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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午后的时光,在他俩的沉默间缓缓流逝,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喝酒的模样。
花朵的香气中,丝丝木黎散的香气渗入其中,爱染仰首看向顶上的晴苍。
在这永远也不会消散的香气中,大地醉成一片,她很想问,在这片天空下清醒的人究竟还剩多少个?又或许,她才是最不清醒的那一个,因她始终都愚昧地期待着,终有一日,她的国人会从中醒来。
有时,说谎是件好事,每个人的一生里,或多或少都会说谎,当现实的不如意与挫折,大过理想与渴望,以至于难以承受时,那么,说谎骗骗自己也好,那也算是一种疗心的药方,只是照这方子吃久了,除了会上瘾外,日后会变得更加难以面对现实。
她拿过池畔的酒壶,仰首再急饮两大口。
在鼓起勇气,去走过那片执意不让人通过的荆棘前,让她醉一点吧,就先让她醉一会,醉醒后,她就可以忘记无奈的昨日,继续坚持己念地大步向前,现下的她不过是想贪图一会的软弱,让她自己知道,在她努力不服输之余,她还是可以偷偷在暗地里卸下伪装,喘个气,或是蹲坐在地上,再次仰首寻找那道可以让她撑持下去的日光。
她也有累的时候,也有迷失的时候。
可她相信在这之后,她还是可以重新站起的,可以的,因为她向来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她从不是个轻易就服输的人。
“你想哭吗?”石中玉看着她那双愈喝却愈清醒的黑眸。
爱染坚定地盘首,“不想。”
隐隐的笑意,出现在石中玉的唇边,他脱去鞋袜,也学她把两脚放进池子里,冰凉的泉水浸润着他,一股凉意透至他的心梢时,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她在看遍也看惯丰邑的这些后,还可以在失望之余命自己冷静,并在人前抬起头,继续捍卫她的国家。
水波缓缓荡漾,他的脚趾在水中与她的相逢,他揽住她的肩,与她一同看着眼前光影潋浅的池子。
“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爱染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淡淡地对他这么说。
“陪我,只要像这样陪着我就好。”
一朵洁白的花儿亭亭落下,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圈涟漪,爱染看着水面上两人相偎的倒影,缓缓遭那朵花儿模糊了。
第八章
在这座处于沉睡的国度中,仍是有些清醒的人。
乍闻爱染回国的消息后,一直在等待着她归来的人很快就找上她,来者是她一位好友织绘的未婚夫婿,特意进宫请她去见织绘一面。
沉重的脚步停留在好友的家门前,爱染不太愿意想像,已吸食了木黎散多年的好友,现下的情况究竟是如何,但在织绘未婚夫的坚持下,她只好抱着一颗忐忑的心进去里头面对现实。
“爱染……”躺在房中的织绘,一见到她,喜不自胜地朝她招手。
爱染猛然倒抽口气,几乎认不出跟前这个眼窝深深凹陷,肌肤苍白到透出青色血脉,面容像是急速老化了二十多岁的女人,就是自小与她一块长大的手帕交,她离国才短短几年,怎么这个好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故意出声咳了咳,爱染勉强定下心神,走至榻旁坐下,试图挤出微笑给这个一直在等她回来的好友。
“你写给我的信,我都好好的存着呢。”在未婚夫的扶持下,织绘半坐在榻上,笑指着小桌上一只锦盒。
“嗯。”爱染点点头,不知怎么地,聆听着织绘那沙哑如老妇的声音,她就是难以抑止那股强烈涌上的鼻酸。
“你在信上说过的那颗石头……”织绘边看向外头边好奇地问:“他跟你一道回来了?”
“是他把我拖回来的。”爱染试着不要把目光直接与她相接,压下那股想哭泣的冲动。
她歪着头问:“他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
“回来这后,就什么都瞒不了他了,就算我不说,他用看的也明白。”还能怎么瞒?一踏进国门,就什么都瞒不了。
“他嫌弃你了?”织绘好不担心地问,就怕石中玉也跟其他中土的人一样。
“没有。”爱染微笑地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他说他会陪在我身边的。”要是石中玉真这么简单就放弃她的话,他早该夺门逃出这个国家,而不是待在她的宫里乖乖等她。
“那就好……”她安心地吁了口气后,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已经把心底的话告诉他了吗?”
爱染不自在地别过眼,不太想在她的面前承认。
“以前,我像你一样,有些话,总认为说出口就是一生一世,就是因为太珍重,所以才一直不敢轻易说出口。”相当明白她个性的织绘,边说边抚着未婚夫的手,“别人都问我,不说出来,对方怎会知道?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才明白,日子天天在过,人也是一直在改变,每个人,每天都可以有很认真的一生一世。”
爱染抬起头,看着他俩相依扶持的模样,哽住声的她,难过地看着已经因木黎散落到这种地步的好友,到这时都还在为她担心。
“你的性子就是这样,某方面很大胆,可某方面却又胆小得很。”织绘殷殷地问:“告诉我,你有认真的把你的一生一世,告诉那个你必须让他知道的人了吗?”
知道她想劝什么的爱染,哽咽地说着:“我会告诉他的,我会的。”
“千万别像我一样,在快错过前才后悔,可却已来不及甩脱掉这一身的遗憾……”她颤抖地伸出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爱染,你看看我,看看我成了什么样……”
爱染心疼地看着以往丰润的一双手,如今瘦骨晚崎得有若风中枯枝不断颤抖,她紧握住那双太过冰冷的手,急速的抽气与她细碎的泣音交织在一起。
“爱染。我不想这么早就死,我还不想死……”织绘张大了眼,眼中布满了懊悔的泪光。
“我会想法子帮你戒瘾的。”爱染沉声地表示,坚定的语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
“救我,你要救我……”再也藏不住悸怕的织绘,下一刻哭倒在她怀中,两手紧攀着她怎么也不肯放开。
“会的。”爱染轻拍着她,“我会的。”
像是拂开了多年来始终罩在面庞上的黑纱般,在这日,爱染突然看清了眼前急需她去改变的一切,以往她总是找不到的信心或是大刀闻斧的决心,在那一双太过瘦弱却握紧她的小手中,全都缓缓流至她的身上。
每个人都有这个陋习,她就和其他人一样,当所预期的事情难以达成时,就会找一些借口,好去说服自己办不到,这样一来就不需去做、去面对失败了,其实要承认做不到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而去做过后才说做不到,这才是真正困难的一件事。
这些年来,她就像个还没上战场,就直接喊输的土兵一样,一开始就认定她无法救回她所有的亲友与国家,直接选择了逃避,从某方面来看,她早就已经输了,于是丰邑愈陷愈深,她愈逃愈远,两处地方停滞了两种伤心,而在这两个地方,都躲藏了受了伤的人。她明明就是个会治疗他人的巫女兼药师,为什么她就是一直不肯治治自己?
她不该是这么软弱的,更不该不战而败。
甫踏出织绘家的大门,爱染迎面就见着了等在外头的石中玉,在夕照下,金黄色的光影在他的身上染了色,看起来像是一盏为她等候的灯,一股暖意顿时涌上她的心头,她迫不及待地走向他,走向这盏为她温暖和明亮的灯。
“你怎知道我在这?”
石中玉指着屋顶上的爱鹰,“怕你迷路成性又走失了,所以我叫它看着你。”
她默然地看了他许久,而后主动牵住他的手,拉着他与他并肩缓缓走回皇宫,一路上,他俩谁都不想说话,只是将彼此的掌心握得很紧。
陪着爱染回宫的石中玉,与她一同回到她的寝宫,坐在无言的她面前,仔细地瞧着脸上写满心事的她,在瑰丽的夕彩映上她的容颜时,他看着她那一根根都被映照得发亮的发丝,他的指尖似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主动穿梭在她的黑发中,再游移至她的下颔,抬起一直垂首不语的她。
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累坏了,可是清明的眼眸,却比以往还要来得有神,石中玉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很久以前我就想对你说了。”爱染决定在今日把心事都对他托出。“在你面前,我其实一直都很自卑。”
“自卑?”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国家。”她自嘲地笑,起身走至窗栏边,由上往下看着浴沐在夕色下的雪白城市。“举国上下都深陷在木黎散瘾中无法自拔,别说风骨了,就连自尊都没有,而我,就是来自这种国家的人。”
“爱染……”他来到她的身后,叹息地伸出两掌环住她的腰。 她看着远方,自言自语般地道:“中土的人为何都像应天那般讨厌我就是因为我来自这儿,其实也难怪他们瞧不起我,因为在中土人的眼中,丰邑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不齿的国家。”
“但你不是他们,更不是丰邑。”他收紧双臂将她压进怀里,试着想提醒她她还有个依靠。
像是感受到他的贴心般,她无意识地抚着他的手臂,继续把那些窝藏在心中的话全都道出。
“这些年来,我很想回家,可又不愿回来,因我不愿再看到神智不清醒,或许早已因药了智,连有我这女儿都已忘了的父王,我更不想看到这座必须向他国摇尾乞怜,以求继续醉生梦死的国家。”
若是他的话,他也不想回来。
可根终究是根,再怎么否认、再怎么不愿去想也是徒劳,就像是浮萍的游子终想归乡,可真要回来面对不堪的事实,这负荷,又宛如千斤般沉重,他不知道现下在她这肩上,希望与失望的重量,到底会在何时压垮她。
“我该谢你带我回来的。”爱染转过身仰首凝睇着他,“因为,我一直在挣扎,也一直在想,我究竟还要逃避它多久?除了被卖到帝国以求苟安外,我到底还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在回来这后,我记起了我的身分,我是丰邑的公主,就算希望再怎么渺茫,我这是有责任把这个国家从沉沦中拉出来。”
他不舍地抚着她的面颊,“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烧尽国内所有的木黎树。”就算木黎能为丰邑带来无比的财富,她还是要毁了这可令丰邑兴盛繁华至顶点,也可令丰邑坠入万丈深渊的树。
石中玉挑高一眉,“只这样?”这么做虽是治了本,可那些深深 倚赖木黎散的人怎么办?他们可不会就这么任她毁了他们的仙树。
“我需要你的帮忙。”从不曾跟他要过什么东西的爱染,头—回恳求地握着他的手希望他能成全,“请你回朝和陛下商量,让你派兵来此强迫丰邑的人戒瘾。”只靠她一人当然做不来,要戒那些人的瘾,就得先派兵搜出城中所有的木黎散,再将百姓们集中管束一阵日子,以让他们度过戒瘾的痛苦期,在这方面,非动用到庞大的兵员不可。
他很爽快,“好。”
“别答应得这么快,这事有风险的。”她沉沉地吐了口气,“我说过,你这人老是做事不考虑后果。”她都还没说后果他就答应得这么快。
“我也说过凡事要做了之后才知道后果。”
“你不怕丰邑的人因此对你或你的兵士们下咒?”他以为近百年来,为什么都没人敢要求丰邑人戒瘾?
“哼,先别说我的命硬得很,那些连力气都使不上的丰邑人,还有哈法子能像你一样玩诅咒这玩意?”石中玉用力哼了口气,说得像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再侧首偷偷瞄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