呀,”张氏说,“她本来任性、倔强,心里又割舍不下那个蓝玉,这才任性地在家里带发修行。不瞒皇上说,老身怕是扭不过来她呀。”
朱元璋说:“这且不论。朕只想讨个明白,岳母大人是不是打算按岳父的遗嘱办?”
“瞧皇上说的,”张氏说,“别说是郭子兴临终前有话,就是没话,皇上提出来,老身会不答应吗?这得祖上积多大的德,才有这样的殊荣啊?”
“岳母这样说,朕就放心了。”朱元璋说,惠妹知书达理,劝动惠妹是有指望的,她不会不遵从父亲的遗命吧?
张氏还有另外的忧虑。父亲有遗嘱,郭惠一定会遵从,只是口说无凭啊。就怕惠丫头上来倔劲较真儿,倘真有个文字备在那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少费多少口舌。
与其说这话提醒了朱元璋,不如说伪造一份遗嘱的念头与他不谋而合,看来不费周折就水到渠成了。
朱元璋说:“岳母大人所说极是。朕也是这么想,岳父当时只是来不及写就是了,如果现在补一个,只要惠妹认可,朝野的舆论也就自然平息了。”
张氏先时有点吃惊:“弄个假的?”
朱元璋已稍显不悦,岳父有了遗言,只是没落到文字上,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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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明知无可挽回,不顺水推舟,不会有好结果,便说:“是这个理,那皇上就准备一份吧,让惠丫头心里过得去。”她不知为什么,眼中滴下泪来,总觉得有与人合伙蒙骗女儿的内疚感,但想想既可以结束惠儿的出家生涯,又可以跟着皇上享天下之福,也就释然了。
朱元璋加重语气说:“岳母何故伤心?如果不愿意,朕不勉强。”
张氏急忙换上笑脸:“皇上多心了。这是千家万户求之不得的事,我能不愿意吗?我只是想,惠丫头从小被我宠惯了,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