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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不疑没理她的挑衅,继续问:“你和袁侍中日常一处时称呼他什么,难道是袁大人?”
少商不悦道:“别人家夫妇的事,霍大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霍不疑停住脚步,侧身看她,眼眸中的深沉,浓烈的化不开,声音却如金石相撞:“……少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若想闹到天翻地覆,就一定能闹到天翻地覆,我若不打算善罢甘休,也不会把这点名爵权柄看在眼里,不管不顾拼死到底——如今我想放过你,你就好好与我说话。”
少商本欲反唇相讥,但念及自己‘客客气气不怨不怼’的决心,强忍怒气:“那就多谢霍大人肯放过我——我与袁慎日常一处时,要么叫他‘袁善见’,要么叫他‘阿慎’,如何?”
霍不疑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踱步,少商只好憋火跟着。
“这五年多来,你过的好么。”霍不疑边走边说。
少商语带讥讽:“托您的福,我陪着娘娘在永安宫中有吃有喝,也没被人欺负去!哎哟……你干什么……!”
霍不疑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灼热,眼眸幽深:“你真的要嫁给袁慎?”
少商像被烫到了般挣扎起来:“没错!我与他志趣相投,凡事有商有量;而且袁氏家大业大,我们又不再吵嘴了,嫁给他再好不过!诶诶……你放手!”
“你说的不错。”霍不疑缓缓松开手掌,“袁氏是很好的人家,袁慎沉着多谋,勤勉细致,可堪良配。无论横看竖看,这都是一门好亲事。”
少商揉着自己的手腕,恨恨道:“你知道就好!”
“那年我闯下大祸,你替我在陛下和群臣面前澄清霍家冤情,我一直没有谢谢你。”霍不疑道,“我小瞧了淳于氏,任谁也没想到,她手里居然攥着证据。”
“这叫灯下黑,只有局外人才能看通透。你身在局中十数年,执念已深,看不出也不奇怪。”少商嘟嘴。
“总之我得谢谢你,以后你若有吩咐,我必竭尽全力替你办到。”霍不疑侧身看她。
少商忍不住冷笑连连:“不敢当,以后霍大人莫要动手动嘴威胁吓唬我就好了,哪敢让您费心费力……”
“那好,我就口头多谢你几回,办事免了。”霍不疑一挑长眉。
“慢着!”少商深吸气。
她很想爽快的骂回去,让霍不疑有多远死多远,叫让自己安安心心的嫁人;但同时她也是个实在人,一生很长,万一将来有难,需要人家出力呢?
“几件事?”少商又问。
“什么几件。”霍不疑不解。
“作为答谢,你愿意替我办几件事。”一瞬间,少商想到了张无忌答应赵敏的三件事,杨过给郭襄的三根金针。
霍不疑微微一笑,道:“只要我活着,无论你有什么难处,我都会替你解决。这句话,这辈子都管用。”
少商一怔,呆呆的抬头看他。
“总之,我希望你这一辈子平顺无灾,喜乐无忧。”霍不疑一字一句道,高耸的鼻梁侧过一抹金明光线,好像高高殿宇中供奉的金塑神祗。
“这样不妥。”少商低头,“你以后会有妻儿家小,要顾及许多人。三件,你替我办三件事就好。”
她知道这个承诺有多贵重,以他的能耐,上天入海都不是难事,便如一张万能的空白支票;可是将心比心,哪怕是为了酬谢恩情,她也不会高兴丈夫一直替前任办事。
“这你别管了,我自会安排妥当。”霍不疑双手负背,再次抬步。
少商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各种滋味杂陈。
想起一事,她赶紧追上几步:“诶诶,我跟你说啊,你成家立业是好事,可那骆济通我看不是很妥当,还要多加思量啊!这里不是西北苦寒之地了,都城里的名门淑女你尽可慢慢挑选……你别笑啊,我不是在嫉妒!好了我不说了!”
霍不疑不住轻笑,正欲再说,瞥见前方一株三四人合抱的老梅后转出一人,正是袁慎。
少商一愣,用力朝前方挥手。
霍不疑笑容淡去,收住脚步:“我们就走到这里罢,……再会。”
“哦,好好。”少商不及深思,只能应声。
两人别过,一个向前方老梅树奔去,一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茂密的花树落下纷纷扬扬的细碎花瓣,匀匀的铺在地面上,只有人走路过后,会踩踏出一条深色痕迹。
霍不疑走着走着,终是忍不住回头,只见两人愈行愈远,地上深色的土壤痕迹刚好形成一个巨大的‘丫’字。看着这个‘丫’字,他心口剧烈疼痛——他与她,终究是分道扬镳了。
他赶紧快步离去,忍住不去看梅树下的那两人。
少商快跑数步,上前道:“你怎么在这里。”
袁慎轻轻拍打自己身上的落梅,慢吞吞道:“等你们二人。”
少商脑中一闪,立刻道:“适才筵席上,你和霍大人说的就是这事?”
袁慎绷脸:“他说要与你一谈,然后就如说你的,‘往事随风’了——你们可都说好了?”他的目光移向远远离去的那个高大男人。
“都说好了。”少商轻快的摆摆手,“不但往事随风了,为谢我当年替霍家澄清案情,他还答应将来帮我办几件事。”
袁慎无力的松口气:“只盼如此,我这几日连惊带吓,就怕他就出什么幺蛾子,耽误我们的婚事。办不办事也无所谓,只要霍不疑肯罢休,什么都好说。”
“真的无所谓?!”少商把脸凑过去,故意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可想好了,将来这漫长一生,真的,绝对,用不着霍不疑帮忙?!”
袁慎秀丽的长目一瞪:“不用!决计不用!”
“有志气!”少商眯起眼睛,“不过,我用得着!”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袁慎恨铁不成钢。
少商笑嘻嘻的:“我们俩,你有出息就行了,我还是顾着点实惠吧。”
听女孩随口就是‘我们俩’,袁慎心中如清泉流过般畅快。
他笑道:“行,你想怎样都行。”
少商看他笑的开怀,心想,这下事情总不会再生变故了吧。
这日后,她继续在永安宫服侍宣太后,袁慎回家让老爹找人占八字算婚期,两人时不时在湖边亭中见上一面,嘻嘻哈哈扯几句,再去永安宫蹭一顿点心,亦算不负佳期好景了。
可惜,少商生来不走运,人生际遇有如泥石流,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夹杂什么倾泻下来。人家是心想事成,她是心想事反。这样宁静的日子只过了七八天,她就听宫里人传言——霍不疑被告杀良冒功,罪不容赦!
少商想找袁慎问个清楚,皇帝却早一步宣她了。
她摸摸脑袋,全无头绪的跟着小黄门走了,等到尚书台内殿时,她发觉除了皇老伯和冷面太子爷,头发稀疏的廷尉大人纪遵也在。
“见过扬侯。”给皇帝父子行过礼,少商也给纪老儿作了个揖。
纪遵回礼。
“陛下宣召妾身过来,不知有何吩咐。”少商恭敬道。
皇帝叹道:“说来话长。子端,你来说吧。”
擅长概括技能的太子大人开口:“张要出告子晟,说他杀良冒功。”
这也太简单了!
皇帝抚额,纪遵忍笑,少商无奈追问:“敢问殿下,张要是何人?他告霍大人何时何地杀良冒功。还有,召妾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么?”这跟她有毛线关系啊。
太子道:“第一,你见过张要的,五年前,就是他将子晟打落山崖。”
少商一怔:“就是使一对铁瓜重锤的那位?妾记起来了,听闻这人因为没能统领羽林卫,对霍大人一直心怀怨恨。”其实这其中缘由就是太子告诉她的,后来太子寻机将人贬去守陵,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皇帝觉得女孩说话很灵巧,笑吟吟的看她一眼。纪遵面无表情道:“程娘子莫要无端说人是非。”上来就给原告扣个怨恨的罪名,宫里的女子果然都不简单。
太子道:“第二,张要告发之事在五年多前,就是讨伐彭真的大军开拔前……”顿了顿,他道,“确切的说,是十月最后六七日。”
听见这日期,少商心头一跳。
“磐罄大营以西两三百里,有一伙数十人左右的蟊贼作祟,常在山岭夹道中截杀路人。当时子晟正在磐罄大营中整训新入营的兵卒,他听闻后主动领命剿匪。”太子继续道,“时值十月末,子晟领了一队人马出营,六七日后带了数十贼匪头颅回营。”
“这不是,挺好的嘛。”少商不解。
太子冷冷瞪视她一眼:“谁知张要不知哪里寻来一群老弱妇孺,说五年多前有军队闯入他们村庄,不分情由的一通屠戮,尤其是村中男丁,杀死后还割下其头颅带走。他们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躲藏数年才敢来告。”
少商呆了。
纪遵皱眉道:“若真是杀良冒功,村民因怕被灭口,的确不敢出来告状。前几日臣已派人去查访,鼓山下土地贫瘠,七八年前有数十户人家领了官府的‘劝耕令’,在那里聚居,开荒种田。附近的村落都说,不知何故,五年前那些人家就都不见了,还以为是那些人家看地薄歉收,故而逃跑了。臣又照原告指点,在他们的聚居地掘开尸坑,里头果然都是村民打扮的尸首。更有几名妇人,细细描述了为首那位玄甲将军的模样兵器,正是霍不疑的形容!”
“子晟从十五岁领兵开始,剿匪杀敌无数,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太子大怒。
纪遵面无表情:“臣知道殿下对霍子晟信重,然而一事归一事。那些尸首上的伤口正是军中兵器留下,又有人证。到了这个地步,殿下总不能毫无缘由的一概袒护了吧!”他话是对太子说,眼睛却看向皇帝,其意不言自明。
太子怒而不言。
“……那些前去剿匪的将兵如何说?”少商惊诧,“难道他们说是霍大人叫他们杀良冒功的?”
太子冷冷道:“当时子晟领的是新兵,为首有三名偏将,其中两名已战死,还有一人则是子晟的部曲。余下兵丁,要么在这五年中战损了,要么在去年征蜀之后被遣散回乡去了。要再如数召回,十分不易。”
少商目光移动,慢慢看向上首座位的皇老伯,皇帝微微颔首,彼此心里明镜一般。
“第三。”太子皱起眉头,“今日这事,父皇为何召你来,孤也不知道。”
触及太子和纪遵疑惑的目光,一旁还有皇老伯鼓励的眼神,少商心中百转千回,无力的垂下双肩:“太子殿下,纪侯大人,妾不知道五年前是不是杀良冒功,也不知道是谁杀良冒功,但妾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是霍大人。”
太子眼睛一亮,纪遵将信将疑:“此话怎讲。”
少商叹道:“伐彭大军开拔前是吧,十月末的最后几日是吧——当时,霍大人正带着妾在涂高山游玩。”说这话,她免不了有些脸红。
太子用力按住案几,两眼冒光:“孤就知道!孤就知道子晟不会……呃,那当时领兵剿匪的是谁……”高兴过后,语气转而迟疑。
“程娘子要慎言!”纪老头一脸肃色。
少商叫道:“纪侯不用疑心我,因为这事陛下是知道的啊!陛下您说话啊!”
纪遵和太子齐刷刷去看皇老伯。
皇帝笑道:“不错,当年子晟从涂高山回来后就把这事告诉了朕;代他领兵剿匪的是他麾下一名部曲,朕记得……名叫李思。”
纪遵不悦:“霍不疑这是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