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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这才发现这名年长侍卫左臂上插着一支箭,大约是箭头入骨,一时拔不出来。她连忙热切道:“这位侍卫的伤势不轻呀,赶紧进屋疗伤罢。”
那年长侍卫本是一脸忧心,闻言后惊愕的看向少商。凌不疑凝思片刻,终于点点头,然后抬步往那空屋走去。
少商一愣,难道他信不过把伤患交给程家照料?还要亲自去视察?她转过身来,赔笑道:“大人放心,程家一定好好照料诸位伤患将士!”
那个叫梁邱飞的少年急了:“你……!”
凌不疑不发一言,抬左臂将兽毛大氅掀开一边,只见打造成虎牙狮首形的漆黑肩甲下,玄色织金锦缎上露着一枚断箭的箭杆,血渍已然凝结。
少商噎住了。
一旁的李五郎很应景的叫了起来:“哎呀,凌大人您受伤了呀,这都多久了,快快,快去请刚来的那位成医士,他是吾乡最擅治刀剑伤了!”
少商默默转开身,抬手做延请状——好,你也算伤员好了。
凌不疑脚步略一停,侧眼看去,女孩的袖子被襻膊高高扎起,抬手间露出粉嘟嘟的雪白小臂,腕间堪堪只有两寸宽,肌肤晶莹柔腴,甚是可爱。
思绪一转,他又迈步往屋里走去。
直到凌不疑和李家父子都进了屋,少商还在外面踟蹰不前,想着自己还要打听猪蹄叔父程止的下落呢,才鼓起勇气往屋里走去。
身旁的两名武婢终于看不下去了,一个道:“女公子,您还是洗洗再进去罢。”另一个赶紧端来热水和皂角团。
少商暗叹自己都忙的脑袋麻木了,苦笑着去洗手,然后急急进屋去,两名武婢赶紧追上前去。
空屋被烤的温暖干燥,众人纷纷脱下外罩的皮裘袄子,另一名脸上有刀疤的侍卫领数名士卒进屋巡查一番,并摆放了四把马扎。凌不疑高坐上首,李家父子坐左边两把,右边那把显然是留给暂代家主的少商。
少商进去时,看见成医士和那刀疤侍卫正站在凌不疑背后,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大氅和肩甲卸下,再是胸甲和外袍,其后便是中衣和内衣,露出白皙的肩膀……
少商略窘,很想扭头就走,谁知从身边的武婢到李家父子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是,她适才在疗伤屋里她看见的光胳膊光腿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了。
既然大家都不介意,那她还介意啥,果的她都见过好吗。
李家父子已离开座位,凑到凌不疑身旁去看箭伤,少商便老实不客气的跟到李太公背后,探着脖子张望。待医士移开覆在伤处的布带,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
一枚生有铁锈的粗大箭头狰狞的露在后肩胛骨左侧两寸处,箭伤周围凝结成一圈黑红色,显见已有一阵子了。
最佳旁白李五郎惊呼道:“哎哟,凌大人这伤多久了?!怎么不立刻治呢!这伤越拖越重呀!”
那名叫梁邱飞的少年侍卫既得意又愤然道:“为着剿匪,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休整了,哪有功夫治伤?!本来今日可得片刻空暇,谁知半道遇上了你,哭哭啼啼央求我们少主公去救汝父,这不又打到现在么?!”
那刀疤侍卫沉声道:“阿飞,不得无礼。”
听懂话中之意,少商耳朵一抖,慢慢的往李太公背后再挪进去几寸。谁知李太公闻言,激动的跨前几步,彻底暴露了身后的女孩。
老人神情激动,抱拳高声道:“凌大人高义!老朽这里谢过了!以后大人但凡有差遣,吾乡无有不从!”
这话和适才少商说的大同小异,但李太公是家主,是族长,还是乡里三老,这话说出去掷地有声,无疑比少商靠谱不知多少。
于是,少商把头点的更低些,希望大家不要注意到她。
凌不疑微不可查的看了女孩一眼,微笑道:“老丈莫要如此。若说高义,老丈才是义高宏宇,为着一句嘱托,硬是陪着程氏妇孺至如此险情。”
少商先是不高兴,然后又觉得这话仿佛,似乎,好像……没有错。李太公能派人绕路去求救,自然也能自行逃跑,但老人家一直坚持不走。
她既感激李太公对程家之义,又不愿意低声下气的自认拖累,便吞吞吐吐道:“那个……叔父说过,李太公是自家人,恩情叔父会慢慢还的,两家天长日久嘛……”
这话说十分得体,李太公朗声大笑:“女公子说的好!两家亲厚,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少商低着头,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凌不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拔箭。”
此言一出,李家父子和少商立刻屏气敛神吊着脖子去看。谁知那医士忙出满头的汗,依旧无法拔出那支断箭。
原来,凌不疑中箭时情势紧急,为了不扰军心,便自行折断箭尾,只留下手掌宽的箭杆长度外面,并以战甲和大氅遮掩,打算之后再拔箭疗伤。
却不知那枚穿肩而出的箭头只露出肌肤不足半寸,连箭杆都陷在肉中,拔时无处使力,再加上中箭时间不短,箭杆和血肉有了一定程度的黏连,是以那医士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何不用钳?”李五郎道。
那医士叹气的举起手中那把已经折断的小小铁钳。他这样的乡野村医,顶多给伤者拔几枚陷入皮肉的钉刺,这样厉害的铁箭哪里咬的住。
接下来办法只有两个。
要么赶紧回军营找军中医士,找把专门钳箭头的长柄巨大铁钳来;要么以毒攻毒,以另一支箭杆将那支断箭顶出来。但前者不论是立刻回军营还是快马叫军医来,都太耗时了;后者,凌不疑要吃两遍苦头。
凌不疑不假思索,当即道:“阿飞,取支箭给你兄长。”
梁邱飞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颤颤着交给一旁的刀疤侍卫:“少主公,您忍着点痛啊!”
凌不疑没有理他,定定的看向一侧,那身着染血麻衣的少女呆呆站在那里,右手托着左肘,左掌托着小巧白嫩的下巴,像个孩子似的稚气的歪头咬唇,不知在想什么。
他看女孩的时间有些长了,李家父子和所有侍卫都静了下来。少商这才发觉众人都在看自己,讪讪一笑:“小女子有一策,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着,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串藏于怀中的珠贝。
数十枚珠贝坠于颈绳下方,微晃时五光十色,每片小小珠贝都被磨的形态各异,圆形,椭圆形,花朵形,还有三叶草形。微微晃动时,玎珰清脆,光彩四溢。
少商又取出匕首割断颈绳,小心的将珠贝倒入随身锦囊中,只将那颈绳拿在手中,朝凌不疑走去。众人这才注意到这条颈绳似是数条细线编成。
旁人尚在疑惑,凌不疑已知其意,笑道:“这绳子可牢固?”
少商忙道:“我亲手编的,很牢很牢!”
那日天降大雨,外面又湿又冷,她和万萋萋躲在廊下闲得发慌,便从压箱底处找出许多根颜色各异的锦线丝线金线甚至铁线。她教万萋萋编制手链和十字结,剩下有多的就编成长长的颈绳来串珠贝。
她记得很清楚,三根柔韧的朱红锦线,三根玄色铁线,再加一根闪亮的金线,连沉重的枰座和案几也能提的起来。
少商站到凌不疑身后,用纤细的手指将颈绳小心嵌入皮肉,勾进那枚生锈的箭簇下。她不敢用力,只能一点点嵌入。因离的近了,弊端满是血腥铁锈的味道,视线不免扩延。
凌不疑的身架生的高大舒展,骨骼修长有力,肩膀宽阔如苍鹰展翼,腰身却纤细有劲,背脊笔挺,肌肉束却走向内敛,并不如何厚实,但少商知其膂力惊人,就是宛如男模般的臂膀,适才还把匪首连人带刀对半劈开。
看了片刻,少商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脸上略热,连忙把脸挪开些,二次元的果然不能跟三次元的活色生香相比。
凌不疑觉得后颈呼吸痒痒的,忽回头道:“那珠贝是心上人所赠吗?”他神情和气,好像随意询问友人家中的小女娘一句。
谁知少商叹口气:“要是就好了。”
凌不疑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回过头去,嗯了一声。
那珠贝是万萋萋在外面搜罗的,两个女孩自己磨成各种有趣的形状,然后串成颈链,一人一条。现在想来,若万萋萋是个男子,她一准嫁过去。不敢说神仙眷侣,但做一对狼豺虎豹俜蚱弈鞘谴麓掠杏唷D歉枚嗝赐昝溃
“勾好了……”少商松了口气,她觉得勾的很牢,现在只要扯着颈绳拉出断箭就行了。
梁邱飞忍不住道:“若是箭簇脱杆了,只拉扯出一个箭头怎么办?”
谁知众人哈哈大笑。梁邱飞这才想到,若是没了箭头就可以直接从前面将箭杆抽出了,当下脸红过耳。
少商也很乐,忽觉得右手一凉,却看见凌不疑拉过自己的手掌,在上面缠了一块雪白的锦帕。梁邱飞本想上前来扯箭头,却被身后的兄长一把扯住。
凌不疑望着女孩,微笑道:“你小心点,别把自己的手扯伤了。”
少商一愣,然后木木的点头。其实她想说,她没打算亲自拔箭的;她是技术工种,不做体力活的。不过看到李氏夫子犹自疑惑不解的眼神,少商觉得可能别人未必明白,只能好人做到底了。
她将颈绳绕了几圈在裹着锦帕的右手上,左手抵住男子白皙紧实的肩背,暗暗屏气,然后一鼓作气往外拉扯,险些用尽吃奶的力气。随着一阵粘稠兹拉之声,那支已被染成红黑色的断箭终于被拉出来了,然后男子强劲的背筋迅速收缩,凝结的创口再度破裂,一条细细血流顺着白皙修长的背脊缓缓流下。
少商被这出血量吓了一跳,轻‘啊’了一声。
凌不疑回头,看着女孩道:“手痛吗?”
少商连忙摇头:“我手不痛。你痛吗?”你背上那个伤口快成血窟窿啦!
凌不疑莞尔一笑,刹那间仿佛冬雪消融般丽色倾城,他:“我也不痛。”
两人近在咫尺,少商被美色闪到了眼,这才发觉他的眸子是一种剔透的浓褐色,好像放在水晶盒子里的绝美琥珀。
她心想,自己对这个世界一直太尖锐了,其实世上还是好人多的,人家撑着伤情也来救命,她可不要老把人往坏处想了。
下次看见袁慎和楼垚她也要客气些,看她这次对这位凌大人稍微热情点,人家的态度多么和气呀。行走江湖就是要广结善缘嘛,对自己和程家都会好处嗒!
站在下首的成医士见断箭已拔出,正要上前治疗,谁知凌不疑放在膝上的右手微微抬起摇了摇,然后他就被左右两名侍卫夹住,不得动弹了。
众侍卫,包括活泼的梁邱飞,此时都静静等待。
其实凌不疑和程家女公子的这几句对话十分简单,更加正常,可不知为何,李五郎总觉得屋里气氛有些怪异,仿佛带了几分古怪的柔软旖旎。
他扭头去看老父,用眼神表示:阿父,你觉不觉得……好像……
李太公:你闭嘴,装作没看见。
老人家很想得开。男未婚女未嫁,屋里又有这么多人,彼此多看几眼怕什么。更何况——李太公朝上首的一男一女看了看。
凌不疑此人心沉如海,他看不清说不好;不过程家小娘子嘛……老人心头一乐,要么是全然没领会,要么是会错意了。
第42章
这值得纪念的静谧气氛终结于成医士的一声大喊——“血还在流呢……!”
两名侍卫制住了他的人但没制住他的嘴,作为一名正直的医